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王府,是一座久置多年的府邸,二十年没有主人,每一处却都打理得十分妥帖。花园的梨树是精心修剪过的,雕花栏杆下曲径通幽处的一汪池水清澈见底,围绕着后花园缓缓流淌,满池白莲无一片残叶。
看着园中的景色,落尘忽然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这是爹爹以前的府邸吧?”
“是的。”宇文楚天答。
原来这就是父亲曾经的家,原来父亲的名字不叫宇文孤羽,而是宣国的俞王爷,宇文俞。看着父亲的旧物,触摸着门边的阶梯长石上摆放着的几盆鲜花,仰望着屋檐下坠着的两盏精致的灯笼,落尘难抑感伤。这府邸中的一切都维持着曾经的清馨雅致,仿佛这里的主人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俞王府中剩下的仆人已经不多,除了一个年老得已弯腰驼背的老管家,就剩下两个年近四十的侍女,蹉跎的时光在她们的美貌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她们叫冷月和无声,都是当年服侍俞王爷的贴身侍女,即使王府已经人去楼空,她们还不肯离开,期待着有一日旧主还能再回来,她们还有机会服侍。
只可惜,空等了二十年。
在俞王府中安顿好一切,天色已经晚了,宇文楚天陪落尘在院子里转转,皇上突然派人传下圣旨,召宇文楚天进宫为皇后诊病。
临走前,他叮嘱道:“皇叔已为俞王府增派了更多的护卫巡视,我也安排好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但你还是要小心些。”
“那你呢,可都准备好了?”这么晚了,皇上突然宣他进宫,必定不是闲来无事的兴起。
“你不必担心,我看今日的皇宫春风和煦,不会有什么风雨,应该只是去诊病,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
他们一起转出回廊,走到王府门前。宇文楚天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厌其烦地交代道:“冷月和无声的武功都不弱,你要让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若是遇到可疑的人,切记第一时间用你的暗器对付他们,出手就要对准要害,千万不能手下留情,明白吗?”
她点头道:“我明白,我一定能保护自己,放心吧。”
她站在门前看着宇文楚天走远。现在正是二月末,南方已经春暖花开,而长安的夜晚还有些凉,冷月见她穿得单薄,取了件白细绒的披风为她搭在肩上。
她回头对她报以感谢的微笑,却见冷月看着她出神,眉目间显出伤感之色。
“郡主,您长得和王爷真像。”冷月叹道。
“是吗?哪里像?”父亲离开时,她还年幼,除了记得父亲有个伟岸的肩膀,其余的都已经模糊。
冷月和无声带她去书房,找出俞王爷当年的画像,看着素雅的山水间负手而立的男人,她仿佛又看见当年的桃花林中,父亲这样负手而立远远看着她的人影。
冷月说:“郡主您看,您和王爷的眼睛鼻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有笑容,您笑起来也和王爷一样,让人觉得心安。”
落尘也细看画中人的五官,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说的话让她先入为主,她也觉得像极了,可是宇文楚天分明说过,他们不是亲兄妹的。
无声又道:“我倒觉得小王爷与王爷不太像。”
她又再细看,年轻时的父亲与宇文楚天确实不太相像,宇文楚天的五官更俊美,身上有一种清冷孤傲,而父亲更为温雅些。她又仔细回忆一番,深深以为:“哥哥比较像娘亲。”
无声笑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嗯,她是中原江湖很有名的美人。”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无声又问。
冷月和无声本都过了爱听浪漫爱情故事的年纪,可是对于她们等待了二十年的王爷,哪怕就是与他相关的只字片语,她们也都很想听。
落尘明白她们的心思,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们,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聊到了宇文楚天回来。
他在宫中喝了不少酒,身上有种浓烈的酒味。
“你怎么喝了酒?”在她印象中,宇文楚天极少喝酒,即使喝也多半点到为止。他不喜欢让他不清醒的东西,而这世上,能让他不清醒的只有——酒和曼陀罗。
“我今日给皇后诊了病,她虽病得很重,却还可以治愈,皇叔高兴,要我陪他喝几杯……想不到宣国的酒如此烈,我才喝了三杯便觉头晕。”他说着,身子不自觉地靠在了她身上。
落尘扫了一眼身边的无声和冷月,忙道:“哥哥喝醉了,我先扶他回房。”
冷月问:“让奴婢服侍王爷吧?”
“不必了,我来就好。”
她扶他回房,帮他换了件舒适的寝衣,又为他擦了擦脸,理顺散开的头发:“哥,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先回房了。”
她正欲起身离开,宇文楚天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进怀中,灼人的热气从他身上袭来,浸染了微醺的酒气。
这样突兀的拥抱让她有点蒙了,她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抱住,他在她耳边问:“小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什么机会?补偿我的机会吗?”她忍不住叹气,他为何偏要如此执着于那件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哥,我说过我不需要补偿,你应该补偿的是雪洛姐姐。”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他放开她,指尖触摸着她的脸,像是触摸着最易碎的琉璃,“小尘,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是喜欢你的……”
她愣住了。他说他喜欢她,是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他有意在骗她?
对,他一定是在骗她:“哥,你别骗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
“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寂寞蔓延的午夜,他的唇缓缓靠近,试探地、温柔地、期待地吻上她的眉心,然后微热的唇落在她鼻尖、面颊,最后,小心翼翼地落在她嘴角,她所有的防御都在双唇相触间瓦解……
人心一旦脱了轨,就再也不可能回归;渴望一旦着了魔,就再也没办法压抑。在他温柔的轻吻中,她感觉自己那颗蠢动已久的心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冲破了束缚,此刻,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沉迷在虚幻的幸福中,不去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就这么傻傻地接受。
就算这是错,她也宁愿永远错下去!
夜风不期而至,吹熄了烛火,她在黑暗中依偎在他的怀中。
她从来没觉得与他如此贴近,她靠在他怀中不舍得离开,他也没再放开她,一直到他睡着了,她也有些困倦了,伏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就沉沉睡着。
这一晚她睡得特别安稳,连梦都没做就睡到了天色大亮,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宇文楚天的房间,身上盖着他的丝被,周围都是他的气息,顿时万般甜蜜涌上心头。
门外响起对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可她一下子就听出是宇文楚天的声音。悄悄趴在窗边,她看见宇文楚天站在院中,青墙黛瓦,水榭楼台,白碧方阶,那一片诗情画意的美景在他身边都黯然失色,只有一身青衣的背影,朗月清风,绝世出尘。
冷月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表情很郑重地接过他手中的半只白玉蝴蝶细看,半跪在地上说了声:“好,我马上就去找王爷的旧部!”然后匆匆离开。
冷月离开后,他才回身走回房间,走到她的身边。
今日的阳光过于明媚,以至于他的黑瞳也反射了明媚光芒,让她不敢直视。
“你睡醒了吗?”
她垂下脸,点头。
“昨晚睡得好吗?”
这还用问?她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头,“我睡得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他的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昨晚你喝醉了,说了很多话……”她试探着说。
“我知道,我说过的每个字我都记得。”他顿了顿,“你说过的话,我也记得。”
然后,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许久不说话,站到风起,云散,花舞,叶落。
“你刚刚和冷月在说什么?她的表情好像很郑重。”她不得不说句话了,否则他们就要这么风化成雕像了。
“我们进屋聊吧。”
“哦!”
他们进了房间,关好了门。
他告诉她,昨夜酒宴之后,宇文越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二十年前,还是俞王爷的宇文孤羽离开宣国以前,他曾打算与闵王联合对付宇文烈,他们筹谋了很久,暗中培植了一股绝对忠诚的势力,准备等时机成熟时对付宇文烈。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宇文孤羽便离开了。
现在,时机虽然还未成熟,可宇文越已经再没有耐心等下去,也不能再等,他想暗杀宇文烈,却又势单力孤,身边的人又不完全可信,所以他希望能动用宇文孤羽当年留下的这股势力。
宇文楚天和傅伯证实了此事,傅伯告诉他:“王爷离开前曾说过,若是他不在,这笔财富和势力都可以凭借一个信物调动,那个信物就是一只白玉蝴蝶。”
说到这里,宇文楚天将白玉蝴蝶拿出来递给她:“这个信物你先帮我保管,我怕带在身上不安全。”
“好!”落尘抚摸着那块白玉蝴蝶,洁净无瑕的白玉蝴蝶的中央有一个金线镶嵌的细小字迹:俞。
“怎么只有一半呢?”
“另一半父亲送给别人了。”宇文楚天道,“好在我所持有的这半块白玉蝴蝶上刻着父亲的名字,另一半只是一块玉而已。冷月刚刚确认了白玉蝴蝶的真假,现在她已经帮我去联络了。”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楚天日日入宫为皇后看病,晨起便去,入夜才回。
半月后,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碧蓝的天空水样清透,长安城的街道如往常一样繁华,只是酒楼里的商旅比平日要多,很多酒楼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宇文楚天一大清早便起身,穿上一身墨色的锦缎长衫。
落尘走进他房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沉渡剑,剑上没有了她送他的剑穗。她知道,他每次要去杀人的时候,便会取下剑穗,他说他害怕看见剑穗的时候会分心,也不想让剑穗溅上血腥。
“你要走了吗?”
“是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他已在宫中安排了夜枭顶尖的杀手,也与父亲过去培植的势力以及旧部都联络好,里应外合。
今日,就是宣帝与宇文烈的生死一战。比起杀宇文烈,他更担心的是宇文烈的几个儿子。
“今晚一定小心,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你放心。”她看看他手中的沉渡剑,“你的剑好久没用了,我帮你拭拭剑吧。”
他将沉渡剑从剑鞘中拔出,递给她,她拿出丝帕一点点把剑身擦拭了三遍,才将剑双手递还给他。
宇文楚天拿着剑细细看了一遍,问道:“这是什么毒?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看毒性倒是比裘叔的瑶华之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昨日刚配制的,还没取名字,等你回来你帮我取一个好听的。”
“哦?那我好好想想!”
“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的头发有几根没梳好,我再帮你梳梳吧。”
他看看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落尘帮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头发,直到梳得头发一丝不乱。她放下梳子时,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的眷恋不舍胜过千言万语。
“哥,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那天,宇文楚天走后,落尘便坐在院子里等到深夜,他一直没有回来。酉时刚过,皇宫的方向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落尘急忙爬到阁楼上眺望,除了皇城的高墙灰瓦,什么都看不见。不久后,长安城中的人都被这冲天的火光惊醒,大街小巷挤满了向皇宫方向张望的平民百姓,不知是谁说:“会不会是皇上被暗杀了?”
“不会的!”马上有人反驳,“皇上是天子,天命所归,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大多数人都随声附和,可大家的表情依然十分惶恐,有人爬到屋顶上去看,大家也跟着接二连三地爬上去看。望着宫门紧闭的皇宫,他们的眼神中写满了忧虑和惶然,但他们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地等待着消息。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皇上万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都跟着跪倒在地,一起朝着皇宫的方向叩拜。
落尘看着街上的一幕,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楚天甘愿卷入宣国的宫廷争斗中。宇文越的皇权被桎梏了十二年,还能如此深得民心,实属不易。除了他,怕是再没有人可以结束泱国的腐朽王朝了。
马蹄声急促响起,身披盔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冲来,街上的人被冲散,却没有人逃散,他们全都站在街角,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些打着宇文烈旗号的将士。
那些士兵包围了皇宫,包围了四个王府,其中就有俞王府。
冷月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调动着府内的侍卫,严密地守住所有入口。
落尘见状,缓步走下楼阁,走到冷月身边,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是宇文至带兵包围了王府。无声,你先陪小姐回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宇文至?”如果落尘没有记错,宇文至是宇文烈的长子,骁勇善战,手握重兵。如今他公然围攻皇宫和王府,可见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在这种时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外面的厮杀声久久不绝,落尘安然坐在床边,指尖细细地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无声戒备地看着窗外厮杀的场面,面色越来越沉重。
倏地,屋顶响起脚步声,无声急忙挡在她身前,只见一个男子从屋顶稳稳落下,他年纪轻轻,气宇不凡,一身金光灿灿的铠甲更显示出他身份的尊贵。
无声一见他,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举剑过去迎敌,不料才不过十几招,无声便显出不敌之势,她硬撑了二十几招,终于敌不过男人的凌厉攻势,被一掌从窗子打出房外。
无声没再回来,应该是已经无力动弹。冷月也没赶过来救她,应该也是分身乏术。
落尘知道,这个时候,她再没人可以依靠了。
男人一步步走近她,或许早已看出她不会武功,他的步伐很坚定也很自信,就像是走近一个困在囚牢中的人,不急不缓地靠近。
她没有躲避,直直地面对他。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细看她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我听闻泞王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妹,看来就是你没错了。”
落尘也轻轻一笑,顾盼若兮,渺若尘烟:“我听闻大司马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宇文至,看来就是你没错了。”
他哈哈一笑,弯下腰,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下颚,逼她抬起脸面对他:“你既然知道我,也一定听说过我一向怜香惜玉,所以你不用怕,我不会杀你的。”
“我知道,你是想用我威胁我哥哥。”
“你知道就好,你现在最好祈祷你哥哥对你念点兄妹情,愿意用宇文越的人头来换你的命,否则……”他的指尖稍一用力,她便觉下颚疼得麻痹,脸上不禁露出痛楚的表情。
宇文至的手指便减小了力度,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落尘以指尖轻轻拨开他的手指:“你抓我也没用,他不会受任何人威胁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他抓住她的手,“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是吗?可是,我可不敢保证不伤你……”她眉目轻抬,那绝艳的笑容让宇文至不禁一愣。
随即,宇文至感到身体的异样,他急忙运功调息,希望可以压制住体内不知何时侵入的剧毒。谁知他刚刚运气,就见数十枚极细小的银针从她手中飞速射来。
而他,居然没有看清那银针从何处射出。
他震惊地退后,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数十枚毒针他几乎全部躲过了,却没有躲过最后一根,而这一根已然足够让他全身麻痹,无法动弹。他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又数根银针飞向他的眉心,速度极快,眨眼之间直接刺入他的眉心。
他的瞳孔无限地放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落尘。
“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哥哥的。”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纯净。
“你……”
“哥哥,对不起,我不想杀你,可是我没别的选择。”
“……”他已再说不出话。
他死了,瞪大了眼睛,脸上还是没有收起的惊讶表情,似乎至死都没办法相信,身经百战的他会在眨眼之间死在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中。
其实她也不信,不信杀人原来这么容易,刚刚那个强大得仿佛能扭转乾坤的男人,转眼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紧接着,迟来的恐惧席卷而来,她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紧,宇文至瞪大的眼睛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比她想象的更可怕千百倍。可是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她要杀更多的人,经受更多这样的恐惧,因为她选择了跟着他,她不仅要学会杀人,还要像他一样,杀人不眨眼……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止了,冷月和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杀尽了外面围攻王府的所有官兵,当冷月惊慌失措地赶进她的房间时,宇文至早已全身僵硬。
冷月低头看看宇文至,又抬头看着她,眼中和宇文至是一样的惊骇。
她笑笑,她从不杀人,不代表她不会。
“帮我把他的尸首抬去正厅,好好安置,等哥哥回来再处理吧。”
……
直至天明时分,长安城里才平静下来,宫中有人带回了消息,说是宇文烈被杀,他的几个儿子也全部被诛。
落尘细问,才知道这一晚皇宫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
入夜前,皇宫还是一片安泰祥和,大司马宇文烈去太皇太后的含仁殿中请安,苦口婆心劝着太后莫要饮酒过度,保重凤体,却不料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刺杀他。宇文烈身经百战,武功超凡,那些刺客虽是绝顶高手,却无法伤他分毫。原本正陪太后喝酒的泞王突然拔剑,一场激战后,宇文烈被刺死。
宇文烈一死,他安排在禁卫军中的细作放出了讯号,宇文烈的儿子宇文训和宇文行带兵围攻皇宫,宇文至带兵将俞王府团团包围,而宇文会带则着兵马包围了卫王府,抓了卫王的家眷……
十二年的隐忍,十二年的仇恨,帝王之怒,震慑千里。这一夜,皇宫之内,火光冲天,皇宫的羽林军和宇文孤羽当年留下的势力与宇文烈的余部战得血肉模糊,长安城中,也是血流遍地。
这场惨烈的战争至天明才结束,宇文烈的儿子全部血溅当场,残部见大势已去,全都投降。结束了宫变,皇宫外的捕杀又开始了,所有宇文烈的血亲、亲信无人能幸免于难。
整个宣国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洗礼。
天蒙蒙亮时,宇文楚天回来了。他受了伤,一支长箭从胸前刺入身体,箭头上都是倒钩。
冷月说要去请御医,宇文楚天叫住她:“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
他让冷月帮忙把箭头剪掉,把箭身拔出,落尘用沾了止血药的丝绢紧紧捂着他的伤口,但血还是溅了她一身,她雪白的衣裙转眼成了红色……
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落尘为他擦过了药,包扎好伤口,见宇文楚天的脸色已有好转,才松了口气,对冷月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我照顾哥哥就够了。”
冷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房间里再没了别人,落尘才从他背后抱紧他,眼泪顺着他的伤口流淌,她知道他一定很痛,可他只是平静地转回脸,看着她笑:“我回来晚了,你等急了吧?”
她摇头:“你怎么带着伤回来?宫里都没人帮你处理伤口了吗?”
“当然有,可我怕你等急了,先回来看你。”
“……”
“我听冷月说,你杀了宇文至。”
“嗯。”
“你可知他是宣国最有名的大将,征战沙场,无人能伤他分毫。”
“我知道。”落尘点头,“所以我怕我放在房内的毒药伤不了他,趁他和无声打斗时,我又在自己身上涂了新制的毒药,他若要带我走,必定会中毒,到时候我再用身上的暗器,才能万无一失。”
宇文楚天转过头,看着她柔美纯净的脸,即使讲述着她杀人的过程,她看起来也是柔弱的,难怪宇文至会对她疏于防范。
他不禁叹了口气:“以前裘叔总跟我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所谓天下第一的高手,而是貌若天仙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落尘笑着,轻轻靠在他肩上。
“是。”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有!”
他看着她,黑眸中浮沉着难掩的喜悦,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贴紧,双手抱着他的手臂,依偎得更紧。
这几日的相处,她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两个人靠在一起,什么都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就这么享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味道,就已胜过一切。
“哥,你……”
“以后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心中溢满了羞涩的甜蜜,她试了几次,才轻轻叫了一声:“楚天。”
“嗯,你刚刚想说什么?”他滚烫的唇贴在她的耳边,热流瞬间从她的耳廓遍布全身。她的思绪呆滞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刚才想说什么:“你的伤需要好好休息,我扶你躺下吧。”
“嗯。”
她扶着他半倚在床帏边,为他脱下染血的黑衣,忽然,一件温润的东西从他衣衫中滚落在床上。她转眼看去,原来一尊手掌大小的白玉人像。她忽然想起雪洛说过:他心中有个至爱之人,所以他眼中没有任何女人……他很多个不眠的夜晚都会在月下刻人像,刻下心中那个女子的样子。
这人像,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吧?会是谁的样子,孟漫吗?
她几次伸手,又几次缩回来,不敢去看,又想看清楚她的样子,清楚地记在心里。
宇文楚天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将人像拿起,放在她的手中。
当她看清楚玉像的脸,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她揉了几次,又细看,真的是她,是她只着薄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练剑的样子。若是那张脸她会看错,她肩上那朵幽兰的刺青,是不会错的。
“这玉像是我……”她茫然触摸着平滑如镜的玉像,上面不见一点刀刻的粗糙感,像是早已有人用手指慢慢磨平。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他雕刻的人是她,因为想念她吗?想念到需要把她的样子刻下来,放在枕边,伴着他入梦,或者夜不能寐时,放在手心里把玩?
难道……他是喜欢她的?
“怎么是我?”
他淡淡地道:“当日我见这块白玉完美无瑕,触手生温,想刻成你的样子送给你。后来玉像刻好之后……我又舍不得送你了。”
“舍不得?”从这三个字里,她隐约体会出一种暧昧不明的味道,心忽然跳得飞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他笑笑:“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变得小气,让我舍不得放手的——就只有你!”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再看下去,心就会飞出身体了。
他以指尖撩起她遮在脸侧的发丝,直视着她泛红的脸颊:“我说过,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直直地望着她,眼底的深情毫不掩饰,她知道他希望她说点什么,她也努力想说点什么。可她现在脑子里就像被火焚烧过,剩下一片灰烬。
他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条丝帕,展开,丝帕上一双戏水的鸳鸯深情款款地对望,正是她情窦初开时,塞进他衣襟中的那条丝帕。
“这丝帕……你不是说丢了吗?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去过一次苗疆……”他告诉她,“一个苗疆兰族的长老告诉我,我的蛊毒是无法解除的,就算我不再服用解药,也最多能活三五年。我怕我不能陪你一生一世,所以才骗了你,希望你嫁给表哥。”
“不,不会的,万物相生相克,你的蛊毒一定有办法能解的。”
他笑着点头,尽管笑得有些虚无:“嗯,你引蛊的方法就很好,我相信假以时日,蛊虫一定都能引出。”
她连连点头。
他抚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尘,我承认我对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我不后悔,若是没有这次错误,我可能永远都不敢奢望拥有你……”
她又何尝不是,要不是那一夜的罪孽,她早已放下了那份奢求。
现在,他们都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么,因由如何,曾经如何,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来,他们可以一生一世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为他换了寝衣,她不舍得离开,于是便在他床边陪着他。
“你怎么受伤的?”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宇文会带箭队围攻皇宫,数万支箭射向皇叔的正阳宫,我为了救皇叔,被射中了一箭。”
她还是不解,宇文楚天的箭伤是从前面射入,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人从前面射中他?
看出她的疑惑,他又道:“比起救命之恩,以身挡箭之情,更容易让人铭记于心。更何况皇权的战争中牺牲的都是无辜的士兵,我不想对他们动手。”
“可这箭万一射偏一点……”
“不会的。”
她咬咬唇,戚戚然道:“不管会不会,以后都别做这种事了,我会心疼的。”
他默然望着她,眼中光芒流转,又是那种让她心慌意乱的眼神:“好,我答应你!”
半月后,这一场暴风雨才彻底结束。
朝堂上一切都换了样,宇文烈的党羽被诛杀殆尽,宣帝彻底收回了皇权,他雷厉风行地发布新政,虚化大司马一职的权力,将全部政权集中于自己手中。至此,宇文越以一种极高的帝王姿态回归,掌握了属于帝王该有的一切。与此同时,宇文楚天执意拒绝了宣帝的挽留,带着落尘离开。
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帝王,从来只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宇文楚天带着落尘离开了俞王府,离开了长安城,却未离开宣国。因为宣国远离中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没有人认得宇文楚天,更没人知道他和落尘的关系,他们可以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样依偎着乘船游运河,看长河落日圆;也可以去山涧看瀑布如幕,碧水如玉;他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草原骑马缓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忘记了一切,江湖争斗、朝堂之争,还有那些前尘旧恨都已渺然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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