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淼想了下应该怎么去查杜啸峰是否代持的事情。关于代持这种事, 如果当事人打定主意不肯说实话,他们就算喊破喉咙去问都问不出结果。所以直面去说,也许不是个好主意, 只能旁敲侧击进行佐证。
想了一会儿,楚千淼和王骏商量了一下,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楚千淼去找杜啸峰, 以关心他之前伤势是否痊愈了的名义。
杜啸峰豪迈地指着自己的头给楚千淼看:“瞧, 白纱布被我扯掉了,我好了!”
楚千淼笑着称赞杜啸峰身体素质好。杜啸峰一听夸就要送东西的劲头立马又上来了,他当即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大袋粉状物, 好说歹说让楚千淼带走尝尝。
“灵芝袍子粉, 老刘给我买的, 我喝这个喝的,身体倍儿好!”
楚千淼赶紧说:“杜总, 我记下了,回头我让侯琳给项目组成员都买点,您这个我不能收,您这是刘总给您买的, 我收了不合适!”
杜啸峰一听这话, 才打消了送礼的念头。
“也是,老刘知道该不高兴了!”
楚千淼笑:“您和刘总关系真够铁的。”
杜啸峰说:“那是,要不是他结婚了,别人都怀疑我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他说完, 楚千淼和他一起笑起来。
趁着气氛愉悦,楚千淼说:“杜总,上回您请我们喝了您的二十年陈酿,这回您受伤痊愈,不如给我们个机会,也请您吃个饭,算庆祝您健康痊愈!”
杜啸峰不扭捏,很开心地说好啊好啊。
楚千淼又很随意地补了一句:“那就定今晚怎么样?到时候咱们把章远亭章总也叫上!”
杜啸峰立刻说:“今晚没问题,章远亭我等下就给他打电话。你不用叫他章总,叫他章哥就行。”
顿了顿杜啸峰有点兴奋地搓手,那张平时看起来凶凶的脸,这会布满了对晚上饭局的期待。
“我自打摔坑里之后,老刘就管我管得严,不让我喝酒,说起来我还真是馋酒了。晚上由你做东,我要喝两盅的话,老刘可就没办法拦着了,哈太好了!”杜啸峰一边吐槽刘正管他严,一边开心有酒喝。
但楚千淼能听出来,他的牢骚里带着点幸福感,那种被兄弟关怀的幸福感。
到了晚上,楚千淼带着项目组成员、唐捷、王骏一起宴请了杜啸峰、刘正和章远亭。
排座位时,楚千淼很不经意似的和章远亭挨在了一起。落座后杜啸峰对此还提出了异议:“哎?楚总,你怎么不挨着我坐呢?”
楚千淼提前交代过侯琳,这时坐在杜啸峰旁边的侯琳立刻出声:“杜总,您这样可太伤人了,我特意求楚总今天让我挨着您的!”
杜啸峰立刻不再提座位的事。他的铁汉柔情让他对每一位女性都怜香惜玉,尽管他更想挨着楚千淼,但也不想因此伤了侯琳的心。
于是整顿饭楚千淼可以一直和章远亭聊天。她和王骏、唐捷做了分工,她主要负责套章远亭的话,刘正和杜啸峰就交给他们应酬住。
几杯酒喝下去,楚千淼施展她不着痕迹的套话技巧,把章远亭上八代下一代的上下九代的事都套了个底儿掉。
她从天气聊到吃喝,从吃喝聊到家庭,从家庭聊到孩子。
她对章远亭说:“章哥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气度,就看您这气度,您家孩子肯定教育得特别出色!”
这句话显然拍在了章远亭的心坎上,他一边嚷嚷我不能再喝了,一边开心地喝下楚千淼敬来的一杯酒,说:“我儿子是我的骄傲,是我们全家未来的希望,我愿意砸锅卖铁让他受最好的教育!”
楚千淼捕捉到一个词,砸锅卖铁。
她不动声色,继续将话题徐徐深入:“章哥是要送儿子去读私立吗?”
章远亭说:“不,我要送我儿子出国!”
楚千淼:“哟,您儿子才十几岁,现在出国读书您妻子得陪读吧?从中学读到大学再读到研究生,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她顺着章远亭的话说下去,顺便又敬了章远亭一杯酒,以强烈的情绪共鸣让他一丝防备心都来不及起。
章远亭喝了酒,脸红眼红,额头上也发出了汗。他视线些微开始飘了起来。他像找到知音人一样对楚千淼感慨:“是啊,所以我合计着反正我老婆也要去国外陪读的,我住公司宿舍就可以了,我打算把家里房子卖了,钱让我老婆带走,让她一定别在物质上亏待了我们儿子!”
楚千淼又抓到一个词,卖房子。
后面她又套出了章远亭家的地址。
“章哥家住在哪边啊?”
“在二环里,叁骄地产的房子,元嘉小区。”
“那是个好地段,你房子又大,能卖上个好价钱了。”
……
后面楚千淼把楼号、楼层、房间号都套了出来。
这餐饭结束后,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回酒店的回酒店。
楚千淼回到酒店,一边接任炎的电话,一边在网上搜本城卖房信息。
任炎问她:“项目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千淼说:“同业竞争问题已经解决完了。”楚千淼记得章远亭说他把房子挂在了“欢乐住”房产中介网上。她点进欢乐住的官方网页,在卖方归类里搜元嘉小区。
任炎在电话里说:“嗯,我看了你的周报,解决过程你写得很清楚。”顿了顿他又说,“那么到了目前的环节为止,你觉得同业竞争的问题是不是已经彻底解决完了?”
楚千淼笑了。
她男朋友担心她想问题想得不周全,在谆谆善诱她。
她软软地叫了一声“学长”,说:“我现在在想办法验证,杜啸峰的确把啸林汽配的股权转给了章远亭,而不是私下代持。”
任炎在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那声笑像个温柔的手掌,透过话筒伸过来嘉许地抚着楚千淼的头。
那一瞬楚千淼觉得心里苏苏的。
任炎又在电话里问她:“验证得怎么样了?”
楚千淼滚着鼠标滚轮翻着网页:“正在验证中。”忽然她手上动作一停,网页定在中间位置。
找到了。小区,楼号,楼层,房间号。都和章远亭的房子对上了。
“学长,”她握着手机说,“我想他们是真的代持了。”
第二天楚千淼找到王骏和唐捷,告诉他们昨天那餐饭和饭后她收集到的战果。
“章远亭正在卖房子,他打算送他儿子去国外读书。”
王骏反应了一下,说:“这说明章远亭缺钱。”顿了顿,他又说,“但也说不明了其他的,也许他的钱都拿去买股份了,所以手头没钱了。”
唐捷说:“但没钱的话,他其实也可以转让啸林汽配的股份变现。他不转让股份首先想到卖房子,有两个可能,一是股份是他代持的,他没权利操作;二是股份确实是他自己的,但房子和股份相比,他更想把股份攥在手里。”
王骏说:“所以他卖房子这事,具体证明不了什么。”
楚千淼笑了笑,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材料,那上面是章远亭挂在中介网站上的卖房信息。
“但章远亭把房子挂在中介网的日期,比他受让杜啸峰在啸林汽配的股权要早。”楚千淼说,“我刚刚给中介公司打电话又确认了一下,这套房子最早的售卖日期,就是网页上这个时间。中介公司的人说因为这套房子要价高,房主一直不肯降价,所以一直还没有卖出去。”
王骏和唐捷的脸色一下都变了。
“所以说章远亭在受让股份之前,就是没钱的状态!”唐捷说。
王骏问:“那么他受让股份所出的那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楚千淼一锤定音:“是某个人给他的,章远亭他在替某个人代持这些股份。”
楚千淼和唐捷王骏一起去找某个人。
他们进了杜啸峰的办公室,又请杜啸峰告诉助理,先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楚千淼决定和杜啸峰开诚布公地谈。
她跟杜啸峰说章远亭在卖房子,问杜啸峰知道这件事吗。
杜啸峰说:“知道,老章跟我说了,他就是拿卖掉房子的钱接手了我在啸林汽配的股份。”
楚千淼当场给中介公司又打了电话,问中介人员:请问那套房子现在还在吗?
她的外放扬声器里清清楚楚传来中介人员的回答:“还没有。小姐您打过两次电话了,如果您真的感兴趣您可以随时过来看一下!”
楚千淼说声好的谢谢,挂断了电话。她告诉杜啸峰,章远亭最早挂卖房信息的时间要在转让股份之前。
杜啸峰双眉紧锁,靠进皮椅里。
“就是说他其实没钱受让我的那些股份?”杜啸峰抬手搓着下巴问,“那是谁给他拿的钱?”
楚千淼一眨不眨地看着杜啸峰,用眼神仔细地考量他每一个表情细节。
他这种懵懂纳闷的样子,真的不像是表演的出来的。
“杜总,我冒犯地您问一句,如果问得不对,请您别生气,这也是我们中介机构的职责所在。”楚千淼看着杜啸峰,说,“杜总,这钱是您给章远亭章哥拿的吗?”
杜啸峰一下愣在那。
反应了一下后,杜啸峰的面色黑沉得像大雨将至雷电将明。
“你们怀疑我把股份转出去,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私下里其实我还是实际持股人?”杜啸峰盯着楚千淼,双目如炬,“楚总,楚千淼,千淼,我这么叫你一声可以吧?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你觉得我是那种表面一套私底下一套的人吗?!”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扣着桌面,有点气有点受伤的节奏。
他一脸凶,声若洪钟,问得楚千淼心里涌起一股愧疚。她想到昨天任炎对她说的话:切记明天找杜啸峰谈的时候不要感情用事,你觉得这个人义气,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做。人性在利益面前,能够颠覆一百次。
楚千淼夹在理智和愧疚之间,一时说不出话。
王骏在一旁说:“杜总,您别激动,楚总刚刚也说了,我们的一切怀疑都是基于工作职责,还请您见谅。”
杜啸峰不回他的话,就瞪着楚千淼看。
愧疚的砝码变重,楚千淼叹口气,对杜啸峰说抱歉:“杜总,对您的怀疑伤害到了您,我很抱歉!”
杜啸峰的脸色稍霁,他叹着气说:“千淼啊,虽然我们年级上差了一轮,但我真的拿你当挚交看,我跟你谈点什么是真的觉得投机。我既然把你当成了挚交,我就断不会欺骗你!”
楚千淼更愧疚了。她想她真的无法修炼到任炎那种绝然理智的地步。
“真的抱歉,杜总。”
杜啸峰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他主动转了话题:“所以现在,我们来看看,是谁给老章出的钱,指示他受让了股份。”他看着楚千淼说,“如果我理解得没错,谁给他出的钱,那人就是股份真正的持有者,老章就是在给那人代持股份,对吗?”
楚千淼点点头,说是的。
杜啸峰打电话,连哄带骗,让章远亭从他公司里请假出来,到了逐风汽配来。
章远亭一到,杜啸峰就开始问他受让股权的钱到底从哪里来。
章远亭一开始一口咬定说是自己卖房子的钱。杜啸峰请楚千淼当着章远亭的面再给房产中介打个电话。
楚千淼把电话打过去,又问一次那套房子卖了吗。
中介人员热情地回答说:“没卖呢!小姐您要不要来看看房子?我觉得您肯定是想买的,您一上午都问了三次了!”
楚千淼说声谢谢和扰您了,又说如果需要看房会给她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楚千淼看到章远亭的脸色变了。
杜啸峰的脸色也变了,他黑着脸,可劲儿凶,黑老大一样,对章远亭吼着问:“老章,能不能跟我说点实话?受让股份的钱到底谁给你拿的?”
他把章远亭凶出了实话。
章远亭支支吾吾地说出那人的名字。
楚千淼和王骏唐捷听到之后,彻底愣了。
杜啸峰听完那个名字,更是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半张着嘴鄂在那,好半天缓不过劲来。等终于有了反应,他脸上的表情极尽受伤,仿佛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背叛。
章远亭说:“是老刘给我拿的钱。”
——所以,这部分股权真的存在代持现象。只不过被代持的人不是杜啸峰,而是刘正。
杜啸峰问章远亭,既然他是为刘正代持股份,为什么当初转让股份的时候还做那场劝刘正与鲁枫林为善的戏?
章远亭说:“是刘正教我的,这样好打消鲁枫林的疑虑。刘正他研究过《公司法》,知道原股东向股东以外的人转让股权,得经其他股东过半数的同意。他想着万一鲁枫林要是不同意你转股给我,那你就转不了。刘正怕鲁枫林想得多,怕他怀疑到我是不是给刘正代持的股份,毕竟我和你和刘正都是好朋友,所以我们俩才一起做了那么一场戏。”
楚千淼听得心里发惊。她想不到刘正是这样一位心思深沉的人。
杜啸峰抓起办公桌上的话筒给刘正打电话。楚千淼看到他的手在抖。
杜啸峰让刘正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楚千淼想把空间留给他们三个人,让他们用于解决这个内部矛盾。于是她示意王骏和唐捷一起离开。他们三个人起身,同时要往外走。
杜啸峰却叫住了楚千淼:“千淼,你留一下,做个见证。”
楚千淼坐了回去,王骏和唐捷先出去了。
楚千淼观察着杜啸峰的表情。那是山雨欲来之前的一片风满楼。
不一会儿刘正来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用轻快的嗓音问着:“老杜,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进了屋,话音落了地,他看到章远亭。
刘正脸上的轻快渐渐消失了。他坐到提前给他预留好的沙发上,再问一次:“老杜,找我什么事。”这回的语气声调全然地不一样了。
接下来楚千淼见证了一场年近四十的两个中年男人声嘶力竭又歇斯底里的互相发作。
她的神经和感官都受到了波及,微微作痛。
杜啸峰问刘正为什么要这么做,问他知不知道,他私下里受让了啸林汽配的股权,说到底这不还他妈是同业竞争吗?从由他杜啸峰导致的同业竞争变成了由他刘正导致的同业竞争。杜啸峰问刘正:你干嘛呢,你是逗你自己玩呢还是逗我玩呢?
刘正也发作起来,沉着脸阴着声,愤愤地为自己痛诉:“杜啸峰,你问我干嘛呢,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自己?你当初和鲁枫林在北方合开啸林汽配挣钱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你有记着带我一起发财吗?我平时对你再好都白搭,到了挣钱的时候你他妈想着我了吗?”
他喘口气,说:“行,你们不带我一起发财,我现在把股份受让过来,他鲁枫林以后再想有什么决策,都得看我的脸色!我作为大股东不同意,他就没辙!而他赚的钱,都他妈得分一半给我!”
杜啸峰无奈极了,摊手又摊手:“刘正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是他妈我没想你吗?那公司的盘子是鲁枫林攒的,我撮合过你们见面,结果呢?你和他不对付,见第一面就开始吵,八辈祖宗都骂出来了,我怎么带你入伙?再说我们俩有逐风汽配,逐风上市后比啸林不知道多赚多少钱,这还不够吗?”
刘正冷笑:“我和鲁枫林不对付,你就能不带着我了?我累死累活,只能靠着逐风汽配挣钱,你倒好,你除了逐风还有啸林汽配,你靠着啸林汽配比我多挣多少钱你算过吗?你觉得我心里能平衡吗?!是他妈谁说的,以后有钱好兄弟一起赚,这就是你的有钱一起赚吗?杜啸峰我告诉你,你这就是对我的背叛!”
杜啸峰拍着桌子解释:“我说了,啸林汽配的盘子是鲁枫林攒的,他攒的!你骂他八辈祖宗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入股!”
刘正也拍着桌子回击:“既然我不能入股,那你就应该也别和鲁枫林组局!”
楚千淼听得直摇头。这想法简直无理又无赖。
她看到刘正喘口气,对杜啸峰点点头,阴着脸说:“好,啸林汽配的事,我先不和你计较!那我们就再来说说我用技术出资的事!”说到这里,他满脸的恨,“那项技术本来就他妈是我带人搞出来的,是,我是用了公司的资源,那又怎么样?你们跟我谈法律,拿法律压我,说法律规定技术是公司的,可是法律根本就他妈不公平你们怎么不说!”
他拍着桌子对杜啸峰质问:“杜啸峰你说,上市之前你跟我来这么一手,说技术不能给我出资用,你到底安什么心?你他妈不就是想从我手里拿回股份吗!不然你能让我补齐那么多钱?!为了补齐出资款,我他妈把准备买别墅的钱都掏出来了!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兄弟情?!”
楚千淼听到这直摇头。她知道这场矛盾到底出在哪里了。无外乎一个钱字,无外乎一个人利欲熏心后,变得太过计较钱。
她看到杜啸峰脸上涌起又愤怒又感伤又有理说不清的表情:“拿技术出资,本来就是你当初的一个缓冲,你说过当时你手头没钱,你先用技术顶一下,等你以后手头有钱了你就用现金补齐这个出资!”
刘正冷笑:“你开始跟我翻老账了?这他妈能怪我?后来你问我补齐出资的事了吗?你一直什么都不说,这都多少年了,我当然认为你是默许我用技术出资了!”
楚千淼再摇摇头。她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真是没错。看来有时给人恩惠也要记得索要回报,否则恩惠就变成了理所应当。受恩者不但不会领情还会反过来对施恩者有诸多怨怪。
杜啸峰撑着头,喘了一会儿,他好像又气又伤心得有些发晕。
随后他抬抬手,指着刘正问:“我是不是说过,你的出资款,你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我帮你补?”
刘正更加冷笑起来:“你那是真的要帮我出资吗?你不是,你不是!你就是做戏!你就是卖好给大家看!我他妈要是真要了你的钱,大家不都得说:看哦,我们杜总真仗义,对刘总真他妈好!他们还得说:刘总这人也真是的,应该自己拿的钱,为什么要占杜总便宜?”
楚千淼看到杜啸峰噎在那,又内伤又受伤的表情:“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想这件事!”他眼底的失望开始大面积泛滥。
刘正继续冷笑:“别装了,好像挺受伤似的,我补齐出资之后你且乐着呢!”他抬手朝楚千淼一指,“你不还因为这事请她吃饭庆祝了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连二十年陈酿都舍得拿出来喝了!我结婚的时候,这酒你他妈都不往外拿,而你居然跟她喝,就为了庆祝从我腰包里掏到了钱,哈,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楚千淼躺了这么一枪。她心里闷得慌。
杜啸峰那天明明庆祝的是出资问题解决的顺利,没伤到他和刘正的感情。
刘正眼里把钱看得太重,因为钱把所有其他人的行为都扭曲成了另一种解释。
她看到杜啸峰已经懒得再更多掰扯什么。
杜啸峰忽然拉开抽屉拿出灵芝袍子粉问刘正:“老刘,还记得这个吗?你给我买的,我天天喝。我们这多年感情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解决掉?你真的不想让逐风上市了吗?”
刘正持续性冷笑:“我告诉你杜啸峰,这几年我心里越发恨的时候我就对你越好,我他妈臊死你!你看看我怎么对你的,你再看看你怎么对我的?”
楚千淼一再摇头。她想杜啸峰的心一定伤透了。
她看到杜啸峰还在努力挽回局面:“老刘,过去的事,算了!我们现在谈将来的事,行吗?你把啸林汽配的股权转出去,我额外补给你一笔钱,我们专心把逐风做上市,行吗?”
楚千淼听到杜啸峰声音在颤。她想这位硬汉在做着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痛。那种被兄弟所伤的痛。但他愿意掩下伤痛,尽力挽救。楚千淼想杜啸峰真的是个重情义比重金钱更多的真男人。
刘正却阴笑着说:“让我把啸林的股份转出去?行啊,你把你这么多年从啸林汽配赚的钱分我一半,我就转。”
杜啸峰看着刘正。所有愤怒、失望、伤心,在那一瞬都消失了。楚千淼从杜啸峰眼中再看到的,是铺开成一大片的绝望。
他看着刘正说:“老刘啊,你什么时候变成眼里只有钱的?”
当晚杜啸峰恳请楚千淼陪他坐一会。
楚千淼干脆换了身大大降低女性气质的运动服,陪他一起出去喝了点酒。出发前楚千淼想叫着侯琳一起的,算是避个嫌。
但杜啸峰央求她:“千淼啊,老哥哥我对你是有好感,但老哥哥我也看得明白,你对我没感觉,你应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所以老哥哥我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和非分之举。你就别叫别人了,你陪我聊聊天,听我叨咕叨咕,成吗?”
杜啸峰说得坦坦荡荡,楚千淼也就坦坦荡荡。
他们坐在离楚千淼下榻酒店不远的一家馆子里,杜啸峰给楚千淼娓娓道来地讲着他和刘正从相识到相交到今天撕破脸之前的事情。
“我知道老刘这两年比较以往,想挣钱的心更盛,我也没太在意,就想着他是愿意过好一点儿,这没什么毛病。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把钱看得这么重了!”
“你听见他说了吗,他心里对我越发恨的时候,对我越好!我听了这话我真是……”
杜啸峰抬起手遮住眼睛。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啊,交情却输给了钱!”
楚千淼心里憋闷得难受。
“你知道这件事我最难过什么吗?”杜啸峰把手放下来,楚千淼看到他眼圈红了。
她心里一阵发酸,硬汉也会落泪。
她轻声问杜啸峰最难过什么。
杜啸峰说:“我最难过的是,刘正他变成这样,不是因为计较我和鲁枫林太铁,他不是在计较感情,他是在计较钱,他计较我和鲁枫林额外挣了他没挣到的钱。我他妈太伤心了!我愿意把钱都给他,都给他!但我们的感情回不到过去了!”
杜啸峰和刘正的矛盾一直僵持不下。
两天后杜啸峰约了楚千淼,他给楚千淼道歉:“千淼,对不住,项目可能要暂时搁置。你也帮我跟大家说一声对不住,就说因为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些矛盾,上市事宜没法进行下去了。”
楚千淼让杜啸峰别太难受,她会好好告诉大家的。她问杜啸峰之后有什么打算,杜啸峰说,看看能不能把刘正掰回来,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掰不回来,逐风汽配上市的计划就得无限期暂停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沉重,楚千淼的心情也跟着沉重。
回到尽调办公室,她先去找唐捷,告诉他项目暂时搁置,大家可以先撤离现场。
唐捷无限唏嘘:“这项目是我以前一个客户介绍的,我一直以为会做得很顺利,结果要暂停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楚千淼又去找王骏,对他说了项目得暂时搁置的结果。她告诉王骏:“王律,我跟杜总说了打款的事。项目虽然停了,但杜总说前期中期的酬劳还是会照给,这两天杜总就会让财务把这部分律师费打给你。”
王骏连忙说谢谢。
楚千淼说:“是我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配合我们券商的工作。王律,虽然这次的项目没有做到底,但和你的合作真的很默契也很愉快。”
王骏笑着说:“期待以后我们以后能继续合作。”
时逢星期五,楚千淼把逐风汽配的项目情况详细写成了工作报告,发给了任炎。任炎正在另一个项目上忙,没有回她的邮件。她想他也许晚一点会看到周报。
随后她告诉项目组成员,可以收拾东西撤离现场回北京了。
杜啸峰安排了商务车,把其他人送到机场。
楚千淼由他亲自开车送。
一路上,楚千淼听着杜啸峰强颜欢笑地跟她聊天,她就觉得胸口发闷。杜啸峰这样的人,骗他的钱他不会太伤心,可辜负他的感情,就叫他太受伤了。
在机场告别时,杜啸峰说:“千淼啊,不管以后逐风上市不上市,你都是我好朋友,等我去了北京,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楚千淼笑着说:“老哥哥,这是必须的!”她又说,“老哥哥,打起精神!我发小跟我讲过一句鸡汤,她说这世上没什么坎过不去,万一实在过不去,那就干脆绕个道,别生迈,省着卡住!”
杜啸峰对她挥挥手,笑得有点沧桑:“走吧!鸡汤我记下了!”
回北京的一路上楚千淼都觉得提不起精神。项目停了,停在两个好兄弟为钱反目。
还有什么原因能比这个更让人沮丧吗?楚千淼想应该没有了。
她现在觉得情感真是一件最脆弱的东西,它什么都较量不过,它输给金钱,输给利益,输给算计,输给欺骗。人情味到底还重要不重要?如果重要,为什么总是有人情味的人更容易受伤。
她心里有点空荡荡的,空得不明所以。她急于想找点温暖的东西把这片空荡荡填补上。
飞机在北京落了地,楚千淼给谷妙语打电话。得知谷妙语今晚不回家,她也一下丧失了回家的动力。今晚谷妙语填补不了她心里那片空荡荡。
她上了出租车,脱口说的地址居然是任炎的公寓。
她在便利店随便买了泡面,回到公寓吃掉了。而后洗个澡,坐在沙发上。
心口闷闷的越发的空。
她起身,拉开衣柜。任炎换洗穿的白衬衫挂在里面。
她拿下白衬衫,抱在怀里,走去房间躺在床上。
白衬衫有淡淡的洗衣剂的味道,也有淡淡的他的味道。
她脱掉睡衣,穿上他的白衬衫,感觉他好像在陪着她了。她觉得心里的空茫被填补上了一隅。她睡着了。
半夜时,月光透进窗口,照醒了她。她动一动,发现自己被抱在一副怀抱里。
熟悉的怀抱,暖暖的怀抱。
她没回头,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吻着她的后颈,轻声地答:“回来陪陪我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她心口的空蓦地就被填满。热热地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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