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良这两日,听说是去了临城做买卖,大约最快也是后日才能抵达偃师城,故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期,姜衍以为最是方便。
显然,莫长安同他想法一致,就见她点了点头,一边朝着楼下走去,一边回头与他说道:“今夜晚些时候,你可是要与我一起?”
她没有说清一起做什么,但姜衍很是清楚,自是一起探一探温府。
白日里温府上下,除了温夫人以外,皆是温子良的人,无论是管事还是婢女……故而,他们只好借着夜色前去,探寻一二。
“好。”姜衍颔首,一张好看的面容如珠似玉:“莫姑娘记得捎带上我,不过等会儿午后,莫姑娘可要随我一起,去一趟城郊?”
“城郊?”莫长安一愣,顿时停下步子,“去城郊做什么?”
城郊附近,皆是静谧,除却来往的异乡之人,倒是很少有偃师城的人会前去。
她心中兀自纳闷,倒是忘了姜衍还跟在自己的后头,一个突如其来停了步伐,一个毫无所知依旧上前,两人相互一个错位,就见姜衍刹不住脚,整个人撞在了莫长安的身上。
小姑娘正陷入沉思,哪里知道姜衍刹不住脚扑上前来?故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然被姜衍一撞,就要滚落下楼。
姜衍见此,眼疾手快,顷刻双臂一张,将莫长安圈入怀中,以至于两人皆是靠在楼梯口处,惹得往来行人纷纷侧目。
“莫姑娘,失礼了。”姜衍反应很快,他本就是正人君子,又加之多年来未曾接触女色,故而这温香软玉的,实在令禁受不住,白皙如玉的脸上顿时染上一片烟霞。
他下意识收回双手,整个人往后退去,一个踉跄,差点磕着楼梯的木板前头,生平第一次,显得这样慌乱无措。
“欸,无……无妨。”她知道姜衍并非故意,也看得明白,在稳住不让她摔着之后,他速度很快的便往后退去,有些动作滑稽,但仍旧很是雅致。
大约,这是生的好之人,天生便存着的优势罢。
“方才……实在有些对不住莫姑娘。”许是和夜白不同,姜衍这人瞧着从容而轻薄,但有些事情,还是心细如尘,不像夜白那般,转眼便可挥散些许想法。
“不妨事的,我知你不是故意。”如此一个温文尔雅,翩翩公子,莫长安也没了那等子责怪的脾性,只大方的笑了笑,道:“方才是我停住脚先,忘了与你事先知会,左右咱们都没摔着,也是大幸。”
既是姑娘家都这般从容,姜衍自是不能再如何扭捏,就见他笑了笑,心中好歹稍稍平静几分:“好,为了赔罪,我请莫姑娘吃饭。”
“姜衍,你这人还真是……”莫长安叹了口气,道:“好的一塌糊涂啊!”
姜衍是真的好,毕竟这会儿他是说赔罪请客,可这几日的吃穿用度,大都出自姜衍之手。有时候就是莫长安这等子脸皮厚的,都难免不好意思。
“莫姑娘欢喜就好。”姜衍无奈一笑。
两人很快出了客栈,到了偃师城有名的酒楼坐下。
好在他们岔开了人最多的时候,提前得了一个幽静的雅间。不过,才一开门入内,就见着多日没了消息的执秀站在窗边,似乎等了姜衍许久。
“执秀?”莫长安有些惊奇:“怎么你在这处?我还想着,姜衍这是把你弄丢了不成?”
“莫姑娘安好。”执秀很是有礼的唤了一声,竟是与上次不同,显得极为客气,这让莫长安微微愣住,一脸懵然不知所以。
“出来罢。”姜衍看了眼执秀,淡淡挽起唇畔,温润似玉:“莫姑娘等着我如何?族中有些事情,大约需要料理一二。”
“去吧,”莫长安摆手,笑眯眯道:“我自个儿吃吃喝喝,等着你回来。”
“好。”姜衍颔首,随即很快转身,行云流水。
执秀见此,下意识看了眼莫长安,也不知他想着什么,似乎顿了顿,才追上姜衍,消失在了莫长安的面前。
……
……
小巷之内,咫尺间距。
喧闹街角人潮涌动,但似乎这一方巷子被布下结界,显得格外的安宁。
“公子。”执秀低下头,恭敬唤道。
“母亲可有什么消息捎来?”姜衍敛眉,唇角笑意稀松。
执秀回鳞族的事情,姜衍其实是知道的,或者说,他在入了狼窝之后,便暗中放了消息与执秀,让他回一趟鳞族。
执秀道:“夫人离了鳞族……”
“又是去姑母那儿了?”姜衍未等到他说完话,便叹了口气,显得很是平静:“果然还是姑母让你捎来消息罢?”
他知道,他母亲时常去找姑母,大约因着这两人是亲姐妹的关系,素来真是格外亲厚。
只是,鳞族如今丢了镜花的事情已然传开,他母亲也真是心大的很,竟是还能走的潇洒。
被姜衍猜中一切,执秀也不觉惊讶,只点了点头,回道:“二夫人说,你务必好生待莫姑娘。”
“你说什么?”这一回,姜衍语气不由一窒,下意识问道:“姑母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回鳞族的时候,姑母去过一趟族中,只是他从未提及莫长安这个人,姑母又是如何知道?
再者,她为何又要提及让他好生待她?
这期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执秀闻言,更是摇头不知:“二夫人吩咐我,切莫对莫姑娘失了礼数……可公子,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当真的极为严肃的。”
二夫人这个人,虽说素来言笑温婉,好似没脾气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女子通常情况不发脾气,可发了脾气便是谁也承受不住的怒火。
故而,但凡她严肃起来,皆是很少见得,但越是如此,才越是要谨慎待之。
“看来姑母与莫姑娘……有些渊源。”姜衍眸底幽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让人看不清神色。
“可是公子,族中长老又在弹劾了。”执秀拧眉,说道:“咱们如今拿不回镜花,恐怕他们是要让夫人退位让贤的……”
随着镜花在合欢身上的消息走漏,鳞族年轻一辈游走于凡间,也对此得了知悉。于是,族中一些长老便对此生了些许不满的情绪。
虽说他们是没有证据指摘夫人当年放走偷盗镜花之人,但这些不悦已然声势浩荡,大多数长老都将矛头直指夫人,势必要她卸去族长的职责。
有人、有权势的地方,便是追名逐利,哪怕是隐匿百年的一族,也不外乎人心叵测。
执秀的话,让姜衍一时沉默下来,那张邪肆温雅的面容稍稍一顿,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公子,泣血在莫姑娘身上,恐怕有些不易夺得。”执秀见姜衍不只一词,只好接着道:“但趁着夜白还未归来,公子不妨设计一番?”
世上无人知晓,其实当年鳞族最初守护的至宝,除了镜花之外,便是泣血古镜。只是,鳞族先祖年少轻狂,与人比试输了泣血,至此鳞族才隐居深山,再不同踏足凡尘俗世。
如今镜花丢失,且再找不回……姜衍不是愚蠢,他自是知道,夜白与合欢定下契约,故此镜花一物,只能放弃。
在这之前,姜衍便打听到,泣血落在子规门,但奈何子规门门中森严,修仙人无数,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不日前,姜衍才悉知,泣血古镜,此时正是在莫长安的手中。
他虽是不懂,为何于半生会将如此至宝与莫长安,但到底若是此番想护住他母亲的族长地位,必须而为的便是拿到泣血,用泣血代替镜花,将功补过。
执秀的话音才落下,姜衍便敛眉,语气不咸不淡:“执秀,你越矩了。”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堪比兵刃一般,听得执秀脸色煞白,顿时单膝跪地,低头认错:“公子,属下知错!”
多数时候,姜衍都是好说话的一个,但他一旦冷下嗓音,便是意味着不悦。不论姜衍看起来多么温软文雅,骨子里的冷酷却是不容置喙。
“泣血的事情,我会看着办,不必你来提醒!”姜衍这一次,俨然没有那么轻描淡写而过,反而眯了眯眸子,语气中有几分警告之意:“姑母让你礼遇莫姑娘,你可切记了!”
“属下不敢!”执秀声音压的很低。
“谨记你的身份就是。”姜衍拂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淡淡转身,就要离开。
执秀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忍不住低低问道:“公子可是对莫姑娘生了情愫?”
“怎么,你连这件事也要管了?”姜衍停驻步子,散漫侧眸,语气难以捉摸。
“属下不敢,”执秀摇头,只道:“属下以为,若是公子能与莫姑娘喜结连理……也是美事一桩。”
这话,倒不是他刻意恭维,而是莫长安太过聪慧,若是将来她能够作鳞族的主母,想来并不算差。
“呵,”姜衍轻嗤,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就见他芝兰玉树的身姿微微动了动,“回去罢,有旁的事情再来寻我。”
他云淡风轻的挪了步子,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
……
那一头,莫长安正兀自吃着菜肴,品着小酒,很是适然。
“这么快回来了?”听着屋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莫长安抬眼,笑了笑。
小姑娘红口白牙,笑颜璀璨,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显得很是雅致明媚。
“嗯。”姜衍点头,朱唇挽起,笑容倾斜:“让莫姑娘久等了。”
他一边说,一边拂了拂衣摆,从容在她的对面。
“这红烧排骨很是不错,”莫长安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喏,你尝尝。”
好歹是姜衍请客,莫长安深觉自己是个懂道理,旁人同她礼遇非常,她就是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一个,丝毫不显蛮横。
“多谢莫姑娘。”姜衍一笑,问道:“莫姑娘不必同我客气,我对吃食不甚上心,瞧着莫姑娘吃,大概也是一种满足。”
“你大概没有饿的厉害过罢?”见姜衍一派贵公子模样,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旁的什么情绪,莫长安冷不丁就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姜衍摇头:“不曾。”
他当年携着幼妹出逃,除了生死之劫难外,便是没有过过太苦的日子,毕竟他意外闯入鳞族境地,也算是得了贵人帮衬,才得以长成。
“我就知道。”莫长安顺势夹了块排骨,放到自己的瓷碗上头,笑道:“这世上,温饱一事,当真比任何都来的重要。”
“莫姑娘早年……亦是不甚如意?”他探听不到莫长安的过往,这姑娘就像个谜那般,凭空便入了子规门,成了其中唯独的女弟子。
“嗯,我啊,是饿怕了。”几杯酒下肚,莫长安便有些煽情起来,说道:“所以对吃食一事格外上心。”
她一边说,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那模样丝毫不显可怜,但不知为何,偏生让人有种心疼的错觉。
姜衍想多安慰两句,可她只兀自说了那么一句,便不再开口,这让他即便想要安慰,也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
显然,莫长安并不知姜衍所想,只顿了顿,便又抬头看他,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吃完咱们不妨先去一趟城主府?”
偃师城最先出现女子被邪祟迷惑,跳下城楼的,是城主府的小姐——苏离离。在苏离离之后,才接连有临出阁的姑娘跳下城楼一说,且莫长安听闻,接连下来是足足五人……这情况倒是诡异的厉害。
“莫姑娘可是想从城主府入手?”姜衍抿了口清酒,淡淡问。
“不错。”莫长安颔首,若有所思:“你说,整个偃师城那么大,那几日成亲的不可能只有苏离离一人,但为何旁人都没有事情,只苏离离被邪祟所惑?”
“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姜衍赞同的点了点头,推敲道:“与此相同的,还有几处疑点,譬如偃师城先前的剥皮之事为何消失?又譬如,这画皮师为什么不去旁的地域,独独揪着偃师城不放?”
很多情况,都令人觉得匪夷所思,若是说没有联系,姜衍是不太相信的。
无论画皮师究竟入魔多深,他选择偃师城作为屠戮的战场,总归是有其独特的原因,毕竟阴年阴月所生的女子,偃师城悉数被杀,那旁的地方呢?为何不去旁的地方?
“呔,都是什么事儿呀!”莫长安收回思虑,难得叹了口气:“妖魔鬼怪,竟是都没有人心来的可怕。”
蹉跎山的那些妖物,无论是刀疤狼还是二狸等,皆是算人畜无害的,可偏生本该是凡夫俗子的画皮师,如此疯狂屠戮,仿若对这偃师城存着什么执念一般,行为皆是骇人。
……
……
莫长安与姜衍大抵用了午膳,两人便丢下三七和殷墨初,兀自前去城主府。
这一次,他们倒是明目张胆,不必拜帖便入了城主府。
自从苏离离去世,城主苏茂春便对此耿耿于怀。他早年亡妻丧子,儿子和儿媳妇儿皆是去世,只留下一个孙女养在膝下,自是疼宠万分。
人都说隔代亲,可对苏茂春来说,苏离离既是他的孙女儿,又是他在这世上唯独的亲人。当初苏离离出嫁之前,他便格外不舍,因着不愿她远嫁的缘故,才与表家结亲,但天不遂人愿,苏离离还未出嫁便死的凄惨,如何能叫他不耿耿于怀?
于是,在忘尘大师走后,苏茂春特意张贴告示,哪怕倾家荡产、搭上老命也要找到那邪祟之物,让他为苏离离陪葬!
有些时候,人的执念是最为可怕的存在,苏茂春虽年纪一大把,也不过城主罢了,但在苏离离死后,他便再无畏无惧,哪怕是邪祟找上他,他也势必要为苏离离讨一个公道。
故而,莫长安和姜衍入城主府的时候,城主府已然住着好些个道士、僧人。他们皆是苏茂春找来的人物,就如同燕国名门底下将养的客卿一般,多数都是在城主府住了个把月了。
管事引着莫长安和姜衍入了大堂后,便歉然着说道:“莫姑娘,城主正在城郊祭拜,大约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城郊祭拜?
莫长安微微一愣,忽然想起在客栈的时候,姜衍说是要去城郊。
如今想来,他原来是要去寻墓地的。
偃师城中,大多数墓碑皆是立在城郊,就算是苏离离身份颇高的,也毫无例外皆是葬在城郊。
想了想,莫长安便回道:“无妨,我们只是想了解一番苏小姐的事情罢了,若是管事知道一二,也可相告。”
等着苏茂春回来,估摸着要好些时候,莫长安自是不想干等,毕竟千人千言,有些时候苏茂春看不到的细节,这些个做下人的,反而更为清楚。
“莫姑娘且问,小的知无不……”管事正想说知无不言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中年老道油腻的声音,随之而来。
“真是哪儿刮来的风,连黄毛丫头也来掺和一脚?”伴随着一道嗤笑声响起,门槛处有中年老道一手甩着拂尘,一手托住手柄,踏步入内。
莫长安定睛一看,那老道年约四十上下,八字胡,小眼睛,瘦干瘦干的,一副典型的卫道士做派。
“这位是长春观的掌门,一清道长。”管事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只中规中矩的介绍道:“这位是子规门的莫长安莫姑娘。”
“莫长安?呵呵,你就是莫长安?”一清显然是对莫长安的名讳略有耳闻,但他依旧是不觉如何,只转眼看向一旁的姜衍,态度颇为傲慢:“那这又是谁?”
“莫姑娘的友人,姜公子。”显然,姜衍并没有自报家门,只以姜公子三字,含糊过去。
“姜公子?哪个姜公子?”一清冷哼一声,八字胡子抖动:“怎么这些个无名小辈,也被请来了?莫不是刻意踩低我们的身份?”
他一副不屑的模样,也不管这话多么失礼,径直便说了出来。
“一……一什么道长?”莫长安无害的眸子微微勾起,脸上依旧挂着天真的神色:“姜衍,这位是一什么道长来着?我怎么记忆这样差,转眼就给忘了。”
她视线落在姜衍的脸上,唉声叹息:“都怪我素日里只记着大门大派的人物,对这等子小门派不甚了解。”
她的话一落下,一清便脸色阴沉,气的八字胡一抖又一抖,很是滑稽。
姜衍忍俊不禁的看了眼莫长安,神色也跟着认真而无奈:“我也不甚了解,方才忘了仔细听,好像是什么……一尘道长?”
“是一尘道长?”莫长安故作似懂非懂,只道:“那就是这位一尘道长啊,我其实罢……”
话还没有说完,那头一清便气的不行,径直出声打断了她的尾音。
“你这妮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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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师叔回来,恐怕要沦为男二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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