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言情小说 > 贰臣 > 第三章 鬼上身

狱卒是这牢房中的恶鬼,索命的,求财的,都已经迷了心窍。

        翌日清晨,崔含章的早饭待遇难得被升级到稠米粥加窝头,总算是不需要捏着鼻子喝馊水了。看到面前老卒堆满褶子的笑脸,崔含章明白他是冲着那点碎银子,一边是酷刑折磨,一边是施恩活命,里外里都是这帮狱卒的套路。

      左士奇难得没有疯疯癫癫,破天荒在牢房边的阴沟中鞠水洗了把脸,凌乱的头发都被用草绳捆在后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看到崔含章之后竟然微微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崔含章便分了他半碗米粥,两人安静的吃过牢饭。

      练习烧窑把式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睡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再也没有起初的寒冷,牢房潮湿叠加冬季寒气侵袭,最先击垮的都是犯人的身体。尽管有过两次大刑伺候,崔含章的恢复能力还是让人吃惊,这多亏了身体底子打得好,烧窑本是体力活,匠人们从小都是打熬出一膀子力气,只是被拔掉的指甲想要长出来,则需要更多时日,如今已经开始结痂。受制于牢房内的残羹冷炙,常常体力不济,但在两班狱卒看来,他与其它犯人大不相同,竟然每天都能活蹦乱跳两个时辰。

        腊月二十六  杀猪割年肉,这是崔含章掰着手指头算着的日子。

      左士奇在吃过早饭后,便面墙而坐,再无往日的疯癫举止,安安静静,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诡异。

      至午间,更是趁人不备,向崔含章扔过来大小二块血布,看样子是咬破手指而写的。

      左士奇两腿已经断了,整个人皮包骨头,两只手臂撑起半个身子行跪拜大礼,说是已经疯了的人忽然如此,让崔含章莫名其妙,左士奇深吸一口气,说道:“蒙此大难,左某深知此生无望出的牢笼。含章兄弟的事情,在你与冯钰交谈中我也听得几耳,捕风捉影累你受此无妄之灾,估计不日就可洗刷冤屈,今受君一餐之恩无以回报,仍要麻烦托付几事。一是,请君收好此血书,小者代为转交家中老父,家翁看此书自当有重谢。二是需君寻一人,庆元府乔家大小姐乔向柔,告知此生缘尽,让她不必在等,并转交解约血书。三是请君代拟一份休书转交给家中小妾如意,放她自由。”。

      左士奇语速颇快,神色从容,绝不像是疯言疯语,说完话间,容不得崔含章半点反应时间,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含章忙的出言阻拦:“使不得如此大礼,一起蹲大牢的人,莫说小弟也被困囹圄,有心而无力。即便重获自由身,不知猴年马月,恐误了左兄大事。”

      左士奇并未答话,只是在笑。含章看着他的笑脸因为身体痛苦而扭曲,心理满是苦涩,想他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大道无情,无关尧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崔含章也罢,左士奇也好,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商萧氏,任你万贯家财,到死时也带不走一星半点。

      左士奇笑的眼泪已经出来了,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里,众人都以为他又犯了疯癫,都没有在意。

        狱卒瓜娃被笑声吵的烦躁,大步流星的冲进来牢房里踢打他,这番景象看的崔含章等人都摇头苦笑,何苦来哉.....

        忽然间,左士奇借着瓜娃脚踹的力量,猛烈的就撞上了牢房的青墙,“砰咚”一声脆响,瞬间脑瓜崩裂,鲜血四溅,甚至有点滴都溅射到崔含章的脚下,整个人跪倒在青墙边,慢慢的像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地上,至死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肮脏的牢狱。

      死的如此决绝,又如此憋屈,想必也只有一死了之,才能让这个心比天高的庆元孟尝君体面的离开。

      这一幕着实震撼了崔含章的心灵,他看到了一个不屈男儿在绝望无奈下体面的选择离开,最后的倔强以死明志,脑浆与血水混在一起,如朵朵红梅一般,瞬间就倾撒染红了半面青墙。

      这一幕的画面如同时间定格,深深烙印在崔含章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挥去......

      也许左士奇在托付了后事便再也没有羁绊,科举功名,财富利禄于他而言如半生浮华梦幻,随着这一撞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也许左士奇死去是一种解脱,否则当他看到后世家人罹难,半百老父惨死,族人流落街头乞食的惨剧后,恐怕更是生不如死.......

      这一幕更是惊住了狱卒瓜娃,瞪大眼珠傻愣在那里,还是老狱卒有经验,听到动静进来赶紧拉走他。顺带提着隔壁牢房的崔含章便直奔刑房而去,崔含章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撼中,等到酷刑临身才感觉到皮肉之痛,钻心的疼痛瞬间将他拉回现实,这个老小子用刑的气势与以往大不相同,手法刁钻狠毒,没几下便将他的意识打散了,昏死过去了。

        北狱牢房发现左士奇自戕后,狱卒慌了神赶紧去汇报府台大人。

      科举舞弊案的重犯自戕于北狱,铁定是背上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恐怕此世是再也无法洗刷。当许府台匆忙赶来看到这幅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时,亦是一副震惊表情,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烈性男儿,怔怔的站了半刻钟后,吩咐两个狱卒给他清水净面,许府台专门让人给他找了副干净的衣服换上,就这样停尸在牢房之中。

      整个下午,牢房里如死一般的安静,只有崔含章偶尔在刑房中传来的惨叫声,肉体昏死与意识崩溃的状态不停的转换着,到后面皮肉躯体已经没有反应,再也没有哀嚎呻吟声时,老狱卒才放心的把他扔回牢房。

          冯钰从远处默默地看着,眼神空洞脑中空白一片,人死如灯灭,他便直挺挺躺尸在冰冷的地上。

        他们两位是在庆元府一起被拿入狱,满城百姓亲眼所见头戴枷锁脚拴拷链,虽然自己是以从犯身份进来,所受之刑也没有他多,但是绝望的心情是一样的。

      冯钰却未选择自戕,并非是比之通透。甚至冯钰比他更能想明白一些其中的道道,遭此大难的背后掩藏着种种肮脏腌臜,是一个久经人情冷暖,尝遍磨难挫折的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可是即便屡次遭受酷刑折磨,每每坚持不住,想就此死去便没有痛苦了,冯钰心中无法割舍的是家中孤寡老母,若是留着苦命的老母亲一人在这吃人的世间挣扎,他死也无法安心。冯钰咬着牙挺了下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越是卑微,越是顽强。

        冯钰看了眼被当成死狗一般扔回牢房的崔含章,他当然知道崔含章突然间遭受酷刑的缘由,但是说不说有什么影响呢?希望他能挺过来,不然都死了的话,他怕自己也会撑不住了......

          北狱牢房屋顶的透气窗再也没有光射进来,黑夜覆盖了一切。

          崔含章的意识完全不受控制,如轻烟般放肆的散开,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凉风吹过浑身飘飘然,如举霞飞升一般。

          忽然一阵刺骨寒气袭来,一下子吹散了他的身形,一股强大的怨气针扎一般刺入了他的意识里,痛的灵魂嚎叫,光怪陆离的画面支离破碎走马灯一般闪现,两股意识彼此纠缠,交融,直至混沌...............

          起初神光朝上下都低估了科举舞弊案对云林姜氏的影响,当内廷金羽卫杀气腾腾的冲进姜氏府邸大肆搜捕同党之时,云林府上下震惊,一时间人人自危。

      想那姜氏自大端朝时即为圣人世家,君子贤人辈出,先有姜氏后有云林,云林本是荒山野地,姜氏居于此教化百姓,而应者云集,后建城开府。神光朝三十六座书院,不少夫子出自姜氏门下,与其文脉关联者不计其数,当初也是姜家认可太祖德行,协助发布《招贤榜》才确立其正统地位,最终天下归心,一统四海。若说这天下还有谁可以轻王侯,慢公卿,那么云林姜氏的确当仁不让........

      若论士林文坛执牛耳者,姜氏大儒半点不逊于太院夫子,官方书院以太院为首,而民间儒林则以云林姜氏为尊。

      堂堂圣人世家,文坛领袖,如今有直系子弟涉案科举舞弊,千年以降闻所未闻,族中宿老视为奇耻大辱。当然更耻辱的事情也在发生,现在内廷金羽卫堂而皇之地直接闯入搜捕同党,朝野一片哗然。若非圣上点头许可,恐怕无人胆敢硬闯姜氏祖宅。

      此次金羽卫带队之人更是四皇子佑胤,看着这座与其休戚相关的千年门庭,佑胤心中如一团乱麻。临时之时,父皇在母妃宫中交代的清楚:

      “科举舞弊案事关国本,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姜氏为儒林领袖自然清楚厉害关系,云林此行,由你拿捏分寸。”

         四皇子心理真是叫苦不迭,姜贵妃同样在旁交代:“胤儿不可因母族关系而姑息,切记要以国事为重。”

      一路上佑胤在思考父皇的意思,母妃在姜秋潮案发后第一时间向父皇请罪,自闭宫门并断了与姜氏的书信往来,自己这趟恐怕是两边不讨好。姜秋潮死不足惜,姜氏连夜上书请罪,父皇并未置词,貌似并不想就此罢休。想想近期太康的流言,佑胤更加头疼,传言姜秋潮乃四皇子座上宾,如今科举舞弊案发,佑胤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才有了四皇子带领金羽卫硬闯姜氏祖宅,一番搜捕下来拿住书童两人,金羽卫却在城外安营扎寨,并未离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姜氏态度也。”楼先生笑着对佑胤点出:

      

        “撤出城外安营扎寨就是做给天下看,也是做给姜氏看,更是做给远在太康的圣上看的,如果姜氏还不上道,那么也就怪不得咱们无情了。

      “此事跟大皇子去晋安查案有异曲同工之妙,于公于私,四皇子都要思量清楚。圣上在看姜氏的态度,未尝不是也在看殿下的表现”

      

          云林姜氏这颗千年大树,根基之深厚绝非晋安萧氏可以比拟。财富如过眼云烟,而天下民心素仰,仕林敬重,就绝非一代二代的积累功夫,想他云林姜氏曾出圣人,后代大儒亦不惶多让,即便是太康城直面云林姜氏,未尝不是心中底气不足。

      此时,姜家祠堂之中已经吵翻天,姜秋潮并非出自什么旁支小族,而是真正的族内五大主支的子弟,说起来在这一代的年轻人中,姜秋潮一向评价不低,甚得个别宿老喜欢。

      “秋潮这孩子是废了,现在问题是太康城仍然抓着此事不放,所图甚大啊。”一位主事人无奈的说道。

      “宫中贵妃娘娘至今未传信回来,实在让人费解,按理说,这事以我们姜氏门庭与贵妃如今之地位,怎么也闹不到如今之局面,四皇子杀气腾腾的硬闯母妃族中,难道就为了搜捕两个废物书童?”

      “我们姜家传承千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太康城赵家王朝区区百载光景,难道还要灭我族不成?如今偏偏派了四皇子来恶心我们姜家,亲情脸面也不顾了,”另一主事人气愤道。

      “帝王无情,姜鋆你不是三岁孩童,当初神光太祖剿灭亲弟何曾手软过?若不是当年老太后以死相逼,恐怕这世上早就没了赵允贤这一支血脉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羽卫的刀可不认识你这个姜家主事人。”姜亨嘉直接开怼,两人吹鼻子瞪眼。

      “好了,你两人吵翻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姜氏的颜面既然已经丢了,就得想办法捡回来。”坐在做上面的一位耄耋老者抽了口旱烟,训斥两人,一锤定音:“明日请四皇子到府一叙。”

      金羽卫大营内,灯火辉煌,佑胤倒满杯中酒走向楼先生,鞠躬敬酒:“还请先生教我。”楼岳山接过酒杯,微微呷了一口,笑道:“四皇子可知,当今圣上最在意什么?又最忧心什么?”

      “父皇以弱冠之年初登大宝,上承太祖遗志,下抚亿兆生灵,励精图治,历时二十余载而四海升平,神光朝如今国库丰盈,百姓富足,兵甲齐备,古之圣王恐怕也不过如此。”四皇子边说边转身走回账内大座。

      “若说忧心的事,鬼方区区西南蛮夷不足为惧,能让太康城视为心头大患的当属北胡铁骑,姚家边军的二当家还在京师停留,不知是在等什么?”佑胤询问的眼神看着楼先生。

      “殿下能想到这一层,殊为难得。可曾记得,咱们出发之际,三法司发生个趣事,快马加急递送到宫里的奏章取回重拟。”楼岳山抚须赞赏道。

         “有所耳闻,说是大皇兄尚未核查三法司奏章,向父皇请罪取回奏章。此事与云林姜氏有关系?”佑胤毕竟是当局者迷,有浮云遮望眼。

      “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三法司的黑锅没少背。但是,至少说明大皇子晋安办差好坏参半,不过老朽看后面的秦老院首的朝堂之举,应该是影响事情的关键,圣上心思可窥一二。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楼岳山当然知晓这其中有老头子徐经的功劳,也知道事情的关口是嘉隆帝对北边的态度。现在看来,含章的另辟蹊径堪称是向死而生。这几日的谍报已经显示清楚,太院夫子出手引领太康城士子风气。那么圣上迟迟未表态,未尝不是在看看还有什么人跳出来,更可能是在等,等一个更重要的表态......

      “不用过于烦恼,该着急的是云林姜氏,我们就擎等着好了,最多两天时间,晚了就吃不上年夜饭唠。“

      “殿下这个时候切莫儿女情长,恻隐之心本不该存于帝王人家。”楼先生一边分析局势,一边严肃的交代佑胤。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清晨姜氏五大主支之首姜浩澜亲自登门请四皇子入府一叙。佑胤看见来人,忙的走上前扶住姜浩澜:“舅父使不得,差人通知外甥即可。”两人相谈甚欢,携手入城。

      佑胤谨记楼先生的叮嘱,言必称圣上旨意,亦不表态事情怎么处理。实则佑胤此时亦未摸透父皇的心意,最后在与四位姜氏老祖宗密室相见时,佑胤转述母妃传出来的原话是“出嫁从夫”。几个老头子拉着佑胤不放,恨不得把嘉隆帝的起居饮食都细细捋一遍。最让佑胤恶趣的是,一帮老货竟然关心父皇是否还经常宠幸母妃,聊到最后佑胤差点翻脸。过了晌午,佑胤膈应的吃过午餐,才被送回营。

      回营后直接开骂,“什么狗屁圣人世家,一帮老货也敢称尊。”

        楼先生笑的喷出一口酒来,安抚佑胤道:“殿下不必动怒,人老了总是有些怪癖。”

        当日晚间,姜浩澜再次登门与四皇子密语,并送出《北伐祭文》一篇。楼岳山看到这篇《北伐祭文》之时,眼神骤然亮起,圣人世家绵延世代,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北伐祭文》言必称圣,治国有方;然北胡蛮夷,不尊教化不循天道,无端起纷争,圣王当击之。通篇字字玑珠,言辞恳切,声情并茂堪称一时佳作,楼岳山看过之后,抚须感慨,圣人世家果然出手不凡,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

      读完《北伐祭文》,不需楼岳山指点,四皇子佑胤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看来自己与大皇兄都是犯了同一个错误,竟然没有想到‘朝堂全武行’闹剧的背后,父皇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北伐,哪怕北胡铁骑不先挑事端。

      谍报显示,北境遭受罕见雪灾,粮草紧缺,能不能熬过开春都是两说。

          “看来科举舞弊案的事态扩大也未必不是宫里的意思,父皇先让大皇兄去晋安查案,实则是奔着萧氏一族去的,粮草钱财看晋安萧氏;后让我带金羽卫缉拿同党则是做给云林姜氏看的,大义名份尊云林姜家。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又站着道义大理,天时地利人和,父皇落子,真是伏脉千里。”

      想通了整个事情的全部,佑胤笑的把舅父亲自送回城。另一边让楼先生安排,快马急报把《北伐祭文》呈送陛下,此次云林之行总算是顺利,夹在太康与云林中间的确让人茶饭不香。

      在姜家送出《北伐祭文》之时,姜氏大儒在云林书院点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诗文有古之遗风,一扫十多年来文风糜烂,字里行间透露出匹夫不可夺志也,神光男儿当立志报国”。云林姜氏可谓一言而为天下法,至此挟风云大势将响亮的名头送与溪口崔含章。

      天下学子交口称赞,花斑虎崔含章的绰号也不胫而走,当初云深寺围炉之夜的同行学子,与人谈起,都是与有荣焉。可是,此时的崔含章仍然在晋安北狱大牢生死挣扎,谁曾想赢得士林学子梦寐以求的名头,当事人至今却因科举舞弊案牵连身陷牢狱之中。此时,大皇子佑杬在王府内气的打转,恨不能把那个表弟萧靖抓过来暴打一顿,连夜差亲随萧六赶赴晋安放人,并联络崔韫等人,全力消弭后遗症........

      一夜快舟疾驰,天还未亮,平康王府萧六在月湖登岸后直闯晋安府衙。被扰了清梦的许府台尚来不及发火,看到大皇子的腰牌,脾气瞬间被丢到爪哇国了。

      许府台自从办案钦差离去之后,便密切关注着太康局势,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饱读诗书,眼又不瞎自然识货,“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便被题写在书房案头,反复思量。其后,从云林传出姜家大儒的点评赞扬后,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这北狱大牢招惹了一位本不该招惹的主,之后悄无声息的换掉了看管的两班狱卒,伙食饭菜均有所变好。

      即便萧六不来,许府台已经在思考怎么处理善后崔含章的事情,毕竟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大名,现如今恐怕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让天下学子知晓大名鼎鼎的溪口千烟洲崔含章被关押在自己治下牢房,遭受着酷刑折磨,恐怕他会被天下士林唾弃,光是口水也足以淹死他。现在萧六带着平康王的腰牌前来,许宁远长出一口气,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此事起于上面那位爷,合该息于他。

      另外一边,三法司办案官员则全部被请到平康王府办公,佑杬同三司主官反复核查晋安的涉案人员情况,每一个涉及科举舞弊案的材料都被要求证据详实完整,并附带着许府台刚送来的犯人供词,供词中注明重要犯人庆元府左士奇畏罪自戕,已死于北狱。

      众人昼夜不休,总算是赶在明日早朝时把新的奏章拟好,只是这奏章中再也没有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任何资料。

      冯钰拖着残躯把半碗馊水粥分到左士奇和崔含章的碗中,自己拿着窝头却怎么也吃不下去。温温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庞,心中感受到是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凉的世界,人死如灯灭,不久之后,又有几人能记得这屈死大狱中的青面书生,竟然是当初名动云良阁的庆元左士奇呢?

        一天一夜,冯钰看着那位被殃及池鱼的溪口千烟洲崔含章仍然昏死在地上,心想终究还是没挺过来,苦笑道:“命比纸薄,命比纸薄......”

        仿佛是听见他心灰意冷的苦笑声,崔含章的脑袋动了一下,激动的冯钰手脚并用匍匐过去,扒着牢房柱子说道:“崔兄弟,你要坚持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崔含章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猛然间醒了过来,刚想抬起脑袋看看四周的环境,结果疼痛让他抽搐,嘴里发出沙哑的嗯嗯声,

        “仿佛有点熟悉的环境,他依稀记得自己撞到青墙上了,鲜血的味道是暖暖的.......”

        “仿佛我飞身救一位姑娘,我是降生在自溪口千烟洲,来晋安参加科考,后面就是一团浆糊....”

        “仿佛我记得一个下午的精心打扮只为赴约,小男友该等急了,后面究竟怎么了.......”

        崔含章的脑中如千帆过影,无尽的画面在闪烁,呼救声、乞求声、哀嚎声、欢笑声无序杂乱的噪音充斥着,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又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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