在赵嘉仁家召开的小会议里,赵官家当然是面南背北的主座。方桌右手是西边,坐了兵部的总参谋长。左手是东边,靠近赵嘉仁的是户部尚书孙青,下手位是农业部长。
大宋延续了传统中国的规矩,没有跪拜之类的玩意。大家坐下之后就开始讨论。听了简单的介绍,郑捷总参谋长倒是没说什么。方才农业部长觉得要发兵,郑捷参谋长觉得这就是个小小的边境骚乱,距离大宋和大元开战还有好远的距离。
户部尚书孙青脑子里快速考虑,若是选择战争这么激烈手段,想来赵官家就会在第二天的晨会上讲。之所以找大家开个小会,那就一定不会是战争。外交的事情肯定是由礼部管理,现在明显没有叫礼部来参加会议的迹象。
想来想去,孙青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尝试着问道:“莫非官家想在黄河以北赈灾?”
赵嘉仁当然知道手下都是人精。现在他就更确定了一次,手下的确是人精。如果脑子稍微糊涂一点,多想一点,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只有不带个人情绪的逻辑判断才能推导出赵嘉仁的想法。
“我的确想过要稍微赈济一下。不过目的不是为了赈灾,而是为了拉拢民心。河北那边毕竟是汉人多,而蒙古人少,地方上受灾的更是汉人。不过我方才又想了一阵,觉得这个可能有些太想当然。河北的汉人现在大概并不觉得和我们是同一国的。”赵嘉仁答道。
这个话题的最后几句稍显沉重。对于赵嘉仁来讲,他当然觉得河北等地都是中国,因为在他世界观形成的过程中,那个公鸡形状的图案就是中国的形态。等到他成长之后,虽然认为蒙古等地也该归中国所有,但是那些都是之后的想法。和那个基本的中国地图的深刻程度已经完全不同。
赵嘉仁如此,大宋的人民也是如此。他面前的这三名宋人印象里面的大宋并不包括黄河以北。甚至不包括山东。大宋失去黄河以北已经一百多年。虽然说着是恢复故土,但是大家真的没办法就把河北当成一国。
所以大家暂时陷入了沉默。沉默的原因除了自己的不适感,还有就是现实。大宋夺回了山东的过程中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当时就有不少人对于这场清洗的残酷程度进行了某种批评。只有那帮被确定是汉人的才能活下来,大宋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对非汉人采取什么宽容。
“官家,山东这个地方还是不要有什么事端比较好。若是官家这么想的话,也许可以稍微赈济一下。”孙青缓缓的说道。
“为何?”农业部部长讶异的问道。
“山东比较乱。官家说了,河北的汉人只怕不觉得和咱们大宋是同一国的。其实山东也很有这个意思。若是不赈济,有些河北的匪徒闯劲山东劫掠,也许山东就会乱起来。”孙青解释道。
郑捷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他在收复山东的时候有功劳。也被人批评手段过于毒辣。然而几年后的现在已经有再山东工作过的官员公开表示,这场残酷的清洗貌似还不够彻底。山东还有不少家伙对于蒙古的感情胜过对大宋的感情,胜过对汉人的认同。只是在大宋的彻底清洗之下,这帮人被吓得不敢再公开对抗罢了。至于在言语中,有个风吹草动,这帮人就觉得也许是大元打回来了。只要和大宋的新官府有什么冲突,也会有人嚷嚷着‘还不如大元打回来呢’!
能派到山东工作的人员都有相当程度的爱国心,他们哪里受得了这个。不少人已经要求赵官家下令在山东进行新一轮的清洗,把这些精神蒙古人给清洗掉。
之后赵官家的反应让郑捷感觉赵官家其实还是个非常慈悲的人,既然只剩下些嘴上嚷嚷的,赵官家还是决定以教育为主。只要这帮人没有真正闹事,就暂且不要管太多。
至于郑捷个人的看法倒是和激进派一样,认为对于有那么一帮人还是干掉的好。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郑捷思前想后,忍不住说道:“官家,何不让那帮人在山东肆虐一下。等他们杀害当地百姓,抢掠当地百姓的东西之后,我们再派兵把那些匪徒绳之以法。到时候岂不是能让当地百姓知道是谁对他们更好。”
赵嘉仁用力摆摆手,“我不觉得这世界上有谁是真傻。这等事情便是现在没人知道,以后难倒就不会走漏消息么。等到百姓们知道了这等事,他们会怎么想。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我们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到心中,怎么能够让百姓觉得我们是自己人。”
公道有没有在人心,这帮人觉得还可以讨论。官员必须把赵官家的话放到心里,这个是必须的。当赵官家以这么高的道德伦理谈问题的时候,大家就只能暂时沉默下来。
赵嘉仁也不是让这帮家伙来做这样的决定,他继续了自己最初的思路,“你们觉得是在河北设置粥棚比较好,还是在黄河南边设置粥棚比较好。”
“还真的要设置粥棚?”粮食部部长讶异的说道,然后就有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叫过来。如果想对黄河以北进行赈济,那就是粮食部有所行动。
“对。所谓赈灾,当然要设置粥棚。不然的话,怎么叫做赈灾。”赵嘉仁答道。
这时代的赈灾就是这样。官府或者民间赈灾,就是在那些人员流动的聚集点建立施粥的粥棚。灾民可以在这里吃到灾难结束,可以返乡为止。
孙青没有质疑。他现在已经能把赵嘉仁的想法串起来。赵嘉仁不想让黄河以北的灾民跑到黄河以南祸害,所以把他们留在黄河以北是最划算的。但是赵官家又不是那种凭白给好处的人,对他来讲,给好处就得有有收获。如果只是收获了河北那帮人认为大宋好欺负的想法,赵官家就完全不能接受。这才有赵官家之前说的‘想当然’。
想到这里,孙青开口了,“官家,臣以为还是把郑参谋长的想法变通一下。我们便告诉黄河以南的百姓,因为黄河以北的蝗灾,大概会有些黄河以北的人想到黄河以南来抢掠。所以要他们有什么消息,尽早告知我们。”
听了这个变通的办法,郑捷虽然知道这其实并非是自己的本意,但他还是点头表示愿意支持这个想法。毕竟赵官家并不是傻瓜,若是被赵官家看出郑捷的本意,那可就是很糟糕的问题。
“还是不够恩威并施。”赵嘉仁说道。这办法只是满足了一部分期待,赵嘉仁还是希望宋军北上的时候,河北父老便没有送粮送水的喜迎王师,也不要弄到村村拼死抵抗。宋军不是20世纪的侵华日军,完全没理由弄到对整个河北来进行彻头彻尾的大扫荡。
于是屋内暂时沉默了。人心是最难把握的对象,因为每个人的立场都大大不同,同样的一件事在大家的反应中可以说是完全不同。而且河北等地的局面也和大宋之前考虑的特点完全不同。
赵官家是个喜欢总结的人,他曾经对大宋实施的数次北伐进行过分析。鄂州之战后,贾似道主持的北伐算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赵官家在当时还派兵参加。从这些北伐中,大家都发现越靠北,当地汉人考虑问题的模式和大宋就越不同。
在安静的屋内,赵嘉仁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小动静。抬眼一看,门帘外,赵嘉仁的儿子和女儿正在偷听大人们讲话。赵嘉仁并没有呵斥,而是装作没看到。虽然赵嘉仁还是有21世纪的共和主义想法,但是他也不得不对13世纪的现实妥协。关上门,天家让子女做家务,根据劳动量发零花钱,那是天家的私事。打开门,天家就是天家。赵嘉仁若是没儿子,那就罢了,只要他有儿子,赵嘉仁的儿子就必然成为大宋的官家。除非赵嘉仁能够推翻帝制,否则这就是不可抗拒的现实。
既然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赵嘉仁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孩子们现在并不知道大人们在讨论什么,但是他们必须习惯这种讨论。因为这就是他们以后的生活。
也不知道其他几人是没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却要保持和赵官家的一致,所以孩子们站在外面,也没人搭理他们。
孩子们就是孩子,没人搭理他们,他们自己就急了。赵嘉仁就见到女儿偷偷跟着门帘向他招手。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憋不住了。
赵嘉仁也不理赵敏,这等时候他可不能纵容她。即便是要讨论朝政,现在也没有赵敏发言的机会。
这时候就听孙青说道:“官家,我觉得蒙古可能不会赈灾,你觉得呢?”
“不好说。蒙古之前也曾经有过赈灾。”赵嘉仁答道,“不过这次赈灾只怕规模也不会太大。如果他们真的大规模赈灾,现在早就该把赈灾的粮食送到了。”
“如果是这样,咱们趁此机会北伐,看来是行不通了。”郑捷说道。
这话让众人都苦笑起来。战争的局面远比想象的更单纯,没有粮食,就没办法打仗。蒙古遭灾之后,大家就没办法通过饿殍遍地的地区。
“不如我们先抵挡住那帮铤而走险的家伙。别的事情看情况。”孙青说道。
事情到这样。赵嘉仁也只能表示认同。于是会议就散了。
等人一走,赵敏就带着弟弟进了客厅,赵敏说道:“爹,若是告诉黄河以南的乡亲,允许他们接黄河以北的人过来熬过灾年。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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