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纤月将信看了一遍,信写的很仓促,也很慈祥,没有谦辞造句,就像在同谁叙家常。
信上写着:
“吾儿
今安否?
大约此生你我母子不负相见了,若是吾儿平安至此,见父母遗物,吾心甚慰。
纳兰佘不仁,弑兄谋权,陛下自知无力,倾全力将财物聚集至此,望为你留一线生机。纳兰佘力图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为娘自知护你不住,然着实不愿伤汝性命,将你托付兰绪。
为母知你匐居深宫,九死一生,实属不易。若你侥幸得生,万望心怀感激,将兰绪视为生母供奉。
......
盼儿平淡一生,平安顺遂。”
书信的落款是容端,前宣容皇后的闺名。信件诉说温情的句子并不多,剩下大部分都是交代宣容帝后为他留下了哪些可用的人手,如何凭着他的信物去找,可是读起来却是句句温情,一字一句,都是慈母的叮嘱。
“宣容帝后留给儿子的信物,怎么会在我一个纳兰佘弃妃的儿子身上?兰妃娘娘一定是弄错了。”纳兰倦夜苦笑,心中有忽然有些释然,他终于可以不用怨皇帝对他的无视和冷漠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恨他了。
“夜。”慕容纤月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其实千羽阁,查过你的身世。”
当年的宣容皇后刚刚产子不到一个月,纳兰佘便趁着童大将军远征边关之际发动了宫变,宣容帝担心调回童大将军边关失守,宁死不肯下诏。最后身着帝王华服,端坐龙椅而死。宣容皇后跪求兰绪,便是如今的兰妃护下了自己的独子,自己身着皇后华服,死在自己的寝宫。
纳兰佘登基之后,遍寻宣容皇后嫡子的下落,最后曾经伺候皇后的宫女,感念先皇后仁慈,用自己的出宫后生的孩子冒充皇后之子,用全家人的性命消除了纳兰佘的疑心。兰绪才得以将皇子藏起来,也不知她是怎么藏得,藏了足足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最后替了纳兰佘弃妃的生出的儿子,有惊无险的活下来。
慕容纤月说完,心中针扎似的疼,新生的孩子长得本来就快,若要是用一个将近一岁的孩子替换一个新生的孩子还能不漏出破绽,每日的吃食大概也只能堪堪保住性命,而不让他生长,那种滋味,大概生不如死吧。“探查你身世的那些人,我都扣下了。证据也留着,你若要销毁,便由着你。人,还是希望你留他们一命,我有药,保管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
纳兰倦夜没有回答,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打开,是宣容皇帝和宣容皇后的坐像。纳兰倦夜的眉眼像极了宣容帝,嘴却是同宣容皇后如出一辙。纳兰倦夜,似乎集中了帝后二人所有的美好。
纳兰佘即位后想要掩盖自己弑兄篡位的事实,竭力抹去宣容帝后的痕迹,与他们有关的事物全部一把火烧得干净,连一张画像都没有留下,这一次,竟然是纳兰倦夜第一次看到亲生父母的画像。
纳兰倦夜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眼泪落到画卷上,他又慌忙用袖子去擦,袖子还没有碰到画轴,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袖子已然被水打湿了,又缩回来,竟有些不知所措,像极了无助的小兽。
慕容纤月心疼地抱住他:“夜,画卷是防水的,是防水的......”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哽咽。
纳兰倦夜将头埋进她的臂弯,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山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纤月温声细语地哄着,总算将纳兰倦夜安抚下来。
纳兰倦夜重新拿过书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要将母亲留给他话一字不漏地刻在心里。
“兰妃娘娘为何能护得住我,又为何要护我?”纳兰倦夜看着信,忽然问。
慕容纤月迟疑了一下:“其实兰妃娘娘,曾是先皇的妃子。纳兰佘当年,又两个倾慕的女子,一位是兰妃娘娘,另一位......”
纳兰倦夜抬头看她一眼,慕容纤月低下头,暗暗握拳:“是我娘......”
慕容纤月接着解释:“当年我娘已经嫁与我父亲,兰妃娘娘,便被他强留宫中,掩盖了往日的身份,封为妃子。当初兰妃娘娘不肯屈从,还差一点打掉了纳兰文轩,不过被人强行救了回来。”
纳兰倦夜看着信:“如此,倒是我们母子强人所难了,母亲说的不错,我是该将兰妃娘娘当成生母侍奉的。”
他接着往下看去,忽然冷笑一声:“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么?”
他的神色让慕容纤月莫名有些害怕,担心他入了心魔:“夜——”她迟疑地叫了一声。
纳兰倦夜的目光触及到她,又渐渐柔和过来:“月儿不必担心,我不过是要他——血债血偿而已!”这么多人为了他这一条烂命,饱受苦楚,甚至献出生命,他又怎么可能苟活一世,顺遂长安。以前他想着争那皇位,如今,他要让纳兰佘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死去,方才能卸他的心头之恨。
纳兰倦夜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将所有的情绪都敛回去。他终于知道,当初为何会有人偷偷潜入宫中教他功法,终于知道等他决定站起来了,便有人自然的走到了他身边,甘愿为他所用,这一切,都是源于他父母的苦心安排。包括这座山,当初这座山还没有这么荒芜可怕,他的父皇,将毕生的财富连同他母亲的期盼与教诲一起,全部为他封在了山中。他本应由人引着来的,结果不想误打误撞,竟被他自己先行找到了这里,同他最信任的人一起。纳兰倦夜想着,看了慕容纤月一眼。
慕容纤月看着纳兰倦夜一直犹豫着,似乎是不知该将书信和画轴放回去还是带走。
“放回去吧。”她说
纳兰倦夜抬头看她。
“等你为他们报了仇,再风风光光的将陛下和皇后迎出来。”慕容纤月接着说。
纳兰倦夜终于说:“好。”他将画轴打开,摆在石桌上,自己对着画轴跪下。慕容纤月见了,也跟着他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二人深深磕了头。
慕容纤月替他留下了地图和几分地契,将画轴和书信收好重新放回木箱,用启动石桌的机关锁好,伸手去拉还跪在地上的纳兰倦夜:“走吧。”
纳兰倦夜将慕容纤月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月儿,既然已经拜过父母,那便不准走了。”我现在,也只剩下你了。他心里说。
慕容纤月心中一动,应道:“好。”
来路已经锁死,便只能往前走,行到最后,又是一堵石墙,不同的是,这个石墙的机关是设在里面的。
从里面出来,机关锁死,便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洞,只是狭长一些。沿着山洞走出去,便是已经从山的另一面出来了,这一面风和日丽,草木葱翠,竟无一点惊险模样。似乎早就设计好的:九死一生的来,来了,便能平平安安的走。
走出这座山,慕容纤月便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拎着一把刀,毫发无伤,在溪边的石头上坐着,另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是端着笑脸烤鱼。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倚碧渊将烤好的鱼递给姽婳:“姑奶奶,您就不能大人有大量,宽恕我一二!我实在是无心之举,要不这样,你看我既然已经摸过了,干脆你就嫁给我得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千宠万宠的捧在手心里护着。”
姽婳接了他的鱼,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真的将你丢到不言山喂虫子你信不信!”
倚碧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还是不死心:“不是......,你当真不考虑一下?”眼见姽婳已然提起了刀,他三步并两步躲开,继续回去烤他的鱼。
姽婳满意地看看手中的鱼,正待要吃,忽的被一双手给夺了过去。
夺鱼的人正是慕容纤月:“好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九死一生地钻到不言山里面去找你们,你们居然在这里吃鱼!”
姽婳道:“王妃娘娘,咱们说话得凭良心。我怎么说的?我说我们在不言山附近迷了路,七拐八绕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明明是你自己,听了不言山里有毒虫,高兴的迈不动脚,怎么偏就赖道了我们头上?”
“我怎么知道你们直接饶了过去?”慕容纤月将鱼肉扯下一半,递给纳兰倦夜,自己在剩下的鱼肉上面咬了一口。
姽婳翻了个白眼:“上面鬼气森森的,脑子里填了浆糊才会往里钻。”
脑子里填了浆糊的慕容纤月和纳兰倦夜默默的看着她,大有她再说一句就将她丢进去的意思。
偏生倚碧渊后知后觉,烤完鱼后夸张地吼了一声:“什么?你们去不言山了?”
姽婳发愁的按了按眉心:“鱼,留下,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得嘞!”倚碧渊爽快地应了一声,将鱼递给姽婳,自己自然而然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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