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季北说去医院,唐徽音便不再追问下去,直到这一刻她才确信,季北身上所有的冷漠,不过是他给自己套上的保护罩,所谓的狠心,也是强加在自己身上,用来抵御外界带给他的伤害。
宽敞的马路在车流拥堵下变得尺寸难移,车窗外的风景俨然成了嘈杂的车展会。
季北单手掌着方向盘,眼睛看着车前方,神情难辨。
唐徽音几次看过去,都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去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即便想说点什么,也很难开口。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季北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毕竟那天晚上他们差点就……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她和季北之间始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网,她无法完完全全看清季北的内心,这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做不到真正的了解,就无法得知对方的底线,他把真正的自己隐藏的太好,叫人无法判断他的悲欢。
如果仅凭猜测,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
可是爱情……能经得住几次失误呢?
此刻,唐徽音望着季北的侧脸,恍然发觉,她徒然生出的这些内心活动,全然是因为,她爱季北……越来越爱。
这种爱,让她觉得欢喜,也让她觉得慌张。
前方拥堵的车辆渐渐疏通,季北发动车子,再次朝着笔直的马路前行而去。
她突然记起之前二嫂和孙苗苗无意中谈论起季北时说的话。
越是接近,才越发现,季北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哪怕她靠的再近……
那她……真的能够抓住季北吗?
无端生出的这些心思令她觉得烦乱。
难怪从前总听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总是患得患失的。
刚和季北恋爱时,她对此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是个例,可现在又算什么?
她到底也成了平凡的大多数。
这种胡思乱想的情绪就跟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毫无征兆,防不胜防。
甚至,连何时自己叹了口气都未发觉,还是季北第一时间转头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唐徽音倏然回过头,对上季北的视线,她才发觉,此刻的季北已不似方才那样沉着脸,他在和她讲话时,始终有意无意带着浅淡的笑意。
哪怕现在,那种笑意看起来有些逞强的意味。
“没有啊。”她尽量让自己笑着回答。
季北的手伸过来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抓住,握在掌心里,感受到他手掌温度的那一刻,她所有凭空冒出来的思绪又都消失不见。
后来的一路,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由于堵车,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医院。
季北始终没多询问过一句,但唐徽音自然领会到他的想法,自动自觉的带着他来到了季叔叔的病房。
正逢国庆,医院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排队等电梯的人像是一窝倾巢出动的蜜蜂,季北拉着她的手,大半个身子以一种守护的姿态把她护在怀里,终于轮到他们上电梯,唐徽音拉着季北站在电梯最后方。
她仰起头看着季北,发觉从方才进到医院开始,他就处于一种神魂游离的状态。
想开口问一问,琢磨了半天措辞,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让她生出了许多的无力感。
她在心里想,自己还算是季北的女朋友么?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连句话都不敢说。
电梯一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出去,季北却显得有几分犹豫,唐徽音见此握紧了他的手,这次倒是她先主动一点带着他出去。
一路来到季叔叔的病房门口,季北突然停住脚步。
唐徽音回头看他,“你……”
她该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季北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她是季北,她会怎么样?
季北既然已经决定要来,就一定会进去,那么他在犹豫什么?除了不愿意面对季叔叔,还有其他的原因么?
两人对视的时候,唐徽音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你想……自己进去吗?”
季北看她一眼,半晌才说:“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看来,她真的猜对了。
她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季北沉了口气,隔了许久才挪步,打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她一个人站在病房外,放空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太阳存在的意义是照亮黑暗,她愿意做季北的太阳,可是……
季北是不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还打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呢?
……
季江河住的是两人间的病房,季北进去时,另一个病人正靠坐在床上,两个家属分坐在床两侧,陪着他说笑。
季江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
他走过去,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没出声,静静的望着病床上枯瘦的男人。
另一侧病床上的老大爷忽然出声问:“小伙子,你是他什么人?”
季北转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说:“儿子。”
那老大爷突然脸一沉,怪声怪气的说了句,“哟,原来你就是他儿子啊,长的倒是有模有样的,就是这心呐……不知道是不是红的。”
老大爷家属听此连忙沉声说:“爸,您别乱说话。”
老大爷哼了声,不知跟自己子女嘀咕了几句什么,季北看他一眼,没说话。
此前,季小蔷给季江河打过一通电话,那会儿季江河正睡着,是陪护帮他接的电话,季小蔷从陪护口中得知自己哥哥住了医院,问过病房信息后,隔一个小时就赶到这来。
季江河那会儿已经醒过来,季小蔷就坐在这病床边上,痛哭流涕一阵后,忽然想起季北,问季北既然已经回了琴城,为什么他生病,季北做儿子的不来医院照顾老子,还叫一个外人帮着忙里忙外,更让她气愤的是,她这个哥哥还帮着季北说话。
许是越说越气,就在这病房里把季北里里外外数落了一通。
那老大爷就在边上听着,多少听明白一些。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季北站在病床边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仿佛没有波澜的模样,可一双手却在身侧紧握成拳,不知隔了多久,那双手才一点点放松。
他没有等季江河醒来就离开了病房。
唐徽音见他出来时脸色很差,犹豫很久才试探着问:“季北哥你没事吧?”
季北摇头,没说话。
他走在前头,唐徽音在后面默默跟着,她不知道季北在病房里和季叔叔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会儿看着比来之前脸色都要差。
像是要落雨前阴霾的天色。
从医院离开,季北带着唐徽音去了外婆家的老宅。
一直到进门,季北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唐徽音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北,根本无从应对。
她直觉季北在病房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又不敢开口问。
在客厅里,季北站在窗口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她还从未见过季北抽烟如此频繁。
她看的很心急,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你怎么了?能和我说说么?”
季北把她的手挣开,转而去摸她的脸,语气变得温和,“我没事,你自己坐一会儿,待会儿我去做晚饭,你不是想尝尝我的手艺?”
他这样说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唐徽音能感觉到,季北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这样都是装出来的。
哪有人可以一直压制自己的情绪呢?她知道季北是不想吓到她,可他越是这样,唐徽音看着越觉得心疼。
她很怕季北这样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她强生出一些勇气来去夺季北未吸完的半截烟,走到茶几处,在烟灰缸里揿灭,转而又走向季北。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这样我很担心。”
季北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那上面盛满了担忧的神色。
明明是个小太阳,怎么可以被乌云覆盖呢?
他双手捧起唐徽音的脸,在她眉心上亲了一下,笑着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在这一刻,唐徽音的心直直的往下坠。
她突然有种挫败感。
明明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接近了,可他却要用一句话,轻而易举的把她推开。
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他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么?还不足以让他袒露出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么?
她拉开季北的手,神情少见的冰冷。
往外退开一步说:“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
季北的手落在半空,目光紧跟着一沉,看着唐徽音往外走的身影,他的心像被人捅出一个窟窿。
很疼,比任何时候都要疼。
唐徽音走到玄关去换鞋,越想心里越觉得难受。
她无法理解季北,也揣测不透他的心思。
她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陪着他,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她推开呢?
让她觉得这么失落,那种猜不透一个人心思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弯腰换鞋的时候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她下意识的挥手去擦,身后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看,只是加快了穿鞋的动作。
可下一瞬她的手臂被人拉住,男人一个用力,她被迫转过身。
季北便看到她脸上亮晶晶的泪,心里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怎么哭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唐徽音心里更觉着难过。
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她吸吸鼻子,语气生硬的说:“没事,你放开我,我回家了。”
季北却抓着她不肯放手,语气有些急躁,“你回答我,到底怎么了?”
察觉到他语气不算好,唐徽音更加觉得委屈。
一时没控制住,眼泪流的更凶。
她开始哭诉,“你抓着我干嘛?你又不需要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担心自己说错话,会触碰到你心里脆弱的地方,所以我不敢乱讲话,可是我问你,你又不告诉我,你心里难过,我看着你这样,我心里更难过。”
季北听到她的哭声,和她一声连续一声的控诉,心脏就像被人拿着一把小刀猛戳不停。
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无形当中已经给她带来这么多的负面情绪。
这分明不是他的本意。
季北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带进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去安抚。
唐徽音这次是真的被惹急了,情绪有些收不住。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可你为什么要把我挡在外面,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让我觉得我根本从未真正走进你的生命里,如果你那么不愿意我在你身边,那我就走,走的远远的,不在你眼前烦你。”
不知是她说的哪一句话,一瞬间扎进了季北的命脉。
他的心脏剧烈抽痛。
面带痛色看着唐徽音,“你还想要离开我?”
“嗯,反正你也不要我。”
她哭的已经喉咙沙哑,一句话说的艰难。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突然一低头吻了上来。
喘息的空档,他说:“谁说我不要你,音音,你怎么不懂我。”
唐徽音拍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开,但都是徒劳。
季北抱着她,吻得很急躁,带着一股火/气。
过了会儿,他突然弯腰将人抱起来往楼上走。
唐徽音心里开始发慌,咬着唇,眼里含泪的说:“季北,你放我下去。”
男人沉默不语,上楼后推开卧室的门,将她放下去,却是一旋身将她按在墙上亲。
隔了几秒,他放开她的唇,却抵着她的额头问,“还要离开我么?嗯?”
唐徽音心肝发颤,已经没什么理智,只是下意识寻求更安全的回答,“不离开。”
男人很满意她的回答。
却将她整个提起来,让她挂在他的身上,季北转过身朝着床边走去。
窗外树影摇曳,未关的窗扇被风吹得时不时“吱呀”响几声。
男人的手在她身上带起一阵燃火似的滚烫,她觉得很热,很渴。
想推开,可内心深处的声音却抑制住她未伸出的手。
“季北……”
她觉得很怕,茫然出声唤着男人的名字。
却不知这一声似娇似媚的低唤,叫醒了男人内心深处的渴求。
长裙背后的拉链被一拉到底。
男人埋首在她脖颈处,呼吸急促的问:“音音,可不可以?”
好像她说停,他真的就可以就此收手。
她的双手放在他紧实的脊背上,心里生出一阵滚滚的热流。
就这样吧……
还有什么不可以?
她已经是这般爱他,又何必虚伪的欺骗着自己。
于是,她盯着男人燃烧烈火一般的双眸,抬起双手抱着他的脖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一滴火星子掉落在荒草园中,狂风骤起,燎原之势不可控。
大船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时而平稳,时而与激流对抗。
一阵无望的颠簸,在大海掀起滔天巨浪时选择沉沦。
她仰面躺在床上,听着大船掀翻沉没于海底时,海水发出的尖啸声。
疼。
哪里都疼。
像是被拆了骨头,揉碎了浑身的皮肉那般疼。
她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块骨肉是完好的。
男人在身旁,靠坐在床边抽着一根烟,听见她咳了两声后,就将那烟在灯柜的烟灰缸里揿灭。
转而将她搂住,歪过头来亲她。
一股浓重的烟味蔓延在她的口中,她蹙着眉头去推男人的肩膀,季北却顺势沉下身,将她手臂一拉,将她困在了怀中。
眼看着火势又要蔓延,唐徽音抓着他的手,躲开他的吻时,委屈的低语了一声,“季北……我疼。”
男人喉结一滚,眼里浓重的色彩被他强压下去,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声音里不乏温柔的说:“好,不碰你了。”
季北搂着她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唐徽音觉得身上很难受,说要去浴室洗澡,季北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她这一侧将她抱起来送去了浴室。
晚饭就在老宅吃的,是季北亲手做的饭菜。
一共四道菜,一道笋干老鸭煲、一道东坡肉、一道西湖醋鱼、还有一道龙井虾仁。
都是杭州的特色菜,他去杭州做厨师时学的。
唐徽音是真的饿极了,晚饭吃了好多,季北的手艺是真的好,上次做的意面根本没将他真正的手艺发挥出来。
这次倒是叫唐徽音见到真格的了。
吃过饭后,唐徽音主动要求洗碗,季北没和她争,就站在厨房边上看着她。
他烟瘾又犯了,想去寻,却被唐徽音叫住。
“你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
就这么一句,季北果真没动。
碗筷都已经洗好,两人折返回客厅里,这会儿季北已经神色如常,好像之前那会儿从医院回来状态差到顶点的人不是他一样。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谁也没有专注电视上的内容。
唐徽音时不时的看他两眼,把季北看的有几分无奈。
一伸手就将人揽过来抱在怀里,他叹口气说:“看来,我今天不招出来,你是真要生我的气了。”
唐徽音故意装腔,“那你以为呢?”
季北低低的笑,捏着她的手,半晌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音音,我说过的,我只是想让你永远快乐,不想让这些事情影响到你,所以不愿意和你讲,可你偏要误解我的用心。”
唐徽音打他的手,“你有问过我怎么想?你真觉得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就会感激你?季北……你知道吗,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如果你什么话都不对我讲,我只会觉得,自己从没走进过你的世界。”
季北心里像是涌入一股热流,只因她那一句,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
他把人抱得更紧一些,声音中有一些不可控的颤抖。
“好,我答应你,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瞒你,好不好?别生我的气。”
“你保证?”
“嗯,我保证。”
虽是这样,唐徽音仍没有追问那时在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安定,便觉得有些事情,也未必全然都要知晓。
季北不说,一方面是不想影响到她,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
两人在沙发上依偎了很长时间,季北握着她的手,两根手指捏住她的无名指,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良久后,他突然出声,“音音……”
“嗯?”
“毕业之后,就嫁给我好不好?”
唐徽音心里突突一跳,毕业这件事对她来说不算遥远,但结婚却始终都不在她设想的范围里。
或许是她的孩子心性,让她觉得自己还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几年。
季北这个问题也算是将她问住。
“那么早就结婚吗?我觉得……我还不够成熟。”
季北单手扳过她的脸,捏着她的脸颊,看着她被迫嘟起的嘴,一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
唐徽音拍掉他故意使坏的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颊。
季北浑不在意,只说:“可是,你要对我负责呀?”
“负什么责?”
唐徽音有点发懵,没反应过来季北的话。
季北坏模样的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说负什么责,睡过不要负责的么?”
唐徽音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叫我负责……难道不是你负责吗?”
人已经成功上套,季北咯咯的笑,搂住她的腰,一副好商量的语气说:“嗯,那必须是我负责,所以,毕业就嫁给我吧!”
“……”
这一天是国庆节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唐徽音就回了学校。
论文大战还在持续中,她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
季北琴城的火锅店已经步入了正轨,火锅店有店长看顾,他也算是闲了下来。
偶尔他会到学校看看唐徽音,晚上下课接她出来去吃饭。
周末的时候,唐徽音也是到家里点个卯,就被季北接走。
通常两人都是在老宅里厮混一天。
有一回,唐徽音问他,为什么,不带她去他租的公寓了。
季北表情严肃,却说着让人恨不得把脸藏起来的话。
他说:“那地方总归不是家,不想在那里碰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那一天,上午的课程刚结束,从大教室里出来,唐徽音就接到了安静的电话。
季叔叔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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