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景天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林辰。
阁楼内环境光线昏暗到了极点,天花板上那盏小吊灯因为他推门动作而轻轻摇晃,有人坐在小吊灯下,斜倚在一把深棕色靠背椅上,李景天望着坐在吊灯下的那个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此间险恶。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林辰斜椅在靠背椅中的模样太过平和,也有可能是因为林辰少见地戴了副眼镜,而纤细的黑框实在很适合他,配上暖黄的灯光还有他轻轻低头轻轻翻看资料的动作,让李景天有那么瞬间涌起一种冲动。
当然,他总是很有冲动,不过他也很会克制冲动,所以在他进门之后非常谨慎,并没有马上摔门离开或者说一些很粗鲁的话,让自己陷于被动局面。
毕竟他是专业歌手,保持良好仪态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他环视四周,并很快注意到,在房间四角顶端架设着四台专业的4K高清摄像机,摄影机上红点亮着,显示正在工作中。
李景天又不经意间看向窗口位置,这才意识到,这间阁楼本来是窗的,但窗户被人用专业的影棚黑纱给遮了起来,以此营造出这里不分昼夜的微妙气氛。
虽然弄不清林辰在搞什么鬼,但这一切氛围都说明他刚刚踏入了一个陷阱。李景天笑了笑,很庆幸他刚才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和著名歌手的良好言行。
“林顾问,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我刚才还以为您不会来了。”他站在门边,却并没有关门,用和善地语气问候林辰。
“哦,那只是你没想过而已。”林辰依旧注视着手中的纸张,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林顾问,您对我的攻击性总是这么强啊。”李景天感慨道。他望着林辰低头阅读时露出的纤细脖颈,皮肤白皙细腻,像上好的釉质,让人不禁去想,如果一口咬上去时,该是怎样的口感。
李景天小心翼翼吞咽着口水,也因为自己的本能更加警惕起来。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林辰伪装成诱人猎物的模样,但他更清楚对方骨子里究竟是怎样老练的猎手,稳健、精准,一旦瞄准目标,就绝不会松开扳机。
李景天再看了眼林辰平静的侧脸,越发毛骨悚然。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最佳选择是马上离开,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踏进这里一步,可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林辰抬起了头。
“请关门吧,李景天先生。”
林辰用命令般地口吻对他说道。
李景天反而笑了起来,问:“您这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
林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着房间四角,声音像平静的水流:“如你所见,这间阁楼四角悬挂着四台高清摄像机,这四台摄像机分别属于永川卫视、中央新闻、CATV以及全世界最大的在线视频网站Metube,当然,这几家媒体是否把视频源分享给其他电台我就无从得知了。但现在基本主要是由这四家媒体将全程直播我和你的谈话过程,所以您可以保守估计一下,现在有多少人正在观看你和我的对话……如果你不想显得太做贼心虚,那就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跟随林辰话语,李景天再度抬眼,看向那四架摄影机。空间里弥漫着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响,他脊背发凉,只觉得那四台摄像机顿时变成了无数空洞的目光,此刻正死死注视着他。
他明白,林辰这是在恐吓他,以增加他的心理压力,可他却因为这句话双脚完全无法动弹。
现场直播、无数观众,亿万星辰般的关切目光,这些都是令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想了想,转头问林辰:“对话?其实您用审讯更恰当吧?首先,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需要接受华国警方的审讯。其次,既然是没有任何正式程序的审讯,那么我也可以拒绝是吗?”
“你当然可以拒绝,但首先像是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很难再找到比现在更好地被万众瞩目的机会了……其次,容我提醒一下,如果你现在转头离开,这个行为在观众看来会非常可疑,我劝你别这样做。”林辰用白开水般的平静腔调这样说。
李景天再次看向房间四角,他其实比谁都清楚白,其实当他走进这里时,就再没有任何逃脱机会。
他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走到林辰面前,在对面方凳上坐下。
“林顾问,您问什么都可以,但我等下赶飞机,所以还希望您能尽快完成审问。”
“我明白。”林辰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下来。
李景天第一次觉得沉默有些难熬,然后他发现,他之所以觉得难熬是因为他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小方凳上,而林辰则很惬意双腿交叠靠上椅背,他和林辰之间的距离也非常尴尬,他们大约相隔两米左右,这段距离并不太近又不很远,并且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面对面的感觉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刚才那半小时很难熬吧?”林辰忽然问他。
李景天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自己仿佛又落入林辰什么圈套,但还必须故作平静地回答:“其实并没有,因为我刚才正在收拾行李,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你刚才是想提醒我,你的航班时间将近,所以让我不要耽搁你太多时间是吗?”林辰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大可直白告诉我你的想法,太迂回的话,观众会觉得你很虚伪。”
李景天从没遇见过林辰这么干脆的人,他调整了下思绪,微微欠身,说:“被您猜中心事实在有些尴尬,但若您能体谅我回家心切,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明白。”林辰点了点头,然后让李景天非常意外的是,林辰居然拍了拍手。
清脆的击掌声在阁楼内回响。
下一刻,身后传来吱呀一记开门声。
李景天猛然回头,只见阁楼木门被哗地推开,有两人抬着一张长桌走进屋内。
其中一人李景天看着非常眼熟,正是此行负责保护他安全的使馆武官沈成功。
沈成功看他的眼神很冷,并且饱含怒火,李景天不知林辰究竟施了什么诡计让使馆上下言听计从,这一幕给了他不少心理压力,很可能又是林辰的诡计。
不过李景天自嘲般地想到,就算这样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如何主动权都在他手上,林辰不可能在短暂谈话中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更重要的是,李景天感觉到,在和林辰面对面坐了一会儿后,在昏暗的阁楼内他逐渐冷静下来后,他觉得林辰说得没错,一想到数以百万计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竟有种毛骨悚然般的刺激感。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
他抬头看着对面宁静的心理学家,觉得自己快爱上林辰了。
……
住在新尼首都李公馆的老人也同样觉得非常刺激。
但这种刺激并非由于兴奋,而是因为紧张,看着自己孙子同那个宏景警察相对而坐的画面,李老先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都要炸裂开来。
他第三次拨下大使罗秋生的电话,手指都因为气愤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数声漫长的等候音过去,这次,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接通瞬间,李老先生便冲着话机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罗秋生,你疯了吗,景天为什么会在那间屋子里,你让他出来,你必须马上让他出来!”
“抱歉,李老,我做不到。”罗秋生很平和地回答道。
“你这是卖国求荣,这是在践踏国家的尊严!”
远在新尼首都的李老先生把拐杖用力甩在客厅座钟上,钟表鸣响、玻璃碎裂、巨大的噪音在空虚的大厅内回响,吵得人头昏欲裂。
佣人们噤若寒蝉,李老先生克制住摔电话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用非常冷凝的语气威胁道:“罗秋生,别忘是谁一直提携你把你带上这个位置,你居然敢跟我说做不到?”
“是您。”罗大使非常谦恭地说道,“您对我一直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我对你的知遇之恩,你就是这么回报我??那是我李家唯一的孙儿,你怎么不拿刀直接上门,一把捅死我老头子,这样是不是更干脆?”
罗大使站在窗边,将话机从耳畔又拿开一些。
为了子孙后代而发疯的老人虽然仍旧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但却把仁义涵养抛之脑后。大使先生脸上很难得露出一丝嘲讽神情,并坦然道:“真的非常抱歉李老,但是因为‘门’开了,所以我无法拒绝。”
在罗秋生说完那句话后,话机内有相当长时间的停顿,罗秋生甚至怀疑,李老先生可能心脏病突发所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停滞。
想到这里,他唇边嘲讽意味愈加浓厚,觉得以势压人的感觉着实不坏,
过了一会儿,老人才用一种“你开什么玩笑”的口吻质问他:“罗秋生,你想搪塞我老头子也不用找这样的理由,别说我孙儿是被诬陷强丨奸那个华国人,景天就是真杀了她,门系统都不可能因为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展开响应,你知道的啊!”
“但是门真的开了。”罗秋生大使非常平静地叙述道。
话机内外再次陷入沉默,李老先生想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严肃道:“我要和‘敲门人’说话!”
电话那头,罗秋生大使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李老的请求。
可对方却完全猜到他在想什么,不仅移开了注视屏幕的目光,还向他伸出了手。
听到电话那头呼吸音变得更加沉静,李老先生在今天打得无数电话中,第一次用了敬语,他说:“您好。”
但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任何变化,察觉到对方或许下一刻就要挂断电话,李老先生下定决心赶忙说道:“我不管您是谁,但请您相信景天真的是冤枉,求求您您放他一马,只要您放过他,就对我们李家有大恩,您提条件,我知道您会接受条件和交换,一切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啊!”
老人的语气越来越急,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李老先生,我刚才说了什么?”
“您……您什么都没有说。”老人谦卑道。
“既然我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之间有商量的余地呢?”
“您究竟想要什么,不管您要什么都可以开价!”
男人脸上无悲无喜,没有鄙夷或者嘲讽、没有任何情绪。
他说:“首先,这个世界上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的人真得不多,你显然不属于那类。”他边说,边低头看着屏幕中分坐于长桌两侧的人,他看着监控摄像中,面容平和的两人,看着昏黄的吊灯,觉得一切都显得那样昏暗而不可知。
而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撑起一些可能性。
“求求您!”
闻言,他于是对电话那头的老人说,“而你也应该很清楚,其实我要对付李景天的话,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但是我现在选了最正直的手段,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就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并用最随意的姿势,挂断电话。
【二】
阁楼内依旧昏暗安详。
新搬进屋的那条长桌上摆着一些东西。
从左至右分别是一枚时钟、一副扑克以及一个方形木盒。
木门重新合上,人员退避。
林辰将手搭上木桌,拿起那副扑克牌,将之正面向上,横向推开。
像面对老友,对李景天随口说道:“我一直很喜欢新尼的扑克牌,虽然其实那和全世界通用的黑红梅方扑克没有太大区别,但我总觉得新尼扑克的花色非常有趣味,让人忍不住深究其中的寓意。”
林辰很随意地抽出五张牌,像不经意展示出一样,并继续说道:“我曾经翻阅过新尼扑克研究的书籍,据说新尼扑克的设计者是为了纪念当年赤日之战,所以设计了五套不同的花色,其中‘房屋’象征家园、‘人’象征勇士,‘飞鸟’象征自由,‘阳光’象征胜利,‘鲜花’象征英灵,这种象征寓意,是我在其他国家的赌博系统中从未见过的。”
李景天突然打断他:“林顾问,拿牌出来,你是想和我赌一场吗?”
林辰像没听见李景天的问题,他将那五张不同花色的扑克放回牌堆中,然后开始洗牌,并自顾自介绍道:“而我听闻在新尼的地下酒吧,有种非常有趣的扑克玩法,这种扑克玩法脱胎于最原始的赌大小游戏,并受酒吧快刀戳指缝游戏的影响,演变而成现在的样子。”
林辰边说,边敲了敲桌面,问李景天:“你最喜欢什么花色,随便挑一个?”
李景天愣了愣,像是怀疑他的提问中还埋藏着什么陷进,深思熟虑后,他终于答道:“阳光。”
林辰将扑克再次横向推开,他一张金色的阳光A推出牌堆,继续说道:“这个游戏非常简单,主要是比运气,游戏双方将从1-10这10张倒扣的纸牌中一人抽取一张,数字大者为胜,当然,纯粹比大小的游戏略显愚蠢,而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在于它的赌注。每轮的赢家可以向输家任意提出一个问题,游戏规定,输家必须如实回答,如果实在不想回答的话,只能在自己身上割一刀,以示决心。”
林辰用另一只手打开桌上的木盒。
一柄短匕首静静躺在木盒之中,在黑丝绒的映衬下,匕首的刀刃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李景天笑了起来,他几乎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必须保持天真无辜的态度:“这个游戏对您来说太危险了,我们可以比大小,但能不能不要赌注?”
“只要你愿意如实回答问题,这个游戏就一点也不危险。”
李景天摇了摇头,仿佛是觉得林辰的提议有些过头:“可我们怎么判断对方如实回答了呢?”
“很简单啊,电视机前还有电脑前的所有观众,可以帮我们检验这一切。”
李景天哑然失笑,他推开木椅站了起来,语气歉疚:“虽然我觉得这个游戏还算有趣,但恕我确实要赶飞机,无法陪您继续下去,如果可能的话,欢迎林顾问有朝一日来新尼,我必当倒履相迎。”
“哦,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你的航班将在15:30起飞,假设你需要提前四十分钟进入安检,再加上从新尼使馆到永川机场的车行时间,14:00整从使馆出发的话,你应该还能赶上飞机。”
“可是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啊。”李景天敲了敲自己的手表,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嗯,还有一刻钟,足够进行五局游戏,五局三胜。”林辰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时钟,拧动发条,调了十五分钟定时。
他的姿态不容拒绝,老式闹钟的滴答声立即开始在房间内回响起来。
李景天缓缓回头,盯着桌上的时钟,脸色霎时有了一些变化。
林辰说:“回来吧,门上锁了,十五分钟以后才会开。”他望着李景天,拖长调子,又说,“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玩这个游戏,但这样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一定会,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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