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上次才被楼长老追着捶,绕着云霄一百零八座峰跑了个遍,简直可以成为心理阴影。现在脑子坏了才回去——上赶着送双杀吗?
但他到底还是个心性善良的人,毕竟陈虚是陪他来的,总不能丢下他不管。于是从天阁的窗户跳下来后,裴景也没走远,就在藏书楼前的领事堂坐下了。用法术稍微变换了下容颜,坐在角落里,随便拿了本书看。
领事楼是给宗门弟子,发派任务兑取灵石的地方。
裴景没来过,毕竟他一出生就被掌门收为徒,久居天堑峰。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除了前往经天院的那段时间,平日能见到的人只有师尊、陈虚,简直贫瘠可怜。
翻了翻领事楼的任务,任务对炼气期筑基期的弟子,要求很简单,猎妖兽,或者采灵药。一个任务十个灵石,抽点时间去做做,对于初入仙门一贫如洗的新弟子,倒也挺划算。
正想着,裴景就看着几个新入门的弟子成群结队走了进来。说是新入门,因为裴景对他们有所眼熟,昨日选拔时应该见过。
三人穿上云霄的道袍,白衣蓝边,银带飘飘,走路似乎都有了气势。他们排在队尾,等着领任务,谈笑间说着话。
最前方那人是个圆眼少年,笑起来和善亲切,他转过头来,小声道:“有一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的,说昨天的选拔并不简单,内峰的好几位师兄师姐都有在看,打算在我们当中选出十名弟子,直接入内峰来着。”
后一人愣住了:“真的?”
前人道:“千真万确,你没发现少了人吗?就是进了内峰。要我说他们运气是真的好,按云霄以前的制度,进内峰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第三人嬉笑:“没那么夸张吧。”
前头的少年摇头,神情唏嘘:“不夸张。我给你算一算,外峰唯有上阁弟子才有入中峰的资格——而成为外峰上阁弟子,你需得在外峰每五年的大比里,进入前一百名。进了前一百名还要通过内峰长老们的考核,长老们看上了才能进,看不上,一百个进不了一个也是有的。像上一回,就一个都没能进内峰。”
听完圆眼少年的话,另两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倒吸一口气。
须臾,有人叹道:“这还只是云霄派,竞争就如此激烈,沧华大陆芸芸众生,我辈何时才能崭露头角。”
圆眼少年洒脱一笑,只说:“崭露头角,有个办法。”
他一指正天南方,从领事楼的窗口望过去。那里有一座直耸入云的奇山,不在云霄内,却比云霄任何一峰都要高伟雄壮。它立在沧华大陆中心处,受亿万修士瞻仰,人称问天。
“那是问天峰,天下第一峰。每五百年举行一次天试,你若是能在问天榜上留名。别说云霄派,放眼整个修真界,无人不识君。”
剩余两人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炙热。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前方排队的、旁边坐着的新入门的修士纷纷侧耳过来听。连一些早入门师兄师姐,也悄悄投来视线,他们不是不明白,但听人说起,又是另一回事了。纷纷低头笑,笑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马上又听圆眼少年笑吟吟:“可留名问天榜,比入内峰,难了不止一万倍。知道问天榜上都是哪些人么”
两人摇头,问:“哪些人?”
圆眼少年顿了顿,脸色郑重起来:“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蓝蝶,舍利佛心凤凰眼,一剑凌霜无妄峰。这段话你们可能没听过,但身为沧华人士,我却是自小听到大。话里暗藏玄机,包含了,上一届问天试决出的天下五人。”
新的弟子竖耳倾听。
师兄姐们摇头哂笑。
与他同行的两人道:“这……都跟我们讲讲。”
少年缓慢一笑,慢慢道来:“血池生碧花,说的是问天榜第五,蓬莱岛的扶桑仙子,虞清莲。她为蓬莱岛主之女,百岁结丹,嫉恶如仇,曾一鞭屠尽蓬莱魔修,化灵渠为血池,故此得名。”
“而白骨化蓝蝶,则是问天第四人,鬼蜮的少主,寂无端。鬼修炼死尸,御鬼气。听闻寂无端一指,可令活人顷刻毙命,可令死人一霎成灰。而那灰烬滕飞空中,栩栩然如蓝蝶,鬼魅异常,这称呼便这么来了。
说着,他用手指比划个蝴蝶飞舞的动作。圆眼少年说的引人注目,本来嘈杂的领事堂,渐渐地就安静下来。问天榜上前五的强者,何等的遥远和神秘,他们现在只是微尘,只是蝼蚁,而那群男子女子已经立在修真界的顶端,成为无数修士仰望的传奇。
青袍少年继续:“问天榜第三舍利佛心,乃天下佛修之首,空门悟生法师。悟生法师大慈大悲,天生佛子,舍利为心。一人一杖,铲平食人谷,渡万千亡灵。一战成名。”
“凤凰眼,问天榜第二,妖族的新帝,凤衿。凤衿本体为上古神兽凤凰,如今涅檠第一百世,一双眼睛流光赤金,沉三千业火,天下人莫不敢与之相视。他出生时,百鸟齐鸣,万兽伏息。无需功绩,便已天下瞩目。”
圆眼少年轻嗤一-声,笑道:“凤帝出生之时,妖族便放出豪言,说五百年后问天试,第一势在必得。但谁也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了个裴师兄。”
新入门的少年们聚精会神,提心吊胆等着第一人。乍听师兄二字,大脑呆愣,人都兴奋炸了。面面相觑,惊道:“天试第一是我云霄弟子!
云霄派是剑修圣地不假,但问天试,试的却是天下群雄。修真界漫漫无边,海上蓬莱,阴间鬼蜮,甚至佛门妖族,**八荒,没有哪一派是简单之辈。而第一是他云霄弟子!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自豪!
师兄师姐们摇头叹息,翻过了一页书,看着这群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云霄裴御之,到底也是世人难以磨灭的印象。
圆眼少年眼放光芒,语气也加了一丝激动,难掩敬佩和敬仰道:“对!天试第一!一剑凌霜无妄峰!说的就是我云霄内峰、掌门亲传大弟子——裴御之!裴师兄!”
一众哗然。
这首歌谣短短三十四个字,道尽天下修士一辈子的追求。
两人其一偏头笑道:“那我岂不是可以喊天下第一叫师兄了,说出去都特有面子啊!”
圆眼少年却泼冷水道:“你也得见到裴师兄才行啊——我们是外峰弟子,平日里见到一位内峰师兄都不易。何况是掌门亲传的裴师兄呢!”
他这冷水一时间把两人的热情都浇灭。悻悻然摇头,也是,他们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但在云霄不过是最底层的外峰弟子罢了,筑基都遥遥无期,又怎么敢奢求去见那等活在传奇里的人物呢。
裴景从他开始讲时,就没心情再去看书了。
一直备受盛誉,这类夸赞的说辞他都不知听了多少,早已麻木。
让他动容的,只是这三个少年身上那种如日初生的朝气。
浩瀚修真界,大道通天,这样的赤子之心开始时人人都有。只是随后艰难险阻,千磨百炼,还能坚持初心的就不多了。每一回云霄涌入新的血液,他都会听到类似的发言。对梦想,对力量,对未来。少年们就像一张白纸,热情无休无止。
所以见到此时,他们两人焉了一样的失落。
裴景笑了一下,他手指点了点桌子,出声道:“想见裴御之,那就入内峰啊。”
青年的声音像水一般清润、风一样和煦。
三人齐齐把目光转了过来。
就看到角落里有个白衣如雪的修士,样貌平凡,笑容却给人非常不一样的感受。三人不自主地站直了身体,因为知道这肯定是内峰的师兄。
裴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个年纪加起来都不过六十,怕什么呢。”
说到这,他想到了楚君誉,那个风雪断桥上冷漠孤僻的天才少年。
问他你觉得裴御之如何,一句“不如何”怼的他哑口无言。裴景当时心里暗骂臭小子。现在回想,唇角不由自主扯出微笑,他其实很欣赏他。
裴景对少年三人说道:“你们努力一把,说不定,以后就是超越裴御之的人物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鼓励。
但三个少年怎么都不敢接受这份鼓励,纷纷摇头,诚惶诚恐:“多谢师兄指点,不过超越裴师兄还是算了吧,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
同时,一些一直不说话资历较老的云霄弟子看不下去了,出言冷嘲热讽:“超越裴师兄,说的那么轻巧,你自己怎么不去试试。”
裴景轻描淡写回:“你又怎么知道我比不过他。”
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里写满嘲弄:“成,我等着你天榜留名。”
裴景似笑非笑:“好的,天榜第一见。”
“……”
众人都被他的口出狂言吓到了。现在确定,这就是个疯子。
圆眼少年是个情商高的,见这架势两人要吵起来,赶紧扯开话题:“诶诶怎么扯远了,刚刚还没说完呢,介绍了前面四人,还没说裴师兄名号的来历呢。”
另两人反应过来,忙应声:”对对,我们还想知道这一剑凌霜无妄峰的由来呢。“
领事堂里不少人对这感兴趣,屏息,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少年清脆的嗓音,款款道来,神色是无尽的崇拜:“这事啊,发生在四百年前。”
四百年前。离国闹瘟疫,遍地饿殍浮尸,疮痍满目。适时裴御之云游四海,被瘟气所引,见此人间惨状,惊疑,于是入城调查,没想到,幕后竟是无妄峰所为。
无妄峰上的云中十四州在当时,也是闻名天下的宗门,谁料宗门第一的元婴老祖渡劫时被心魔反噬走火入魔,成了需要吃人的妖怪。
元婴大圆满的强者,倾一宗之力也不能抵,一番恶战后,无妄峰上上下下全被摄了神智,成了魔修,帮着老祖烧杀抢掠,造成离国这样的惨剧。
无妄峰下云中城的百姓都记得那一天。
血气郁沉、黑暗无光的十四州,殿门前出现了一白衣少年,一身浩然正气,驱散阴霾。在魔修的颤声质问里,他手握冰蓝长剑,唇角噙着笑,道:“哦,我来杀人。”
来杀人。
一人一剑,屠尽魔修。那一日,云中城血流成河,白骨森然。尖叫哭嚎彻夜不修。一片狼藉里,白衣少年收剑回身,沿阶层层下。
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雪,片片莹白。
呼啸过后,白茫茫,压住了十四州所有的黑血腥罪恶。
银装素裹,圣洁纯白。
倍受欺凌的云中人都立在山下。
看着漫天风雪里长剑染血的少年走来。
天色青灰,殿门血红,而他黑发白衣,风华绝代。眉心落了片雪花,不化。恍如天人。
云中人热泪盈眶,齐齐跪拜。
一剑灭世,天地苍茫。
这一剑凌霜无妄峰的名头,便那么传开了。
裴景在一旁,听着有关自己的传说。
其中一些关键点,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世人却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还把他美化,跟天神下凡似的。
这要是让陈虚听到,怕不是得气死。
等陈虚找过来时,领事堂的人都差不多要走完了。
和裴景想的不一样,陈虚没有被揍的鼻青脸肿,除了脸色臭了点,其余都很正常。裴景绕着他转了半天,然后下结论:“楼长老就是针对我。上次我被他打得几天不敢见人,怎么到你小子身上,就一点伤都没有。”
陈虚一拳就要砸上去。
裴景笑得不行,躲了过去,问:“他怎么刁难你了。”
陈虚恶狠狠瞪过来:“他刁难我干什么,事都是你做的,楼长老也清楚,你小子等着吧。”
裴景:“那你让我等了那么久,是在藏书楼看书?”
陈虚神色狰狞:“屁!就是因为掩护你进去,楼长老罚我在那里抄了整整一本规矩!下次再跟着你瞎搞,我自己先弄死自己。”
裴景不厚道地笑出声,马上又捂住了嘴。他从位置上起来,揽着陈虚的肩膀,把怒气冲冲的他推攘了出去:“吵吵闹闹像什么话,也是现在领事堂人少,没什么人认识你,不然面子都丢完了。”陈虚冷笑一声:“你裴御之什么时候要过面子啊。”
裴景接道:“行吧,可我不要面子,你还要啊。”
出了领事堂,月色皎皎,裴景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幸灾乐祸想,陈虚抄的书应该挺厚的。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去。
裴景坐在领事堂一个下午。并不是一无所获,从在天阁里得到提点开始,他便思索着入世方法。适才那三个少年给了他新的思绪。
御剑回天堑峰的路上,裴景忽然一停,吓陈虚一跳。
陈虚现在就怕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心力交瘁:“祖宗,求你了。回去吧。”
裴景虚情假意:“哎呀,这就祖宗叫上了,怪不好意思的。”
陈虚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打不过他:“你又要干什么?!”
裴景忽然就正经起来,脸上没了散漫的笑意,眼神都精神了:“我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关于入世。”
陈虚警惕的:“说。”
“师尊想要的,是我七情六欲能开窍,下红尘走一走便是了。而就如天阁里那位前辈所言,有人的地方就是红尘。你说我从头来一遍如何?”
“什么从头来一遍?”
“就是重新踏入修真界,掩藏修为当一个外峰弟子。摒弃掉天才的身份,或许才能领悟到一些我以前不曾在意的。”
陈虚知道他是认真的,不是说来玩的。
裴景在轻云淡月里微笑,广袖流风,气质出尘:“你觉得呢。”
陈虚对他的事很少操心,两人一起长到大,他了解裴景,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沉默一会儿,说:“可以试试,你在外峰留点分寸就好。”
裴景抚掌,笑:“那必须的。好歹我现在也算半个云霄掌门。”
陈虚黑线:“你居然还记得你的身份。”
裴景拜入外峰,除了所谓返璞归真一事,还有其它的想法。
第一就是主角,按照剧情,一年之内主角就会误打误撞进入云霄,成为外峰弟子。而他在外峰受的各种凌霸侮辱,是季无忧黑化的一根重要导火线。
现在他混入外峰,暗里保护季无忧,不让那些脑残炮灰有机可乘,把黑化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第二是楚君誉。裴景不知道楚君誉骨子里那种令人胆怯的黑暗从何而来,可那股血煞之气像是扎根在灵魂。放任这样一个人在门派内,他亲自监管,才放心。而且,他对楚君誉有很深的兴趣,这个少年如果能摒弃血液里的杀戮,一定会成为云霄的新一个奇迹。
裴景缩小骨架,变成少年形态,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干净的褐色短衣,黑色鞋子。头发也变短,短到用草打个结,就能捆成一小束。他对着镜子咧嘴一笑,少年眉清目秀,英姿飒爽。
陈虚心不甘情不愿地领他去最外峰,坐在云鹤上,千叮咛万嘱咐:“别乱发脾气,你一剑削平外峰,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倒霉。”
少年裴景晃着脚丫子在空中,自他学会御剑飞行开始,很久没坐云鹤了。手揪着云鹤的毛,柔柔的,还挺舒服。瞬间玩得起兴,揪一根鸟毛:“我又不是那么暴躁的人。”
陈虚信他就有鬼:“别任性,我先谢谢您嘞。”
裴景揪一把鸟毛:“好嘞。”
把他送到最外面的迎晖峰,陈虚孤高临下,说:“外峰比不得经天院,由不得你折腾,记住,不要乱搞事,”陈虚真是无语了:“我现在操心你真是跟操心我儿子没两样。”
“得了吧,你昨天还叫我祖宗呢。”裴景最后揪一撮鸟毛,跳下云鹤,催着他走:“你快回你的问情峰吧,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有后台,我怎么融入其间。”
陈虚:“……”滚啊。他和他脚下的鹤一样,没一个想在这多呆一分钟。
只希望裴景在外峰能入世个百八十年,这辈子别回去祸害他们了。
裴景是第一次来迎晖峰,地很大,树特别多,害得他差点迷路。中途问了一名女修才搞清方向。外峰弟子大多刚刚练气入体,对什么都一知半解。故第一年云霄布置了课程,关于修真体系、丹田识海、阵法丹药等,硬性要求这些弟子准时去听。
新入门弟子在云霄的第一年往往都不怎么自由,戒律森严,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修行都规定的一清二楚。想偷懒也不行。
裴景倒是不在意这些,当初经天院内更变态的要求他都熬过来了。身为云霄首席大弟子,还会怕区区一个外峰的规矩不成。
迎晖峰的主殿。
偌大的房子内,整整齐齐站了两百多人,包括新入门的弟子,管事,还有教习剑法的师傅。
站在正殿中央的是一个黄袍修士,金丹初期修为,高且瘦,中年模样。
正是迎晖峰的峰主——黄符道人。
黄符道人背着手,一脸严肃:“规矩什么的,刚刚你们师兄都念给你们听了。每一字每一条都要用心记牢,切不可犯,明白吗?”
少年们白衣蓝带正衣冠,声若洪钟:“明白!”
黄符道人满意地点头:“好。现在我跟你们交代一下在迎晖峰的一年里,你们需要做的事……”
裴景是后来赶到的,候在殿门口的女修拎着他领子,不让他进。还是他仗着现在这张脸,撒了个轿,卖了个可怜,才溜进来。
他插了个队,问旁边的弟子:“现在讲到哪儿了?”
旁边的弟子小声道:“快到分房间了。”
裴景:“哦。”
迎晖峰的住宿条件参差不齐,笼统来讲,可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阶层,天中天最好,听说是个洞天福地,堪比内峰。而黄中黄最差,是一个类似人类居住的小院子,地方偏远,灵力贫瘠,近乎无。黄符道人把这事隐瞒了,只含糊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抽签来选择住的地方。有的地方灵力差,有的地方灵力好,一切随缘。今天,你们要明白,修真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弟子们齐声:“明白。”
管事拿着一个箱子,走向众人,要他们抓阄时。众人还是有点胆怯了,推推嚷嚷,喊着你先去你先去。毕竟谁都不想自己成为运气最差的那个,首先面子上就过不去。
黄符道人看了,皱眉说道:“在这样你们就直接睡地上吧。”
他话一出,殿里的少年们才悻悻然,往箱子里伸手。他们拿出纸条后,全都悄咪咪掩着看,就怕别人知晓。
裴景觉得完全没必要,他对自己的运气有迷之自信,抓就是了,再怎么也会是一个天阶的。
拿出一个小纸条,裴景打开,就傻眼了。怎么回事。
上面一个黄字,只是黄字背后,密密麻麻地用褐色小体写着一套云霄入门心法。字歪歪扭扭,跟狗啃过似的,看的裴景头疼。
旁边的修士抓到了个地字好房间,心花怒放,左右问,问到裴景这来:“诶诶诶,你是什么。”
裴景扯了扯嘴角,把手里的纸摊开给他看。
男修也傻眼了:“怎么我们的不一样啊。”他拿出自己的纸条,干净的白纸上,只有一个清清楚楚的“地”字。
裴景:“……不知道。”
什么鬼哦。写着一套最基础的,他两岁练习的心法敷衍他就算了。字还写的那么辣眼睛。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自己非酋本质的裴景,默不作声地把纸给撕了。撕成一条一条,吹着玩。
“都抽完了吧。”
黄符道人这时候又发话了。他道:“这是你们入云霄进行的第一场竞争,竞争的不是实力,而是运气。修真界就是那么残酷无情。气运对于所有修士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你们有的人选中了天字房、地字房,已经是赢了其他人一步,但也不可过分骄傲怠慢。而抽中其余房间的人,更不要气馁,要知道天道酬勤。”
他话不说还好,一说殿中抽到黄字的少年委屈得都快要哭了。
瞬间有人欢喜有人忧,叹气声,响在整个大殿。
只有裴景显得非常与众不同,懒得去想住宿问题,继续撕着他的纸条,撕到越来越细。他都金丹大圆满,差一线元婴了,对灵力还能有什么要求。反正现在快乐就完事了。
黄符道人等他们唉声叹气半天后,忽然又故作高深的一笑:“都叹气完了?现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
众人瞬间又纷纷打起精神来。
黄符道人意味深长道:“这是我今天教你们的第二课,什么叫福祸相依,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大起大落。迎晖峰有一间房,可谓是上上品,灵力虽说比不上问情峰天堑峰,但比起其他内峰,也还是比得过的。这间房我没有写上天字,我写的是黄字——这就是人生的惊喜和出人意料!”
原来哀声载道的少年们发出欢呼,都瞪大着明亮的眼。
唯独裴景,撕纸的手停了停,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听黄符道人说道:“那不是一张普通的黄字纸,后面我还耗费不少心血,亲手一笔一划,写上了云霄的入门心法,那种东西只有内峰弟子才能拥有——现在是白白送给那位气运之子了。那张黄字纸,对应的房间就是最好的一间。好了,现在,谁抽到那张纸,站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裴景:“……”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非。果然吧,天选之子,幸运儿就是他。
只是现在幸运儿快乐不下去了。
大家交头接耳,询问着谁呀谁呀,四处寻找,最后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裴景身上,就像定格了一样,一脸惊悚。黄符道人乐呵呵走过来,而看到裴景手里的东西后,笑容僵硬在脸上。
峰主费尽心血一笔一划写满心法的纸,在他手里碎成一条一条。
裴景默默举手,“长老,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而黄符道人给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不用解释了。
——小少年有个性,去黄中黄的房间,磨练一下心性吧。
裴景简直是以活人为例,向一众新入门的弟子,展现什么叫真正的、人生的大起大落。
裴景跟着一群少年,到内务处,领了一些被褥枕头和衣服。迎晖峰最差的房间,其实装饰也还好,毕竟云霄派巍巍大宗又不缺钱。是一个小院子,在离主殿很远的地方,后山的灵圃之前。门口一株桃树,而院子里种着竹子、石榴、芭蕉。院子装饰挺好,但并没有什么用。走进里面,裴景才感叹,灵力贫瘠是真的没骗他——这哪只是贫瘠啊,根本就没有一丝元素。
他抱着被子走进去,院子有四个小房间,另外三人是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一个搀着一个搬进来的。裴景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一个。
把床铺铺好,他才想起自己忘记留意楚君誉在哪儿了。
这不行。
裴景从床上跳下来,快速穿好鞋子,想着,他得去找楚君誉。
只是迎晖峰是真的大,路也是真的烦。
他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还把自己整迷路了。
裴景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炼气初期。根本就做不到运气凌空,更别说御剑飞行。
他只能无头苍蝇般乱撞。
不过他对自己的运气有绝对的信心,相信自己乱撞也能出去的。
撞阿撞。
天都快黑了。
真给他撞出一条路来。
不,真给他撞到几个人。
裴景本想直接上前问路的,但见那几人鬼鬼祟祟,心起疑心,就停下了。那四人是和他一样的新弟子,今早还一同在主殿站过的。现在他们手里都抄着家伙,麻袋、棍棒,看那架势,就是去打架了。炼气初期的弟子,其实跟凡人也没区别,就是力气大了点而已。
裴景踮脚抓着根树枝,矫健地把自己甩了上去,稳稳坐上树枝后,扯片叶子嚼。看他们要干什么。四个少年谈话交流的声音,传到了裴景耳朵里。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
“那就行。我把他的玉佩偷了丢井里,他一定会去捡的,我们等他出来,趁他不注意,把他套上麻袋,揍一顿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只能自认倒霉。”
“哼!揍那么一顿,还是便宜那小子了。打完之后,把他丢井里让他先饿个一晚吧。也算是为袁兄报仇了。”
裴景跟看小屁孩打架一样。觉得现在的小师弟们真是越来越暴躁了。短短一个选拔,也就相处那么几天,能结什么仇什么怨啊。他从树上跳下来,打算跟着去看。
走进,断断续续又听那四人道。
“他不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不是个善茬。”
“悬桥上我亲眼看着袁兄掉下去的,楚君誉只要偏一下伞,或者稍微拉他一把,袁兄就能留下来了——结果姓楚的是真的冷心冷肺,理都不理,断送了袁兄一生的希望!”
“今天打他一顿,为袁兄出出气。”
“对!”
裴景听清楚后,差点把叶子吞进去,咳得够呛。
袁兄?楚君誉?他慢慢才回忆起来,悬桥之上,那个楚君誉求助无果跌下桥的人。
所以这四个人是那个人的好友,想要去围殴楚君誉报仇——
一群炼气期去干一个筑基的?
……活得不耐烦了吗。
裴景到底还是有点仁爱之心的,心里清楚,这四个人落到楚君誉手里,怕是要遭一番折磨。他捏了个简单的术法,变换出一缕青烟,青烟缓慢聚型,远远望过去,就是个披头散发白衣服的女鬼。裴景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弄的树叶沙沙响,做出阴森诡谲的气氛。
四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不对劲。
“诶,老大,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啊。”
“凉什么!都是云霄弟子了还疑神疑鬼,丢脸丢到姥姥家!”
“……哦。”
裴景被他们逗笑了,哟,还挺有身为云霄弟子的自觉的。不过他们不知道,不得欺辱同门也是云霄的规矩吗?
裴景轻轻吹了一口气。
瞬间青烟化成张牙舞爪的女鬼,绕着树林一圈一圈地转。傻不拉几的。但是吓他们足够了。
树影嗦嗦,隐隐约约仿佛传来女鬼的笑声。没有风,一片树叶忽然就落到最前方“老大”的额头上,老大不耐烦道:“谁在吓老子!”他霍然回头,就对上倒立着的,挂树上的,青色狰狞的女鬼的脸。
“啊————!!!”
静夜里老大发出崩溃的尖叫。另外三人被他吓得也直接原地跳脚,大叫起来。蹬着腿就往回跑,脸色苍白,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去想着怎么整楚君誉,当然是小命要紧。
裴景笑出声来:“胆子那么小,还学人家报仇?”
他拍拍手,从树上跳下来,往前走。去会会楚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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