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追随者张一鸣,所以自然而然看到了离他十米外紫叶纷飞间的两名男子。
衣袂翻飞,风姿绝世,力量深不可测。
一群人顿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年纪小,见识也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凤矜肩膀上的小红鸟举着翅膀暴躁叫唤起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裴景可不想在这里跟他们相认,看了那圆滚滚的红鸟一眼,挑衅的目光把神兽大人气得咬翅膀。
裴景边走边道:“你们来上阳峰干什么。”
陈虚扶额:“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胡闹。”
裴景往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要在这说话。”
说着,往紫竹林深处走去,陈虚无可奈何也只能跟上。
凤矜在旁边看戏,则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非要在口头上找点乐子:“怎么?怕别人认出你的身份?”
这位凤族骄矜尊贵的帝王,一遇到裴御之,马上变成嘴碎刻薄的小人形象。
懒洋洋笑道:“你敢做还不敢认了,当掌门当到这份上,我若是你师尊,我得把你赶出门。”
他肩膀上的小红鸟抖抖翅膀,和主人统一战线。
裴景就知道这对主仆来云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紫竹林外,是停在空中的云鹤,此时非常乖巧,甚至隐隐还有一些激动和畏惧。
待云鹤展翅,裴景上去站稳后,才回凤矜:“你这些年长进的就只有嘴头功夫?”
陈虚摇头,紧随其上,故意站在两人中间,毕竟他们打起来,云霄一百零八峰都得遭殃。
凤矜拂袖踏上云鹤,衣袍款款,笑吟吟:“自是比不上你长进。我说,你就算破不了元婴,也没必要自甘堕落去欺负炼气期的弟子啊。”
他一上去,云鹤明显就是一阵颤抖,感受到百鸟之主的威力,它骨子里生出膜拜的心思,但还是稳住身形,飞往天堑峰。
裴景漫不经心道:“怎么是自甘堕落呢?”
凤矜逮着一个点,肯定是使劲嘲:“恃强凌弱,算不算违了你云霄门规,可真让祖上蒙羞呢裴御之。”
裴景:“啧,什么是强又什么是弱呢。”
说罢,不待凤衿回答,
“其实吧,弟弟。”裴景朝他微微一笑,特别明亮善良:“在我看来,你和他没什么区别,都是手下败将,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小朋友谦卑有礼,输了后选择认我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还直接管我叫爹。”
凤矜:“……”
裴景继续添一把火:“你要不要学学我云霄弟子的心胸?这声爹若你喊出来,我今日也就勉为其难应下了。”
瞬间空气凝固,气温都下降了几个度。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虚深深深深地呼口气,在凤矜发狂之前,先挡在了两人中间,对凤矜道:“陛下是不是忘记答应了我什么?”
他这声陛下喊出来就是提醒凤矜注意身份,云霄不是凤栖山也不是经天院,他的一举一动都事关凤族颜面。
凤矜压下怒火,呵呵一声,面沉如水甩袖到旁边。
而后陈虚又瞪了裴景一眼,咬牙切齿:“你那么想当爹,你怎么不自己生?”
裴景:“……”他不能生还是错咯。
他们三人离去,留下变幻莫测的传说。紫竹林擂台前的一众人傻了眼。有人喃喃:“那个红衣服的我没见过,但绝对不是我们能接触的人。而那蓝衣服的,若我没记错,应该是内峰三主峰之一,问情峰的陈虚陈峰主。”
内峰峰主,还是三主峰之一。众人瞠目结舌,就连许镜都呆住了。
“早就知道张一鸣有后台……原来后台那么大的吗。”
“若是认识陈虚峰主,那么他直接入内峰都有可能。”
“这……”
所以,人人不屑的关系户,其实还是个自强自立积极向上的仙二代?
裴景和凤矜在经天院都吵成习惯了,所以怼完之后,都懒得放在心上。
凤矜还有心情,吊着眉梢,看天堑峰的景色啧啧称奇,“人人都说天堑峰地处云霄天枢位。正目极空寒,山冷不生云,果然如此。”
裴景也有兴趣调戏那只肥鸟:“喂,你怎么又胖了?”
“叽。”
凤族的神兽用把自己的头埋进翅膀,气鼓鼓不想理人。
凤矜翻个白眼:“它叫赤瞳。”
“赤瞳?不如叫小红。”恢复成人模样的裴景随手折了枝花枝,戳了戳赤瞳毛茸茸的脑袋,“你来我云霄一趟也不容易,不如我给你做个媒吧,我这山上也有一只鸟。虽然一股傻气,却也憨态可掬,虽然贪生怕死,却是活得长久。和你倒是相得益彰。”
陈虚:“……”
凤矜:“……”
可怜的小神兽把脑袋探出来,朝裴景撕心裂肺叽了好几声声——它!不!同!意!
裴景扔掉手里的东西:“可真不识抬举啊你。”
小肥啾抱着主人的一撮头发,眼里一泡泪,哭唧唧要回凤栖山。这里太可怕了,眼前这个魔鬼不仅第一次见面就想拿它炖汤,现在连它珍贵的童鸟之身都要剥夺。它要回去。
凤矜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重,再动就把你丢了。”
小肥鸟:“……啾。”
眼泪都吸回去了。
裴景没忍住笑出声来,陈虚也是。此时在天堑峰一处山头喜滋滋摘果子的小黄鸟大概不知道,它差一点就被无良主人嫁出去了。
回到天堑峰,裴景下意识往无涯阁的方向望了一眼,唇角的笑意也慢慢散了。
楚君誉现在在干什么呢?一个人养伤,或者一个人静坐。看云深处,积雪长风。
他经常有一种,楚君誉把自己隔绝世外、特别孤独的感觉。这种想法,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更加清晰。一点一点去回忆曾经的相处——当初迎晖峰浅色眼眸的少年好像也一直这样,不冷不热、沉默寡言。
没有朋友,从不主动去接触谁,甚至自始至终,说话的人只有他。
孤僻冷漠,但不让人觉得心疼或者可怜。楚君誉有一种自深渊中来的气质,哪怕现在,裴景也并不认为他需要人陪伴。
——可他不需要人陪,不代表他就要退让啊。
*
就像裴景在峰回路转地,遥望云深处。
冷风盘踞的无涯阁,楚君誉站在窗前,沉默望着前方。
指尖血染的纸张化为青蓝色的灰烬,随风,消散在薄雾中。
他算着日子,也快了——千面女,书阎,下一个,就在云霄内。
天道身为规则,对世间万物的掌控却都有度。上一世他破碎虚空、颠倒日月,她让时光溯流已经是耗尽灵力——为了守护季无忧得道,最后只能分化神魂,散落人间,成就了所谓审判者。
赐予那些在极度的怨与恨中死去的人翻山倒海的力量,让他们获得永生,从血色深渊里挣扎出,成为决定他人命运的人。她是想告诉他什么呢,又是想证明什么。
“他们都曾是你。”缸里面那方漆黑的世界,纯白光影里,女人的声音飘渺而悲悯。“他们体会过你的所有绝望,所以,最有资格来审判你。”
窗外枝头的雪白色的花蕊颤颤,一副娇怜楚楚之态。空中被销毁的来自天郾城的信如蝴蝶,冉冉在他周身。
“谁有资格审判我呢?”
楚君誉伸出手,黑袖稍落,手腕如夜色里蜿蜒出的玉色的河,血眸深沉诡谲近妖,声音散漫:“留下分神在人间,你就那么自信?”
“待我一个一个铲除之后。季无忧,又能活多久。”
他唇角带笑,语气却若冰霜。
骤然地一股杀意和冷气把从远处叼着花果回来的小黄鸟吓了一跳,翅膀一抖,东西就哗啦啦往下掉。
它眼一瞪,叽叽叫着飞下去,穿探花丛,羽毛上沾了一堆叶子花瓣,才把果子重新找回来。
果子鲜翠欲滴,小黄鸟飞向云亭间的天涯阁,一眼就看到了立在窗边的楚君誉。
扑腾翅膀,往上,站在窗框上,献宝似的双翅捧果,到楚君誉眼前。圆而大的眼睛全是得意和对赞美的渴望。
楚君誉低头,垂下的眼帘遮盖住了所有情绪。
小黄鸟:“叽叽叽。”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乖巧等夸。
楚君誉挑眉,说:“你在裴御之身边那么多年,就只学会邀功?”
小黄鸟:“?”
楚君誉轻声:“他还是太惯着你。”
他甚至不愿意用手去碰一下鸟的头,看着这只鸟就想起它的主人。
那个他很了解,但太久没接触,忘却模样,于是一直让他意外的人。
“张嘴,我喂你,特别甜。”云岚城的街道上,嬉笑着把甜到腻牙的糖往他嘴边塞的少年。恶鬼环伺的深林里,一环一环逗着人,最后还要贱兮兮说一句,“你们长得丑的就不能勇敢一点吗。”暮雨纷纷,抱着块木牌,跳上擂台,“今日在此,但求一败。你们看我帅就完事了。”
贪玩年少狂妄自信,这是裴御之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却深藏深处。灵魂沉入深渊,鲜血滚过淤泥,记忆停止在漫天风雪——可少年的自己,再见时,依旧干净明亮,照他一身的血污。
稍有出神。
楚君誉视线下落,许久,低声说了一句:“或许,我还是太惯着他。”
主殿内,在镜台前,裴景取出了那个小瓶子。
这里有早已飞升的先祖留下的阵法,任这破鸟之魂再厉害,也不敢造次。他拔开瓶塞,瞬间一声凄厉愤怒的吼叫,响彻大殿。
青鸟化形,形容狰狞,在它极恨要咬死裴景之时,一道静静的视线似乎穿透宿命,把神志剥离,给它无尽的哀伤。
它就半停在空中,青色瞳孔稍低,对上一只没长开的圆圆的小红鸟,漆黑剔透的眼珠子。
一只看起来用点力就能掐死的幼鸟。在某一刻,让它甘心俯首称臣。
小红鸟觉得自己应该做出深沉威严的样子,所以把翅膀都放正了,贴着身体,小爪子也站得笔直。
殊不知,这样只显得越发憨。像是在卖萌。
不过反正它不靠外表展现威严。
青鸟之魂明显只是原身的一线神识,在凤凰神威之下,再次发出一声吼叫,悲恸荒凉,身上的愤怒没了,气息却也一点一点弱下来。幻影消失,而后聚集,一阵耀眼的青光过后,从空中然然落下的,是一片羽毛。
是那种极深的青黛之色,极尽华丽。
凤矜伸出手,那片青羽落在了他掌心,年轻的凤帝表情莫测。
陈虚挑眉,没想到这事居然真的牵扯到了千万里之远的凤族,他道:“应该就是你族中人。它在我云霄附近杀人无数,我们此行邀你过来,就是为了它。”裴景则是用手点了点小红鸟:“你认得它?”凤族小神兽和他主人一样傲娇,仰起头哼了声,不理。现在知道它的作用了?
而比起另三者的满不在乎,凤矜开口,语气多了一分深沉:“是我族中人。”
“嗯?”
凤矜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三百年前,西昆仑被灭族的青鸟一族,唯一血脉会流落到此。”
裴景一愣:“青鸟一族?”
还有西昆仑?那不是神话传说里西王母住的地方吗?
凤矜将这片羽毛小心地重新放入瓶子里,道:“青鸟族祖先,是孔雀后人。”
“凤育九雏,金凤,彩凤,火凤,雪凰,蓝凰,孔雀,鲲鹏,雷鸟,大风。九子之中以孔雀最美,最得凤凰喜爱。华丽夺目,霞光漫溢。古籍里记载,佛曾与之交往,不得,乃怒,约之大战于昆仑山下。孔雀性情凶猛,鲸吞佛,佛艰难破其背而出,欲杀之。为众人劝阻,杀之恐凤凰怒,才作罢。”
“但这之后,孔雀一族便世代在昆仑山下。青鸟是孔雀之子,西昆仑原主西王母对青鸟先祖有恩,青鸟一族于是奉她为主,居住西昆仑。”
虽然凤矜说的很沉痛。
但裴景还是从前因后果里得出了结论。
“所以这是你孙子,按辈分要喊你做爷爷。”
凤矜:“……”
他握着瓶子,愤怒抬头,吼:“你闭嘴听我说完!”
因为后面会扯到青鸟一族灭族之事,特别沉重,于是裴景也正了脸色。
凤矜道:“凤凰也罢,西王母也罢,都是上古时期的事。之后修真界天梯崩塌,灵力衰竭,飞升难如登天,成神更是空话。西王母也学我凤族先祖,开始世代轮回新生。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去过西昆仑。”
说到这,凤矜皱了下眉,陷入思索:“那一代的西王母,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竟然是一个灵力毫无的女孩。一百岁了,模样还是七八岁的样子,怎么也长不高。而且不爱说话,青鸟族长告诉我,她好像是个哑巴。”
“说来也可笑。壁画中的西王母,手指引春,衣裙飘飘,雍容华贵。现实轮回后的本体,竟然是个干瘦丑陋,胆怯又怕人的女孩。”
“青鸟一族顾及当初恩情,心疼之余,寻遍人间的奇珍异宝,为她调理灵根。悉心照顾,但是毫无收获。那个女孩像是被下了诅咒,早早死了,不久,重新轮回的西王母诞生莲台上。”
凤矜沉声说:“又是一个毫无灵根的女孩。”
裴景皱起了眉。
凤矜道:“青鸟族族长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说这个新生的西王母性情比之前都要古怪,甚至,有入魔的征兆。最让人恐惧的是,侍候她的婢女从她枕头之下,发现了鸟的骨头。”
陈虚拔高声音:“鸟的骨头?!”
凤矜点头,道:“对。而那时刚好,青鸟一族,有不少人神秘失踪。”
裴景静静说:“看来,她是真的入魔了。”
凤矜:“三百年前我方年幼,族中长老将事情告诉我,却也不让我处理。可约莫一个月后,我就听到了青鸟一族被灭族的消息,西昆仑上草木枯折、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孔雀族长大怒大悲,一一对应,发现死去的尸体里少了两人。一个是西王母,一个是当时的青鸟族少族主,若我没记错,她名叫……青迎。”
青迎。一个美好又温柔的少女的名字。
凤矜又陷入了思绪里:“我见过她几次,比起青鸟族以往的少族主,她显得过于软弱。有传承的实力但迟迟不能觉醒,身为一族之主,胆怯的像个人间小女孩。族内很多人都对她恨铁不成钢,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跟西王母走的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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