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吹不尽的冰冷刺骨,这是关中地区刮来的季风。
十里之外的深山里,这时候也应该吹起了寒风,天空还可能飘着白云。
对打猎的猎户来说,这个季节不适合进山打猎,远道而来的六国余孽,自然也不想在这种环境下久待。
此时,负责留守接应的六国余孽,栖居在一处猎户茅屋内。
他们本是六国将门,只因秦灭六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后来被魏豹、赵歇等人收留,最终以覆秦为最终目标,活在这个世上。
也可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覆灭秦国。
而眼下,正是覆灭秦国的最好时机。
可是......
项羽等人至今未归,却给激动中带着期盼的众人,增添了一丝担忧。
这其中就包括策划此次行动的张良。
本来张良是准备跟项羽叔侄一起行动的,可临走之前,项羽却嫌他不善武艺,将他留了下来。
如今项羽等人迟迟未归,张良愈发觉得不安。
思量半响之后,张良转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少将军他们已经去了几个时辰,张某实在有些担心,不知谁愿意跟张某走一趟?”
“子房怎么了?”魏豹的弟弟魏咎,疑惑的看着张良:“少将军他们晚归,我们多等一下也无妨,你何必如此着急?”
“是啊,我们再等等也什么!”
“少将军勇猛无敌,肯定不会有事的!”
“........”
听到魏咎的话,众人齐齐附和。
张良看了魏咎一眼,心说事关几百条人命,怎能不着急?
略微沉吟了片刻,他又扫视众人道:“诸位,始皇帝东巡乃国之大事,而此次东巡,始皇帝又命黎安君掌管禁军。”
“诸位也清楚,大秦正值夺嫡之际,始皇帝将禁军交给黎安君,黎安君怎么会马虎大意?”
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既然黎安君不敢马虎大意,那么,此事是不是有蹊跷?万一中了他的圈套,少将军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圈套?
不会吧!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
刚刚还激动的心情,此刻全化为担忧。
而且仔细一想,张良说的也不无道理。
黎安君掌控禁军,负责始皇帝安全,又怎么会大意呢?
难道真像张良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引他们上钩的圈套?
此时,众人变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也十分难看。
沉默了片刻,魏咎带着质问的目光,望向张良:“子房,你既然早知道有圈套,为何不提醒少将军他们?”
唰唰唰——
魏咎的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的望向张良。
是啊!
既然张良早知道有危险,为何不阻止少将军他们?
莫非他心里有鬼?
想到这,众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
面对魏咎的质问,张良神色如常,只是有些无奈的道;“我若早发现蹊跷,又怎么会让少将军他们犯险,只是那黎安君素以才智晓人,我也拿捏不准!”
闻言,魏咎皱了皱眉,沉着脸说道:“既然拿不准,就说明事情或许没那么糟,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不妥!”
张良反驳;“就算有万一的可能,我们也必须及时通知少将军他们,让他们撤离!”
“哼!”
魏咎冷哼一声,旋即拔出腰间的佩剑,朝张良道:“我看你就是担心事情败露,借机逃跑!”
眼见魏咎拔剑相向,一名韩国遗族当即呵斥:“魏咎,你这话何意?子房是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
魏咎冷笑一声,环顾众人道:“诸位可曾记得少将军的话?韩国乃鼠辈之国,遇事就怂,吾实在担心这张子房与秦狗合谋,坑害吾等!”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张良眼睛微眯:“你说,张某与秦狗合谋害人?”
“难道不是吗?”
魏咎也眯起眼睛:“出谋划策的人是你,说是圈套的人又是你,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蹊跷?”
“这....”
听到魏咎的话,众人心头一震,面面相觑。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咳,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者,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看到这名老者,众人目光一肃,就连桀骜不驯的魏咎,也微微躬身,称呼道:“范先生。”
范先生,本名范增,乃项羽的亚父。
所谓亚父,就是除了父亲之外,第二个尊重的人。
项羽乃楚国贵族,又是大将军项燕的孙子,能得他称亚父的人,肯定不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历史上的范增,对项羽的影响很大。
可以说,项羽能成就西楚霸王,有一半功劳,都归功于范增。
然而,命运的相遇,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历史上的张良与范增,可谓一对宿敌。
反正就是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老者走出来之后,第一眼便落在张良身上,然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自我介绍道:“老夫范增,见过张良小友。”
“嗯?”
张良反应了一下,旋即回礼道:“张良见过范先生。”
“呵呵。”
范增摆手笑了笑,然后捋着胡须说:“老夫刚才听闻张良小友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但是。”说着,他话锋一转,接着道:“老夫认为,不全对!”
听到这话,张良目光一凝,顿时感觉这老者不是很友善。
不过,他也没当即反驳,而是冲着范增拱手道:“还请范先生赐教。”
有才之人都带有傲气,虽然张良谦虚礼让,但不代表他就服范增,所以,话语中带着几分锋芒。
范增看似毫不在意,实则隐隐有较量的意思,稍微沉吟了一瞬,便笑吟吟的道:“赐教不敢当,只是老夫有些不同意见罢了。”
说着,环顾众人,又道:“诸位且听个一二,若是觉得没理,那就当老夫胡说八道好了。”
“刚才张良小友说,始皇帝将禁军交给黎安君,那么黎安君必然不会出现纰漏,又说,黎安君可能设下圈套,坑害羽儿他们!”
“对于这种说辞,老夫只想问一句,假如黎安君没跟始皇帝东巡,或者没有黎安君,诸位就不杀始皇帝了吗?”
“呃......”
听到范增的话,众人都为之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不过,等反应过来之后,目中都带着一丝清明。
范先生说得对啊!
就算没有那黎安君,嬴政还是会带禁军东巡,还是会在渡河口造船渡河。
既然要渡河,肯定需要役夫拉船,既然要拉船,那混进役夫队伍刺杀嬴政,就是好机会啊!
所以,若是这么说,何为圈套?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仔细打量范增,觉得他不愧为项羽的亚父。
魏咎眼中露出一丝敬佩的表情,暗道这老头不简单。
只是一句话,就打消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同时为张良开脱了嫌疑。
而且,很明显,范增的话还没有说完。
因为张良至此都没有反驳。
果然。
范增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几乎贴着张良,露出欣赏的眼神,仔细打量张良。
只见张良眉锋微蹙,似乎有些反感范增的眼神。
虽然范增的眼神中没有敌意,也没有轻蔑的意思,但就是让他很不舒服。
在张良看来,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人,要么是自己效忠的君上,要么是自己的老师。
可范增算什么?
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尽管心中很不爽,但张良并未发作。
却听范增再次开口道:“刚刚老夫听张良小友提及黎安君此人,不知张良小友可见过此人?”
“未曾见过。”张良摇头。
“那可曾交流过?”
“未曾见过,自然无法交流!”
“这就对了!”
范增捋着胡须,点头道:“小友说始皇帝如何看中黎安君,又说大秦正值夺嫡之际,那么,老夫请问小友,大秦朝堂上,可有好人?”
“嗯?”
“诸位应该知道,在黎安君崛起之前,始皇帝看中的继承人有两个,一个是长公子扶苏,一个是十八公子胡亥,整个大秦朝堂,基本上都是他们的拥簇者!”
“而黎安君在大秦朝堂,可以说毫无根基。”
“一旦他得势,那如今的大秦朝堂,还会在吗?”
说着,又环顾众人,反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大秦朝堂的人也想借着这次机会,除掉黎安君?又或者说,除掉始皇帝?”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心说这怎么可能?
除掉黎安君也就罢了,除掉始皇帝怎么可能?
若大秦朝堂真有这种心思,那大秦帝国,恐怕迟早分崩离析!
其实,关于始皇帝的死,一直都是个迷。
有人说,始皇帝是服用丹药过量,导致毒素日积月累,意外猝死。
也有人说,始皇帝是被赵高下毒害死的。
更有人说,始皇帝是渡河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头,又感染上肺炎,然后不治而亡。
而且,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始皇帝死后,那些随行的官吏,竟然没一个怀疑。
就算赵高采购海鲜,压制了尸臭,但始皇帝一路从沙丘返回咸阳,居然一次面都没露,这难道不令人怀疑?
始皇帝是谁?
历史上有名的工作狂!
一连两三个月不问政事,这可能吗?
也有人说,赵高和李斯代替始皇帝传达旨意。
这完全是扯淡!
始皇帝若是真那么信任赵高和李斯,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始皇帝的死,或许有另一种假设。
那就是.....共知性死亡。
什么是共知性死亡?
就是大家都想他死,都期盼他死!
虽然这听起来很残酷,但现实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时候的始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
病入膏肓的人,滥杀无辜,这是很正常的。
人们因为恐惧,期盼他早点死,也很正常。
当然,历史有很多种假设,也不能说,这种假设就是对的。
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咱们先不说大秦朝堂的人会不会除掉始皇帝,就说黎安君,他能不能在大秦朝堂站稳脚根?”
范增说完,再次将目光落在张良身上。
“张良小友,你说,李斯和赵高会希望黎安君登位吗?”
“不会!”
张良想都没想的说道。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
不要说李斯和赵高,就连冯去疾,蒙毅等人,恐怕都不会希望赵昆登位。
毕竟赵昆不是他们拥簇的继承者。
既然没有从龙之功,又何谈未来荣华?
就算冯去疾,蒙毅等人真心为大秦着想,他们也不认为赵昆会真心对待自己。
所以,大秦朝堂对赵昆,绝对是没有善意的。
“呵呵。”
范增笑了笑,又继续看着张良道:“既然说到这了,那老夫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问张良小友,如果大秦朝堂判断出始皇帝会传位给黎安君,恰巧咱们又刺杀始皇帝,那大秦朝堂的人会怎么做?”
此话一出,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范增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到了这种时候,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政变!
只有政变,才能有未来!
当年赵武灵王,不也是一代雄主,后来还是被困在沙丘,落得个饿死的下场。
如今黎安君随始皇帝东巡,若是遇到好时机,他们有没有可能动手?
想到这里,魏咎等人诧异的看着范增。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范增是出来打圆场的,可听着听着,怎么感觉希望越来越大了?
难道说,这次渡河口刺杀,会有大秦朝堂的人相助?
如果真有大秦朝堂的人里应外合,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功了!
眼见众人面露喜色,张良看着范增,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不过,虽然张良没有说话,但张良心中却不赞同范增的言论。
尽管范增的言论没有漏洞,也基本符合实情,但张良不认为大秦朝堂的人敢这么做,也不认为大秦朝堂的人有勇气这么做。
毕竟,那可是统一六国的始皇帝!
他难道看不出手下人动歪心思?
或者说,这样的歪心思,始皇帝真的在乎?
还有那黎安君,真的就任人宰割?
“哈哈哈,范先生这般说,我们心里又有底了!”魏咎瞥了眼张良,兴奋地笑道:“如果按照范先生说的,我们好像多了个外援,是不是啊?”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眉开眼笑。
而张良却是表情淡然的朝范增拱了拱手,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茅屋。
眼见张良一言不发的离开,范增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角满是笑意的朝魏咎道:“此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最好尽早除去才是,越快越好!”
“嗯?”
魏咎一愣,旋即看向范增,有些踌躇的道:“范先生,子房乃项将军至交好友,若是伤了他,恐怕项将军责难.....”
“此人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若不能趁早收服,万一落入敌人之手,恐怕将会成为大患!”
“好!”
魏咎点头:“一切全凭范先生吩咐。”
他只说听范增吩咐,并没有派人去杀张良,毕竟他与项家只是合作关系。
正说话间,茅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众人就见到项羽手持霸王戟,一身血红,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朝范增凄吼道:“亚父,吾叔父死了,刺杀也失败了!”
轰——
听到这话,众人如遭雷击。
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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