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亲,也只是父亲的大学士陈贤开口问道:“诺诺,这些年你一定很苦吧?”
正在扫地的陈诺诺浑身一颤,微微一愣,黑色的长盖住了她的脸庞,看不清她的表情,语气平淡稳定的回答道:“不苦。”
陈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负双手抬头望天,那里挂着一轮玉盘般明月,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他一直想知道当年生了什么事情,诺诺经历过什么,但是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在陈贤的眼中,女儿诺诺并不完美,她性格执拗,话语都憋在心里,从不对人诉说,周身覆盖着厚厚的铠甲,谁都接近不了,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心中有秘密,有大苦。
在他心中,整个大魏国没有一个男子能够配得上我家诺诺,二皇子赵硕不行,三皇子赵乾也不行。整个大魏国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赶得上诺诺,即使和诺诺齐名的林婉儿也不行。
可是感情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陈贤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男子走近她,呵护她,照顾她,疼爱她,让她笑,也能让她哭,是的,赵乾能让她哭,也能让她笑,但是他的呵护、照顾、疼爱呢?
打扫完地上的头,陈诺诺捋了捋眉头前的丝,开口问道:“父亲,今天晚上吃什么?”
“随便吃点就好。”陈贤说道,略作思量,他嘴角微微一翘,“不如吃瓦罐吧!”
陈诺诺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瓦罐是母亲当年的明,说白了就是各种青菜肉食一锅乱炖,撒上一把香菜,美美的出锅,母亲出身贫苦,能清炒一两个家常小菜。对于饮食并不如何讲究。
有一次,还是秦王的陛下和徐骁、夏侯襄阳一同来府上作客,母亲有点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待。父亲说随便做点就好,母亲果真随便做了一点,这让父亲有些哭笑不得,而母亲急得都要哭了。
一大锅乱炖端上去。陛下问,这是什么?母亲有些微红着脸。说是瓦罐。
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菜肴,陛下自顾自盛上一碗,起筷夹菜,眼睛明显一亮,招呼徐骁和夏侯襄阳都尝一尝。
徐骁出身贫苦草莽,知道这瓦罐是何物,也不说破,喝酒吃饭,怡然自得。
夏侯襄阳出身贵胄,也是从没吃过如此新奇的菜肴。下筷如飞,吃的不亦乐乎。
最后一碗菜肴,陛下和夏侯相互对视一眼,寻思着这最后的菜肴归谁,一直不争不抢、独善其身的儒雅将军夏侯襄阳突然出手如闪电,拿起勺子挖了一个底朝天,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没留给陛下。
陛下端着碗,眼巴巴看着夏侯在那大快朵颐,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呵呵干笑两声,放下碗,喝了一口小酒,意犹未尽啊。
当时躲在母亲背后的陈诺诺看到眼前生的事情。心想这群人怎么这么没有风度。
陈贤私底下冲着妻子竖起了大母手指头,妻子脸色微红,使劲拧了拧丈夫腰间肉:“要不再多做一份。”陈贤哼哼道:“不用,平日里这三人没少拿我开玩笑,今天就让他们意犹未尽。”
偷偷听到父亲话语的陈诺诺哀叹一声,父亲怎么也这么没有风度啊。
说吃瓦罐就吃瓦罐。陈诺诺擎着一盏油灯走进厨房,陈贤在后,端着一个箩筐。
越过厨房门槛的时候,陈诺诺低声提醒眼神不好的父亲:“当心。”
从厨房壁橱内,取出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两颗大白菜,一小捆菠菜和韭菜,两块地瓜,还有一节藕,少许甘蓝,两块土豆,在墙上取下腌制好的腊肉,又从一个黑色的罐子里捞出几块排骨。
陈贤问道:“还有没有金针菇?”
陈诺诺查看了一下盛放金针菇的大瓷碗,里面空空如也:“没了,不过也好,金针菇塞牙,事后麻烦。”
陈贤年龄已经大了,牙口也有些不好,爱吃金针菇,但是饭后剔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两人从厨房回到大厅,陈贤要去将生火的小火炉和瓦罐取出来,陈诺诺说还是我去吧,又折身回到厨房,用清水将火炉和瓦罐洗刷一遍,回到大厅,生火,煮水。
陈贤坐在一旁,像是盲人一般,摸到一颗大白菜,麻利的摘白菜,将菜叶放到身旁的大盆子里,他的眼神不好,切菜生火这种事情做不来,但是摘摘菜叶还是行的:“诺诺,今夜匈奴奸细会动不下十几次的暗杀,你说能够成功几次?”
“一次都成功不了。”陈诺诺掀开罐子的盖子,向里面投了一颗红枣,几颗枸杞,还有少许八角茴香,“这些年匈奴一直在向着中原学习,看样子是学的有模有样,为了制衡权力,设立了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希望能够形成和大魏国一般的西凉王、大将军相互制衡局面,可是他们却忘了陛下的文韬武略,和统筹全局的能力,当年中原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可是只有陛下最后脱颖而出,风头无两。匈奴的邯郸学步,结果造成南院大王阿骨打叛乱,折损了匈奴实力。而且作为游牧民族的匈奴,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注定了他们没有安土重迁的情怀,所以也不可能像中原人那样有着家乡的概念。西凉王当年背负已故母亲孤身走天梯,入西蜀,为什么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可,因为中原人有着葬在家乡,魂归故里的感情,而匈奴?他们希望回到长生天的怀抱,哪里天蓝草绿,哪里就是家乡。今夜的暗杀也是匈奴人给中原学的,可是早就被未卜先知,这群匈奴人一入京,已经昭示了他们的命运,今夜过后,史书之上再无阿骨打。”
陈诺诺一遍分析,一遍将洗净的土豆切成块状,煮瓦罐,一定要块大。不然青菜都会被煮飞了,成一锅浆糊,这是当年母亲亲自告诉自己的,一直不曾忘却。
陈贤点点头。很是赞同女儿的论调:“匈奴是狼,中原是虎,当虎雄壮之时,狼自然避其锋芒,但是当虎疲病。饿狼当然要出来咬上一口。千百年来,你退我进,我退你进,弱肉强食,如此循环,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决中原和草原的千年矛盾。”
是的,中原和草原,汉人和匈奴,一个千百年来永恒不变的话题。
陈诺诺放下手里的菜刀,眼睛望向大厅外。那里有柔软的月光:“有办法。”
“哦?有办法?”陈贤也停下手里的活,开口问道。
陈诺诺轻轻一笑:“方法还不是一种,有两种。”
“还有两种?”陈贤来了兴趣,眼神变得格外有光彩,自己这位女儿心思玲珑,总能想出她人不敢想的注意。
陈诺诺说道:“父亲,大魏祥符元年,二皇子赵硕和大将军夏侯襄阳辩论北方防线,大将军提出一种当武器射程覆盖整个匈奴草原的时候,草原之患。不足为虑,看似天方夜谭,无稽之谈,然则随着展而至。那确实是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千百年之后的事情,于今日于事无补。”
陈贤点点头,帮着陈诺诺洗好土豆,用筷子一端轻刮土豆皮。这也是妻子明的方法:“夏侯将军当年提出此法之后,国子监不少人都摇头,如果真有那种武器,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所以二皇子赵硕提出的烽燧防线更是让人信服,随后便在草原上建立起了一道烽燧系统,一直沿用到今日。诺诺,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修筑长城!”陈诺诺淡淡的说道,像是再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但是陈贤却微微皱眉,修筑长城?不是没有人想过,那人不但想了,而且做了,前朝皇帝为了彰显无双国力,招三十万劳力与嘉峪关到山海关一线铸造了一条纵跨东西的防线,将匈奴人阻挡在了长城以北。可是随着时间的流失,中原大乱,战祸纷争,那条天地一线的长城成了匈奴人南下一道一推即破的篱笆,匈奴军队从北策马而来,一口气到了渭水,若不是陛下拖着病体和徐骁挎刀签订了“渭水同盟”,说不定如今的中原已经是另一番场景了。
看出了父亲的疑惑,陈诺诺开口说道:“不是东西走向修筑长城,而是南北!”
“南北修筑长城?”陈贤放下手中的土豆,微微惊讶的反问道。
陈诺诺淡淡一笑,此时的清水已经煮沸,掀开盖子,将青菜、腊肉、排骨一股脑倒入罐子中。
她轻轻在空中划了两横两竖,呈现一个井字,开口说道:“确切的说不仅仅是南北修筑,而是要修筑成一个井字,两条南北,两条东西,其作用不再是防御匈奴,而是互通有无,构建一个从极北到中原,从西域到东海的体系。纵横交错的长城能够将硕大的草原分割成九个部分,按照大魏国州郡制度进行划分,将农耕和放牧结合起来,中原的丝绸、茶叶、铁器能够通过这一条条道路,输送到草原,而草原的马匹、羊奶和狼皮也能够运往中原。在井字的交汇处设置四个都护府,统筹兼顾,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让匈奴人学会农耕,彻底消除他们和中原人之间的隔阂。”
陈贤昏花的眼睛渐渐泛起激动的光芒,诺诺的想法何止新颖,完全就是独创的想出了解决虎狼之争的方法,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可能会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琐碎难题,但是这绝对是唯一的具有可行性的办法。
生女当如陈诺诺!
好像故意要给父亲泼冷水,陈诺诺含笑说道:“前提是夏侯大将军愿意将右帐王庭打怕了,打服了。”
她用了愿意两个字,意思是夏侯大将军有能力将匈奴打怕,打服,只看他愿意不愿意。那么大将军为什么不愿意呢?为了能够继续手握五十万镇北军的兵权?放不下那显赫的大将军身份?还是顾虑朝廷鸟尽弓藏?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思索着各自的心事,直到瓦罐里泛起咕噜噜的声响。
相识一笑,陈贤明显感到饿了,每次父女俩聊天总是在生活琐事之间,有时候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有时候是在洗衣服的时候,陈诺诺在那忙忙碌碌,陈贤毫无大学士姿态的蹲在一旁,或者找个马扎坐在一旁。
陈诺诺掀开瓦盖,轻轻吹气,然后将早就调制好的酱汁倒在瓦罐里,心里默念三十个数,再用厚厚的毛巾端起瓦罐,放在桌子上,掀开盖子,一股热气升腾,带着一股别样的香气。
陈贤摆好碗筷,乐呵呵的坐下,提议道:“要不喝点酒吧?”
“好啊。”陈诺诺干脆的答应了,然后从厨房里取出一壶清酒,清酒瓶子上布满了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陈贤看到女儿如此痛快的答应了,一愣,随后苦笑,往事历历重现。
大学士陈贤学识渊博,德才兼备,但是酒品不太好,酒喝高之后,说话口吃,而且情到深处还爱跳舞,跳舞也就罢了,还爱脱衣服。
还是书生,未取功名之前,陈贤偶尔喝酒但是从来不醉,还自夸酒品如人品,我酒品无敌。
可是有一次和陛下、徐骁、夏侯、潘春伟喝酒,生平第一次喝醉之后,丑态毕露,还不自知。
当年陛下、徐骁用酒捉弄取笑陈贤,夏侯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脸上带笑的坐在一旁,看着翩翩起舞的陈贤,那高兴和欢快是从心底出的。
只有潘春伟忙给陈贤穿衣服,口中焦急道:“有辱读书人的斯文,有辱斯文啊!”
陈贤哪里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看有人在身边转来转去,一把扯住对方衣服,嘿嘿,我也给你脱衣服。
隔天醒来,陈贤头昏脑涨走出大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不知道为何破了一个洞,微微皱眉,妻子不在身边,有些事情还真是麻烦。
抬头看到陛下和徐骁含笑望着自己,潘春伟黑着脸,他纳闷道:“你们怎么了?”
陛下和徐骁忙摆手,连说:“没事,没事。”
陈贤纳闷,皱着眉头问道:“老潘,你的衣服怎么也破了?”
潘春伟冷脸相看,最后狠狠的甩了甩袖子,跨步而去。
陈贤更是不解。
徐骁站出来,笑着说道:“他就是这种臭脾气,谁知道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老陈,咱晚上喝酒吧!”
陈贤高兴:“好啊!”
当晚陈贤再次翩翩起舞,高兴处引吭高歌,陛下和徐骁起立鼓掌,夏侯含笑,潘春伟冷眼黑脸,懒得再去管他。
后来陈贤知道了自己酒后失言失态,躲在大帐中好几天不敢出来,从此便也不再多喝。
所以,陛下、徐骁和夏侯来家里作客,为了一碗菜肴毫无风度的争抢,陈贤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哎,那时的生活中还有你在身边,真好,如今你却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我也头花白,背驼如拱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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