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天空有些泛白,微弱的光亮正好映出曦轩眼中虚无飘渺的哀伤。
自从疼痛开始折磨小云开始,他的眼中就多了这样的情绪,让她看得心惊也心痛。她压在他身上,小心地为他抚平微蹙的眉峰,“你又在担心了?”
曦轩没有回答,快速扯下她的手,眉头蹙得更深了。
小云毫不气馁地贴近了些,努着嘴在他耳边娇声道:“别这样嘛。”
他别过脸,推了推她的身体,冷冷道:“没事,去那边躺好。”
“不要,除非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在他胸前找了一个很舒适的位置躺好,十指在他心的位置上随意地划着。
“你真想知道?”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是”字还没有出口,曦轩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狂热地侵占着她甜蜜的双唇,舌尖肆意地在她舌间游走。
疯狂的吻和揉碎她身体似的激情拥抱,挑拨起她的渴望,让她渐渐迷失。
小云的双臂穿入他半褪的长衫,环住他的身体,指尖顺着他玉琢般完美的身躯向下滑去……
他的身体在她的指尖挑逗下,一阵短促的战栗,搂着她的双臂瞬间收紧。
“妖精!”他低咒一声,唇便开始向下移去……
即使隔着两层衣衫,她也能感觉到他急速的心跳和异样的热度,她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他的激情,双腿微微抬起勾上他的身子,让他们之间可以更加接近……
当他们正要冲破一切束缚,真正结合在一起时,腹部一阵剧痛唤回小云迷失在欲望中的神志。
“别……”她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她正猜测自己那么销魂的声音,能不能唤回另一个迷失在情欲中的理智时,曦轩停住了一切动作,幽幽叹了口气,缓缓为她把顺着柔滑的双肩滑落的薄衫拉起,又将她诱人的身体用暖暖的被子包裹起来。
然后他匐在她的肩头,沉重地喘息道:“这就叫自作孽……怎么有个孩子这么容易!”
“谁让你上次就剩下半条命了,还不忘寻欢作乐?”她笑道。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地嘲讽我了吧?”他捏了捏她红晕未褪的小脸,感慨道:“有些东西真是不能尝试,有过一次就别指望自己第二次能自制得住……有个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真想不通,那么多凡人为什么还要天天去庙里求孩子呢?”
她鄙视地瞪着他,道:“孩子还没生你就开始抱怨了?天下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父亲呢。”
她本以为曦轩会如往常一样反驳她,或者说些更气人的话。可他没有,他默默起身整理好衣衫走到窗前,出神地仰望着魔域灰色的天空。
她从曦轩的背影中读懂了他的忧愁,下床走到他身边,依偎在他背上问道:“想起你的父母了吗?”
他点点头:“我娘生我们的时候也一定经历过这段痛苦,为什么她明知这世间只能容得下一个太阳,为何还要忍着那么久的苦痛折磨,把生命赋予我们。”
“她那时候一定也和我一样,很爱,很爱腹中的骨肉。”她想,天下的母亲都该是一样的,即便尊贵无比的天地之母也无法摆脱母亲的天性。
曦轩扶着窗沿,勉强站稳身子,仰天长叹:“身为人子,我却三千年不肯叫一句父王,母后……他们听到我恭恭敬敬叫着:陛下,娘娘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轩……”她想开口劝他,可是这样的骨肉分离,什么样的劝说能真正有用呢?所以她只能紧紧依偎着他,让他感觉到这世间还有一个更爱他的女人,时刻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他平静下来,接着道:“三千年,他们竭尽所能地维护着我,而我终日为所欲为,鄙视他们赋予我的生命,践踏他们为我的付出,甚至当着满天神佛的面嘲讽他们不配做父母。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真的是我错了,是我没有体谅他们隐藏在狠心背后的至爱。”
“后悔了?”她问。
“是!”曦轩依旧看着天空,声音有些沙哑:“如今我彻底背叛了他们,下界为魔。我连求他们原谅都无颜开口了……”
他的答案是她早已预料到的,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有种深切的悔恨,良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当初我就说过你会后悔的,你偏偏不信。”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信,我甚至早已看到这一天。”曦轩回过身,郑重地捧起她的脸,说道:“可我还是选择留在魔域……就算给我无数次机会让我选择,我都一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宁愿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因为失去你,我会更后悔。”
她冲上去,用尽全力扑到他怀中。“轩,不论将来结局如何,我都永远不会后悔……”
曾经在得不到他时,她好想能完整地拥有他。他背弃一切时刻留在她身边时,她才知道自己多么自私。自私地将太阳拥抱在自己的怀中,将他的辉煌埋葬在黑暗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日子能过得了多久?
凡间的战乱就快要结束了,待战争结束,天上的神仙一定不会放任他的背叛。后悔两个字她也曾在心上写过千万遍,只是后悔和失去他比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
有一种后悔,也叫“无悔”!
门外响起明魂的声音:“王,八十六洞的洞主正在圣殿等着见你。”
“不见!”曦轩回道。
明魂这次没有像上几次那样转身离去,又接着道:“他们已经等了十天了,您若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恐怕也忍不下去了。”
曦轩正要开口,她抢先道:“好的,他一会就去。”
自从曦轩发现他的法力无法帮助她安抚腹中的孩子,减轻她的疼痛开始,他便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总是担心她会有什么意外。
他的在意她不是不懂,可是以目前魔域的局势,他若再不出现,恐怕就要大乱了。
她推了推曦轩,劝道:“去吧,我没事的。”
“好吧。”
她正觉意外,又听曦轩道:“我们一起去。”
“喂!我是一个女人……”
可惜她的反对根本没有作用……
和曦轩并肩坐在圣殿,小云才明白什么叫作高处不胜寒。
曾经她在圣殿下面跪拜时,坐在这里的王可以轻易左右她的命运。那时候在她眼里,这王位是何等的威严尊贵。
如今她坐在魔域最高的位置上,才深深体会到“权力”的真谛,那是充满危险的孤独。一举一动,甚至任何一个表情和眼神,都在下面数十双锐利的目光中;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结局。
这一刻她才真正了解王,他是一个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压抑的男人。不但背负着魔界的罪恶,还要时刻奉献出一颗热切的心给心爱的女人去刺伤。即便到了生死边缘,他还在牵挂着魔域,牵挂着她……
正如明魂所说:他用鲜血换来的魔王宝座,不代表他真是可以征服一切的王者。身为魔界之王,背负的是整个魔界的罪恶,决定着魔界的生死存亡。
他就这么离开了,这圣殿好像还回荡着他的傻笑声,还有他血盆大口的影子在环绕,她好像还见到身边站着笑容僵硬的王,听见他平静地叫着“明魂……”
她连报答和偿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转身看看身边的曦轩,才发现他也背负起魔界的生死存亡。
他和王一样阴冷的视线扫过下面每一个妖魔的脸:“不是都有话说吗?为何如此安静?”
曦轩的声音比王还要骇人。
下面的妖魔相互对视,察言观色半晌,才有一个头上长着一只角,面色深红,半眯着眼睛的妖怪站出来,神色有些慌乱地道:“王,魔域二十二位洞主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有人让你视而不见吗?我以为你们见到他们的下场该懂得明哲保身。”曦轩的唇角挂着寒气逼人的冷笑,道:“你们也该知道天兵天将的厉害了,这个时候你们该做的不是大吵大闹报仇雪恨,而是该想想自己的命还能保多久,就算你们不怕,也该想想怎么保住你们的家人吧?”
那独角的妖怪下意识环顾一下四周,吞了吞口水,强作镇定,又道:“我们也知道无力和天界抗衡,但是这次二十二位洞主死得过于离奇。尤其是……其中五位洞主被天界的神仙灭在自己的山洞之中,这分明是被人出卖。”
“如果我没听错,你似乎是在指责我。”曦轩倒是一针见血。
独角妖怪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属下不敢。”
“不敢?”曦轩的话音刚落,一道道暗红色的火舌从四处飞蹿。眨眼之间,将那独角妖怪围在正中。独角妖怪还没有来得及从惊恐中缓过神,火焰便已将他吞噬,留下一滩灰烬。
小云见状,颤抖的手紧紧抓着身边的曦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认识的轩吗?他的火焰怎么会变得如此惊心动魄,那曾经的明亮和光芒全部被暴戾之气掩盖……
传说,天界中最可怕的神仙是玉清真王,原来是真的!
“我坐在这里,就是魔域的王,我说过我会保住魔域,保住你们的性命,就一定会做到。但是你们谁敢指责我,或者和我争辩,这就是下场。”
他站起身,伸出十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条白绢飞落在殿前,上面有些金光若隐若现,金色的字迹似有若无。
“这就是太乙天尊的无字天书,只要你们潜心修炼,便可迅速提升法力……这是第一卷,有不明白的请教明魂即可。下个月来圣殿让我看看你们修炼的成果。”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扶起身边的她,缓步走下大殿。
她回首,见到一个个垂涎无字天书的妖魔们,早已忘记了圣殿上还有一些灰烬在孤单地飞舞着。其实也难怪他们垂涎三尺,毕竟这无字天书是天界圣物,据说上面记载着可以修成正果的仙法。
也就是说得到它,就得到了成仙的机会。
这是躲在黑暗中几千年的魔鬼们,永远都不敢做的梦……
数月后的深夜,静得只能听见曦轩轻微的呼吸声。疼痛已经将小云折磨得连呻吟的气息都没有了。
几个月前她痛的时候还很喜欢和曦轩聊聊天,斗斗嘴,以缓解身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灼烧感。
后来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蜷缩在他身边,雪白的皮毛贴在他胸前磨蹭,听他讲一段段心酸的往事,憧憬着她和曦轩的孩子会有多么美好人生。
此刻,他俊美的脸在她视线中模糊不清了,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脸颊时,也波动不了她被烧毁的神经了……她连倾听的心思都没有了,纹丝不动地在疼痛中煎熬着。
一阵热流顺着掌心传入她瘦小的身体,激起她浑身的战栗。她想闪躲,用尽力气却无法移动身体,想开口说“不要”,可是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曦轩是想用法力化解她的痛楚,可惜他和孩子一样都是炽热的真气,他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更痛,更难熬。
“放弃吧!”曦轩用充满绝望的眼神乞求着她:“别再折磨自己了。”
她干涸很久的眼中留下了一滴泪,干裂的双唇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一个不清不楚的名字:“凝……”
她相信他能听懂,这是曦轩给他们的孩子起的名字。
那时候他们还能幸福地憧憬着他们可爱的孩子。曦轩说他喜欢“凝”字,总觉得一切的东西都是如此得来,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的至情至爱,经历苦痛的锤炼后,凝聚成的生命。
她也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她和曦轩付出一切换来的幸福。
凝儿……当她感受到腹中一点点成长的生命,不论多痛她都能承受得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流入喉咙处一阵舒适无比的清凉激醒。那丝冰凉舒适的感觉顺着她的血液流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她快要被灼热烧毁的身体逐渐冷却,萎靡的意识也跟着振作起来。
她摇摇软软垂下的尾巴,又化作人形,缩到曦轩的怀里。
“好点了吗?”
她听到曦轩的声音,抬头一笑,回道:“好多了,你给我喝的什么?”
“是明魂为你配制的灵药,可以帮你缓解炽热之苦。”曦轩扶起她,轻轻为她撩开脸颊上凌乱的发,为她擦去额边的汗珠。
提起明魂,她才注意到明魂正站在她身边。
“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正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听到她说谢谢,脸上的笑容一僵,迅速避开她的眼光。对曦轩行礼道:“王,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好,谢谢!”曦轩意味深长的感谢,让明魂又是一惊,眼光匆匆扫过她的脸,便退出去,关上房门。
小云对明魂的举动有些疑虑,看看面色凝重的曦轩,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和明魂研究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他说:不是很乐观……希望你按时服用他的药。”
“这药,会不会对凝儿有影响?”她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明魂的表情有些怪异。
“不会的,凝儿一身仙骨,这区区一点寒气怎么可能伤到他。”曦轩搂着她,抚慰地拍着她的肩:“你放心,他也是我的骨肉,我会有分寸的。”
明魂的药果然有奇效,连服数日之后,她便觉身子好了很多,疼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清晨,她为曦轩穿衣服的时候,将她收藏很久的无瑕白玉系在他腰间。
他见玉佩上镂刻的清字,惊讶地问道:“怎么在你这里?”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那天我从客栈离开的时候,就顺手拿了这块玉佩……这玉佩灵气环绕,相信你一定佩戴过很久吧?”
“是很久了。”他取下玉佩放在她手心里:“我的确没有送过你什么,因为我总以为没有什么俗物值得我送你……这玉是我在天界的象征,你若喜欢,就送你做个信物好了。”
“是定情信物吗?”虽然有点俗,不过她喜欢。相爱的人无论做多庸俗的事,都仿佛是最新鲜甜蜜的。
“就当是好了。”
“好,那我留给凝儿……”
“小云……”
轻轻地扣门声打断了曦轩想要说的话,是明魂又为她送来药,曦轩淡淡扫了一眼明魂端着的药,道:“我去找夜鬽有点事。”
小云看着面无表情的明魂,和他手中飘忽着寒雾的药,腹中一阵颤抖。
“这究竟是什么药?对孩子真的没有伤害吗?”
“没有。”
明魂低着头不停地搅动着手中的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垂下的眼睑在寒雾中隐隐泛白。
她看不到明魂一贯的轻笑,心中更加慌乱:“我总是感觉孩子在发抖,他好像很冷……”
“你先把药服下,我给你把把脉。”说着他把药递给她,一直盯着她把药喝下去,才低头为她把脉。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
“胎象很稳,你放心好了。”说完,明魂便起身准备出去,好像根本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
别人她也许不了解,但是明魂她太了解了,他是一个总把笑容挂在脸上,把忧愁收在心中的人。他的紧张能表现在眼神中已经很反常了。
“明魂!”她叫住他,问道:“真的没什么?”
“没有。”他坚定的回答让她放下心。
“那,小玫她还好吗?”她又问。
她印象中在明魂面前提起任何女人的名字,他都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今天,明魂听到小玫的名字,脸色竟有些苍白,眼神犹疑不定。
她见明魂有点茫然,解释道:“曦轩说,他让你去找过小玫。还说,她不想来魔域,是真的吗?她为什么不想来陪我?是不是你们……”
“哦……不是,小玫说她不喜欢魔域的阴森……也不喜欢终日和我相对……她说,等你身子好了,回山洞看看她就好……”
她释然地笑着,好久没有见到小玫了,真的很想她,等她可以出去了,一定要回去看看她,也一定会说服她来魔域生活。
明魂走近她,坐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道:“小云,你的选择和坚持都是对的,他是一个懂得爱,也会爱的男人!”
“是吗?”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总之她现在很幸福。
曦轩每天都会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笑得她把什么都忘记了。原来,活得时间久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听的故事会很多。
明魂见到她笑得那么灿烂,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还是初见时的倾国倾城,柔情似水……
他宠爱地抚摸着她的发:“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坚持下去,知道吗?什么事情都要笑着去面对,知道吗?”
她甜甜地点头,回应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突觉一阵阴气吹过,房间弥漫着一种煞气……
她将视线从明魂的笑容转移到门口,才看见门外站着,夜鬽和曦轩。
明魂虽然背对着门口,似乎也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气氛,立刻收回手。
尴尬地施礼,退了出去。
夜鬽如鬼魅的黑夜也随着他飘走。
“看来明魂对付女人的确有一套。”曦轩淡淡地说。
“我们没什么的……”虽然她问心无愧,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形她多少有些不安。
没有什么,他会信吗?
曦轩的沉默让她蓦然想起,那一日,她为救明魂而害曦轩受伤。当时他按着心口伤痛欲绝的背影她记忆犹新,如今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心中是否也再无芥蒂?
“轩,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不用解释……”曦轩戏谑地挑挑眉梢,“如果你们有什么,我还能让他走出这个门?”
终于出了口气,一颗悬起的心放下来。
她拍拍胸口,还好没有什么!
估计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不明不白,明魂恐怕已经变成飞灰在天空飞舞。
“不过……下次我还能不能这么理智,就不一定了……”他轻抿着唇,很随意地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警告。
她的嘴角慢慢地挑起,然后毫不保留地笑着,越笑越开心,笑声在整个房间,整个魔域回荡。
“你笑什么?”
“我发现神仙吃醋很可爱。”
曦轩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像是担心一旦松手便会失去一样,搂得死死的:“你说过对我的爱是至死不渝的,你一定不能反悔。”
“我说过吗?”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难道最近记性又变差了。
“说过,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留在我身边……”
“当然,我们这么辛苦才走到一起,我怎么会离开你……”她拍着他的背,耐心地哄着。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不能反悔。”
他的低吟声隐隐透着一点难言的苦涩,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门外,夜鬽快步绕到明魂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愤然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接近那个女人,你就是不听!”
“随便你怎么想!”明魂推开他,继续向前走。提起女人他们两个永远无法正常沟通,到最后一定是大打出手的结果。
“你也看到了,为了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两个男人了,而且一个比一个疯得厉害,你还凑什么热闹?这个玉清活了三千多年,你难道看不出,他比以前的王心机深沉得多?”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明魂根本不愿意再和他吵下去,最近他已经很疲惫了,新的王的确和传闻中的一样厉害,自己天天守着个女人足不出户,随便丢几页无字天书就让魔域的妖魔们修炼地晕头转向。
而他,却要一遍一遍地解说着无字天书修炼的禁忌——不杀生,不嗜血,平心静气……
现在,他累得什么都不想再说,也不想再解释些更无谓的事情了。
夜鬽却还是纠缠着他,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就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吗?”
“我不在乎?如果我不在乎,我干什么像白痴一样和你自言自语几百年?为什么要堕入魔道?对我最重要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
千年来他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夜鬽。明知夜鬽讨厌他,他还是在意。自从在长街上第一眼看见夜鬽,他就喜欢上了他的孤傲。
希望和他成为朋友,知己。
希望和他相伴长存天地之间。
夜鬽鄙视的眼神也曾经让他黯然神伤,但他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孤傲清高的灵魂总是难以接近,只要他有点耐心,夜鬽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
可他换来的是什么,五百年只说四句话……少点倒也无所谓,总好过话都不说就生死相搏。
每次他被夜鬽打伤都不停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
压在明魂心中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他无法容忍自己的一再退让,换来始终不变的讨厌:“你试过被无视的感觉吗?尤其是你想尽办法,在乎得要命,他还是无视自己的存在。这是一种多么深的伤你能体会吗?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从来不要求你回报我什么,可你对我除了漠视和指责,你就没有什么可做吗?”
夜鬽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抓住他的肩……
接着他看见了夜鬽的刚毅俊朗的脸,一种异样的眼神放大……
然后,他被夜鬽的动作震惊得傻掉了,连反抗都忘记了,连思考都无法进行下去,任由夜鬽激烈地吻着他……
是真是假,亦真亦幻!
是他疯了做着一个荒诞的梦,还是夜鬽疯了,做着一件奇异的事……
已是深夜,明魂还在一片漆黑的魔域中来回踱步,越想越是心乱如麻。夜鬽是真的,真的吻了他,那代表什么?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有感觉。
夜鬽狂野的亲吻和拥抱令他心慌意乱了。
更加可怕的是,当夜鬽放开他,头也不回离去时,他居然会失落……
千年的记忆在回放,从街边初见的第一眼对望,到他们在魔域的重逢,他终于知道夜鬽的讨厌从何而来。
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千年的古柳垂着它苍老的枝叶,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萎靡地坐在地上。
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倚着垂柳望着天空。即使黑暗中的白色是那么绝望,飘散着亘古不变的忧伤,他还是永远仰起高贵的头。
他走上前去微微施礼,道:“王,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曦轩见到他有点惊讶,倚着树干的身体立刻站直,将身上的忧伤掩饰起来,但有些东西是根本无法掩饰,就像他的白色永远不能掩藏在这黑暗中一样,他蚀骨的悔恨也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的。
这个世界恐怕只有明魂了解他在悔恨什么。
“如果您不舍,现在还来得及。”
“他……还活着吗?”曦轩的声音里有着难以置信,有着惊喜,但更多的是心痛。
“是,我今天为王后把过脉,她腹中的孩子有一息尚存。”他知道自己不该干涉别人的家事,思虑良久才开口道:“这个孩子只有十几个月的生命,却能承受万年寒冰半月之久,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真是少见。”
“是啊!他的力量比我当年强大得多…….他若是没有我这么狠心的父亲,或许将会是未来天界最耀眼的明星!”
黑暗中,明魂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个父亲亲手扼杀自己的儿子,将会是什么样的无可奈何。
“啊!”小云被噩梦惊醒,梦中她见到她的孩子被活活冻死,死的时候充满怨恨的眼睛还在瞪着她,像是在质问她为何给他生命,又不能保护他。
她顾不上擦拭额上的汗水,伸手去触摸枕边的人,才发现她是空空的。
“轩……”她叫着,回答她的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泽。
曦轩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很多不好的画面出现在她脑海,只是她想不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比所有的假设都要可悲可叹。
走出房间,她看到一片昏暗的黑色中,两个随风飞舞的白衣格外醒目。原来曦轩在和明魂聊天,该不会还是为了白天的事情吧。
她提着长裙慢慢地走过去,若不是担心会伤到身子,她早已飞过去。
“你们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谈吗?欺骗是最伤人的方法。”是明魂的声音。
“欺骗”两个字让她双腿一麻,再也迈不出一步。
“她的个性你还不了解,不到死,她都不会认命……”曦轩的低吟声隐隐透着一点难言的苦涩,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您有没有想过,以她的个性,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想过,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能眼看着她和孩子一起死在我面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冲过去,扯着曦轩的衣衫尖利地叫着。
曦轩见到她先是一震,而后便无言地别过头。
她转过身拉着明魂的衣袖,叫着:“你们都在骗我?你们给我吃的是什么?”
明魂没有说话,看着曦轩的眼神已经证实了她心中的答案。
然后她听见曦轩遥远得有些不真实的声音:“是后羿的箭。”
“什么!”她霍然转身,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次明知他不会痛,她还是用尽了全力:“连你都受不了那寒毒,我的孩子怎么能受得了!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我是狠心,可是我还能怎么做?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曦轩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别无选择。”
“我可以保住这个孩子,我真的可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以你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眼泪一滴滴滑落。为了她这个没有用的母亲,为了腹中无法守住的孩子,也为了那个无情的父亲。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狠狠摔上门。那一夜她静静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徘徊的脚步声。
曦轩不止一次敲门,她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静一静。”
泪水干了,她的心也慢慢软了。
是恨,是怨,也是爱,也是无奈。
上天已经如此残忍,他们又何必折磨彼此?
清晨,房门被推开。
不用看也能从脚步声中听出是谁,她轻轻地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会原谅你的?”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什么怨恨都是可以化解的。”他叹息着。
“骗就骗吧……我想过了,你也是不得已的。”
被欺骗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像是心被什么尖利的硬物一下下地刺着,可是她还是忍着痛笑着。因为她不想曦轩和她一样难受,不想用一个人的疼痛折磨着两个人的心。
她的笑容,在一碗药递到她面前时彻底破碎了。
“你!”她狠狠地瞪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要伤害她。
“喝下去吧。”他的声音比药里的冰雾还要寒气逼人。
她推开他的手,退缩到床角:“我不要,我不喝!我真的舍不得……轩你放过他吧,我求你了……你也这么求过别人的,你该理解我现在的痛苦。别让我也恨你几千年好吗?”
“小云,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你以为我不心痛吗?我也曾经幻想过保住他,希望他有朝一日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他一定比我更加不凡;我也希望他能自由自在存在于天地之间,遇到一个他倾心相恋的女子,轰轰烈烈地爱一次……如果能让他活下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可惜……他注定不该存在。”
“轩,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求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再让我试试,好不好?”她跪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脚边,一声声肝肠寸断地哀求:“我求你,我求你了……”
他还是把药递到她面前,冷冷道:“不行,拖得越久你就越难以割舍。”
“你一定要我恨你吗?”
“就算你会恨我,我还是要这么做。”
“我不要!”她站起身,想要逃走,逃离这个比传说中还要可怕无数倍的魔鬼。可惜她还没有跑到门口,便被拦腰抱起,丢在床上。
冰冷的药汁混合着她的泪水,顺着她的口一直被硬灌到她的心里。而她竭尽全力的挣扎依旧只能证明他曾经说的,动硬的她三百年的法力太微不足道了。
她的视线虽然模糊,可还是瞪大眼睛,她要看清出他究竟还可以多么残忍……
“我怎么会爱上你?我是有眼无珠才会爱上你!”
她剧烈地咳着,哭喊着,扯下自己挂在衣襟里的玉佩用尽全力摔在地上,看着碎玉在她面前飞溅,“清”字被她摔得粉身碎骨,她的心也被摔得粉碎。
“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休息一下吧。”曦轩拾起地上每一片碎玉,似乎担心她会不小心被刺伤。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很感动,现在她只觉得他恶心,什么东西还能比他伤她,伤得更深。
“我不会原谅你的,一万年都不会。”
“小云……”他跪在她的床前,抓紧她的手:“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奋力抽回手,冷冷道:“我永远不想看见你!”
这一次她不是任性了,她是真的恨透了他。
每天,曦轩都会端着药过来,逼着她喝下去。
每天,她都会更恨他一些,而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估计是知道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她死去的心。
每天,不眠的夜里,她都能隐约听到门外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一个月后的一夜,她的身体开始抽搐,冷热在交替折磨着她。她感觉到下腹中的热度一点点消失,那属于孩子的心跳渐渐停止,明知无用,她还是将所有的真气汇聚到下腹,去保护她的孩子,直到她的身体逐渐蜕变,变回了原形,甚至,真气散去,真元的光芒越来越微弱。
门突然被推开,一双很冰冷的手握托起她的身子,将她安置在他的怀中。朦胧中她还能闻到他沁人心脾的幽香,还能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
“轩,我求你,救救他……”她满眼哀求地看着他,却还在不停地流着眼泪。“只要你能救他,我就不恨你了。”
可是,曦轩却残忍地将她的骨肉从她身体中剥离,痛撕裂了她心肺,掏空了她身体里的一切。伴随着血腥的味道,她浑身的经脉都被生生地扯了出来……之后,她身体里跳动了十几个月的节奏停止了。
“凝儿……”她用微弱得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低语着。
带着一点微温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顺着她的脸流过她嘴边,咸咸涩涩的滋味,好似眼泪……
“小云,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这是她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睁开眼睛,明魂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视线。
浮浮沉沉的爱过之后,一切恍如梦境。
她伸手按着小腹,那里果然已经平坦依旧了。
每日明魂都会来为她送上一碗温热的药汁,抚摸着她的长发,喂她喝下。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依旧,但是眼神中总有着心痛。
自她醒来之后,曦轩从未出现,也许是不想惹她伤心吧。
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曦轩还是没有出现过。
她从不问,明魂也从不提。
不见也好,见了也不过是徒增心伤!
一个月后,她身体恢复了。明魂为她把脉时,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明魂,我想离开魔域。”
“好。”
明魂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她的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失落,曦轩也会放她走吗?不试着挽回什么,就这样让他们曾轰轰烈烈的爱情悄无声息地埋葬……
难道……她摇摇头,摇去脑中不祥的预感,曦轩是法力无边的神,他怎么可能遇到危险。
走出魔域,迎面而来的便是刺目的阳光。这一刻,她很想问问夜鬽是怎么躲在黑暗里的,她也该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
“小玫!我回来了!”她努力让自己找回笑容,叫着。
走近山洞,她以为小玫会和往常一样坐在修炼着法术,可是她没有……
山洞的一切摆设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石板上布满青苔,桌椅上是灰尘结成了网。
她走出山洞,明魂正在门口痴痴地站着。
“小玫呢?她在哪里……”
她顺着明魂手指的方向,见到的竟是一座满地盛开着黄花的坟墓。干干净净的青石墓碑上刻着:爱人小玫之墓——明魂。
“不,这不是真的。”她摇着头,满怀希望地求证着:“明魂?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明魂没有回答她,走到坟前,采了一捧黄花放在墓碑前,缓缓道:“小云来看你了……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她说要回来看你的……以后有她陪你,你就不会再孤单了。”
明魂的话句句让她肝肠寸断,可是肝肠寸断又能改变什么,小玫已经死了。
小玫说过不会离开她的,小玫说过她们都不会死的……
她没问小玫是怎么死的,若是有仇恨需要报明魂可能早就为她报了,她能做的就是以后都在这里陪着她的灵魂,让她不会孤单。
她跪在坟前,眼泪一直流着,哭了多少天连她自己都不记得。
只知道,后来明魂实在看不下去,才将她拖进山洞。
可她还是不停地哭,三百年隐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全都发泄出来。她再也不可能笑对人生了,再也不会天真地和命运抗争了。
“明魂,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不该死的总是活不了,而有些人,偏偏可以长生不死?为什么?”
“你是真心想他死吗?”
她一时语塞,是啊,她真心希望他死吗?若是有一天他也死了,她是会哭还是会笑,她自己都不知道。
明魂搂着她,安抚地拍着她,轻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爱和恨都放手吧……”
“不,我恨他,我不会原谅他。”她还是一遍遍强调着,但那真的是恨吗?
明魂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好吧!好吧!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明魂走了,她躺在生活过三百年的山洞里,忽然感到很陌生,哪里都是冰冷的,都是生硬的,不像是曦轩的怀抱,哪里都是温暖的,柔软的。
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又在哭泣中醒来。
日子在她的安静中流逝着。
有时她抱着膝盖坐在石阶前看雨,有时她倚着小玫的墓碑看星星。但她从不看日出日落,从不再笑!
明魂常常来看她,仍然从不提曦轩。
“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明魂见她日渐憔悴,总是这么问她。
而她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除了这样过,我还能怎么过?”
没有了小玫,没有了曦轩,也没有了孩子,生命对她来说还剩下什么?不过就是漫无边际的忍受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明魂见到她眼中戒备的神色,摇摇头叹道:“不是他,是孟大夫,你还记得吧?”
孟大夫?好像很遥远的故事了……
走到残败不堪的医馆门前,她好像看到自己瘦弱的身影坐在门口等着她的心上人,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时候她好像说过很多不负责任的海誓山盟。
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可笑。
走进医馆她已经痛得麻木的心,又开始有了痛的感觉,这里比山洞更多的尘土,药柜上已经结了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在她记忆中孟大夫很爱干净的。
“孟大夫?孟大夫……”她叫着,但没有人回答。
在孟大夫的房间,她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灰白头发的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呻吟着。她仔细地端详了很久才在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孟大夫的影子。从她离开到现在还不到三年时间而已……
“小云?你真的回来了?”孟大夫精神涣散,神志不清地抓着她的手,深灰色的脸上多了一点死气沉沉的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好多人都在等你抓药呢。”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转头看看身边的明魂,见他摇头,她便明白了。原来曦轩说的是真的,孟大夫纵然善良宽厚,终也是活不过二十八岁。
“小云……”孟大夫一双灰蒙蒙的眼已经找不到焦点,却还在努力寻找着她:“你在吗?”
“在!”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出你受了伤,不是腿,而是心……我知道你不快乐,我以为我可以让你慢慢地快乐起来……我错了……他来以后我就知道我错了……你看着他的时候笑得好美,好美!
我知道你和他走了,我还是在等你,等有一天你又受到伤害的时候会回来。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而且我看得出这一次你伤得更深……是不是他负了你?”
他有气无力,又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让她不忍再听下去。
“孟大夫,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不,你让我把话说完……就算他负你,你也一定要笑,这个世界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你哭的人不愿意看见你流泪……”
孟大夫灰蒙蒙的眼睛闭上时,有一滴泪落在了枕边。
小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忽然被一个女人拉住叫着:“这不是小云吗?你可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恍惚地回答。
“从你走以后孟大夫就不看病了,说是一定要等你回来抓药……唉!好好的一个人……”
后面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只依稀想起有谁说过:她注定是妖,修炼法术才是她的沧桑正道,爱什么神仙,过什么凡人的生活,到头来终会害人害己。
好像是小玫说的吧。
她一直不信命运,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今天才知道梦境幻灭后,比现实更加残酷。
她走过长街,走小路,走过小溪……
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又开始了她漫无边际的忍受。
她不看雨了,也不看星星了,眼泪也流干了,只会靠着小玫的墓碑,整日整日地发呆。
其实,她很想他……
即便再深的恨,也是阻止不了她刻骨铭心的思念,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曦轩就隐身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地看着她,她真的感觉得到……
有时候,她甚至想,他如果真的现身,她会对他说什么,她是否能原谅他,她真的不知道。
时间不知在这样的平静中过了多久。一个黄昏,天空的阴云密布,预示着暴风骤雨的来临。
她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小玫的坟前,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究竟有多久,她已经记不得了。
从昏迷中醒来,她隐约听见两个人的声音。
“你还是这么关心她?”这个世界只有夜鬽的声音这么阴森恐怖,充满煞气。
明魂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你要我和你说多少遍才行?我对她真的没有什么……”
为了不影响两个人的沟通,她闭着眼睛没有插话,其实她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你总是这样,不管喜不喜欢就是暧昧不明。”
“我只是担心,她这样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
“你想告诉她真相吗?”夜鬽的话让小云心中一惊,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明魂深深叹了口气,道:“算了吧,那恐怕会成为她最后一道催命符,彻底把她推上绝路……”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可她还是听到了夜鬽的声音:“你说她有什么魔力?难道她是专门来毁灭魔界的吗?两个王都死了,若是你做了魔界之王,一定要离她远点……”
她猛然坐起身,夜鬽说两个王都死了是什么意思……从她醒来,曦轩从未出现,明魂也从未提过。
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踉跄地走出山洞,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喊着:“夜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轩他怎么了?你告诉我轩怎么了?”
曦轩总是说她傻,她是傻,从他们相识以来,曦轩什么时候对她置之不理过。以前她无理取闹,任性妄为的时候,他也不曾松过手,如今她生不如死,曦轩怎么可能置若罔闻。
她昏倒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摇摇欲坠时,明魂扶住她的身体:“小云……”
“明魂,你告诉我,轩到底怎么了?”她扯着明魂的衣袖,干涩很久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我不是告诉过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爱和恨都放手吧……”
“可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用尽全力喊着,喊声在天地间回荡。
明魂没有开口,夜鬽再也忍不住了,拉过明魂,不耐烦地道:“他回天庭……”
“鬽,别说了。”明魂打断夜鬽的话。
“轩为什么回天庭?”
“不是你求他救那孩子吗?”夜鬽不顾明魂的眼色,继续说着,那语气听起来酸得很。
明魂终于开口了,哀叹道:“他去天庭求玉帝和王母救你们孩子,他说,他愿意接受三界最残酷的惩罚,只求能换回那孩子的生命。”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以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伤心了,听到曦轩为了她走上绝路,她早已碎成一片片的心居然还能一片片地痛着……
“他不想你知道,他希望你能恨他,恨好过爱,怨好过念。他离去前曾经说过,让你一定好好活着,等到有一天有一个叫清凝的神仙来取镜月盏,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恨好过爱,怨好过念?曦轩到死都还在顾虑着她的感受,都还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而她做过什么?自以为全心全意地爱他,除了任性她做过什么……
“明魂,天界最痛的惩罚是什么?”
明魂看着她,迟疑很久,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有一种刑罚叫冰火炼狱,就是将犯错的神仙,丢入冰火交替的炼狱中,直到形神俱灭为止。法力越高的神承受的时间越长,痛苦也就越长……”
她记得曦轩说过: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承受三界最痛的惩罚。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打算用自己的惩罚换回他们的孩子。
那么这一切究竟有多少是他预料到的,有多少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轩……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你回答我……”阳光还是那么灿烂,天空还是那么蓝,曾经凝望着她的人却永远不能再回来,那么她还这么苦苦地煎熬着有什么意义?她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轩……”她毫无目的地跑着,跌倒了又再爬起,然后又跌倒。
明魂扶住她,痛心地说:“别这样,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她发疯似地挣扎着,她以为已经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想不到还能声嘶力竭地哭。
“他在天上,你在地上,你永远不可能找到他……小云,你不是想要孩子吗?你振作点好吗?以后你一定能见到你的孩子的。”
“孩子?孩子……”她跪倒在地上,没有了曦轩,孩子还有什么意义,她不能和曦轩一起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教他叫爹娘……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轩……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再也不闹了,我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她擦着泪水,哭声响彻天地:“我再也不逼你做为难的事了,不逼你说喜欢我了……不喜欢我不要紧,骂我蠢也不要紧,做神做魔都不要紧……没有孩子不重要,就算我们永生不能一起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什么都不重要,不要紧……”
明魂摸着她的头,无奈地叫着:“小云……别这样……”
“轩,只要你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从日升到日落,从月升到月落,她一直哭着。
“轩,我笨,我蠢,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笨,最蠢的女人……你为我背弃了一切,我却说我恨你……我再也不说,你回来,我再也不说永远不想见到你的话了……”
“我错了,轩……我现在知道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再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轩……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是全天下最无情无义的女人……我该死!我该死的……”
她站起身,向着华山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她终于懂了曦轩的压抑,懂了他转过头装作无心,深爱却不敢开口的难言之隐。和自己深爱的人生离死别,原来是这样的椎心刺骨……
明魂身形一晃,挡在她身前,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华山,我要去找他……”
“他不会在那里!”明魂道。
“他在!”小云推开他:“他在那里等我呢,他说要陪我看日出的。”
“小云……”
“他说过,只要让我等,他一定会回来……”她笑了,笑得很灿烂:“他说,只要我什么都不怕,他就能为我背叛天庭,下界为妖,我要去告诉他,我什么都愿意。”
“……”
她向华山跑去,口中还在说着:“他在等我……我要去找他下棋,去看落日,看星星……他在华山上撒着芙蓉花瓣,在等着我去找他……”
“轩,你等着我……”
明魂愣愣地看着她,再也无言了,他明白有些事情阻拦也是没有用的。
他仰望着天上的骄阳,叹道:“你可曾想到过这一天,你为她做了一切,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你……”
小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晕了多少次,她只记得有个人在华山等他……
她一身血泪,站在华山之巅的时候,正是日出之时。
千古白云飘荡依旧,万古苍松傲立依旧,只是华山之巅长立的身影早已不在。
她含笑呼唤着:“轩……我来了!你在哪里?”
“他不会来,你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身之间,一个花甲的老人,大大的额头,躬着的背,看似垂暮之年,却目光如炬。和庙里供奉的太白金星有些神似。
“你想知道曦轩和清凝的结局吗?”老人平和地问道。
“您能告诉我吗?”
“清凝死了……即使曦轩愿意接受三界最痛的惩罚,即使曦轩愿意将三千年功力给了他,帮他护住元神,他也没有肉身可以维系了……所以,你的孩子现在被深埋在冰川之下,能不能重生就看他的造化了。”
“谢谢!”
她闭上双目,风声带着香甜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轻柔的,舒缓的,和曦轩的手一样……
那轮红日映红了白云,渐渐地,白云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天空中弥散开……
“轩,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要生死相随的,就算魂飞魄散,你也要等我和你一起破碎,一起消失,好吗?”
然后她向前一步步走去,直到自己的身体在风中落下,在云中隐去……
临死前,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重现。
对她来说,死亡,才是一种真正的快乐!
她还能听到曦轩在叫她:“小云,小云……”
他的声音好动听,她好久都没有听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太白,不要……”
然后她好像还听见他说什么,但是已经听不清了……
昏睡了不知多久,小云艰难地睁开眼。
蓝天依旧,白云依旧,阳光依旧……
太白金星祥和地笑着,他身后一个白色的身影默默流着眼泪,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五光十色的光辉,晶莹剔透。
是谁说神仙没有眼泪,那是未到伤心处……
她用力地眨眼,再眨眼,她没有看错。
她用心地,再用心地看着他,恍如隔世。
“轩!轩……”
曦轩拥她入怀,手臂几乎将她的身体揉碎。
“轩,以后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不想吓你,我比你还痛苦你知道吗?”他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滑落:“你可知三界最痛的惩罚是什么吗?”
“不是冰火炼狱吗?”
曦轩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居然不知道天条里还有这么狠绝的惩罚……是让你亲眼看着心爱的人经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让你看得到她哭,看得到她痴癫,却无法抚慰她……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选择自尽为止……而这一切,你只能看着……”
“这么说,我已经死了……我死了吗?”小云摸摸自己的脸,明明还有温度,还有感觉的。难道只有死才能看见他,天条里还有这么狠毒的惩罚,谁编的天条?
曦轩笑着拍拍她的肩,扶着她站起:“你该谢谢这个老头子,他总算还有点良知……”
“你不用谢我,是玉帝网开一面……”太白金星挥挥拂尘,笑道:“你虽背叛天庭,也算是阻止了神魔的一场浩劫,所以玉帝免她一死……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回去好好治理魔界,天庭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魔域里的妖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太白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玉帝让我告诉你:这是一个父亲应该为儿子做的。”
曦轩垂首沉吟良久,长跪于地,仰首于天:“父王,母后……曦轩不孝,枉为人子,只愿有生之日能为你们镇住魔界,保天界不覆……”
永不沉沦的太阳还挂在天空俯视世间万物,天庭那伦光芒四射的骄阳却已经沉沦,堕入黑暗……
玉帝和王母坐在金銮殿里,相视微笑:“经历了这段生死折磨,他们应该会懂得永生相伴的眷侣,该如何相处……”
“太白,如果有一天清凝可以位列仙班,你可不可以帮我好好照顾他?”
“你放心,他的命运自然会有人为他安排。他是你的儿子,一定不会让整个天界失望的……”太白金星也拍拍他的肩,笑容有些勉强:“你走了,没有人陪我下棋了。”
“会有的……”曦轩见太白金星正欲离去时,忽然叫住他,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火麟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白金星摇摇头说道:“你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问?”
“你早就知道?”
“不单我,玉帝和王母也早就知道,我们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自责。”
曦轩望着华山下的白云,怅然道:“是我害了他,是我……”
“也许自尽是它最好的赎罪方式,至少它可以向你证明,在他的心里,你是它永远的太阳,永远的曦轩……”太白金星挥挥拂尘,消失在山巅。
小云踮起脚尖,伸手抚平曦轩皱紧的眉,柔媚地笑道:“他不是希望你伤心,自责,是希望你能原谅它……”
“那你呢?能原谅我了吗?”
“能!”她笑着依偎在他怀中,失去后才真正懂得去珍惜,经历了着一场生离死别,她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
“我好像记得有人说一万年都不会原谅我的……”
“有吗?在哪里?”
她笑着搂着曦轩的颈,吻上他的唇……
千年松柏在睡梦中被吵醒,细细听着……
“啊……你还真咬啊!”男人难以置信地叫道。
“没有了三千年的法力还敢这么嚣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我……”
女人笑着在天空中飞舞着,白色的长裙像芙蓉花瓣一样圣洁无瑕,恬美的笑声比鸟鸣更加清脆……
“轩……你没了法力就收起你的盛气凌人吧,当心我生气吃了你……”
“你等着……你等我千年之后,修回真身,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也要千年之后呀……哈哈,我看你现在怎么抓到我……”
“你忘了我是魔界之王吗?我手下随便那个人都能抓到你。”男人笑着道。
“你法力都没了还敢回魔界?他们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
接下来,两个人还未离去,但没有了声音……
千年之后。
上万年的冰川轰然倒塌,白茫茫的雪雾遮天蔽日,残碎的寒冰闪着五光十色的光泽……
冰川中一些碎玉重见天日,凝结成形,清晰可见上面镂刻的“清”字。
数日之后,寒雾散去,光芒消尽,玉泽黯淡。
一个人影从玉中幻化而出,借着天界流下的一缕淡黄色光束,飞身入了天宫……
待淡黄色的光束收去,曦轩才现身,深情地望着身边的小云:“他终于修成正果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小云望着唯一的儿子永远消失在她的视线,眼中水雾蒙蒙:“轩,你为什么不认他?”
“既然让他做仙,就该断了他对凡尘的牵绊,让他逍遥自在地活着……”曦轩凝视着小云难以割舍的视线,心痛地搂着她问道:“是不是舍不得?”
小云将笑颜贴在他胸口,柔声道:“你是对的,他能逍遥自在地生活就好……”
曦轩仰望苍天,脸上尽是欣慰的笑容。
三界之内,不论人妖,只要潜心修炼都可得道成仙。天界众仙云集,夜晚的星空繁星璀璨。魔域早已重见天日,再没有怨恨和憎恶。
神魔也再没有了战争。
如今玉帝让清凝重生,飞升天界,他也就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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