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寒等人在先帝寝宫之中经历的惊心动魄不必多说,就是宫宴现场也如在悬崖边行走一般令人胆战心惊,有几个身子骨不大好的老大人、命妇当场厥过去,太医都不够使的。
二皇子摔杯为号,后头一乱,宴会上提前埋伏好的叛军也跟着动了。七公主和驸马带着人先将三品以上官员绑了,又将入殿众人留在外头的家眷也都关了起来。甭管什么一品、二品的诰命,这会儿都衣服皱了,妆容乱了,哪里还有什么风范仪态可言。
整个大禄朝最有权势的人都在这里了,也确实被一窝端,可讽刺的是,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家的皇子。
有位老大人气不过,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甩开拽着自己的士兵,颤巍巍几步冲到七公主跟前,浑身哆嗦着跟她讲理。杜瑕都来不及劝说,就见面无表情的七公主已然手起刀落,将那位老大人砍翻了。
她身边的多是女眷,哪里见过这种场景,登时都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
那位老夫人见老伴转眼阴阳两隔,一时支撑不住,当即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下去,死活不知。
杜瑕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见她这般,七公主反而心情很好的笑了出来,姣好的容颜衬着溅到腮边的血珠,说不出的诡异。
“久闻指尖舞先生胆量魄力远超一般男儿,怎的才这样就不成了?”说完,又环视四周,指着那位老大人的尸首威胁道:“若再有人反抗,本宫也不会手软,这就是下场!”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识杀人现场,那种踏碎底线的剧烈视觉冲击让杜瑕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半跪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吐,看的七公主的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
好歹她还记得自家兄长的吩咐,这人的男人也轻易动不得,倒不好眼睁睁看着她有个什么不好。
可巧方才一群命妇倒了一地,几个太医正忙活,也不多她这一个,七公主便很是不耐烦的随意指了个太医过来瞧。
这一瞧不要紧,竟然瞧出来近两个月的身孕,一时众人都愣了。
听了这消息,杜瑕都不知该喜还是忧。
怪道前阵子她总是觉得不舒服,十分贪睡,可又睡不好,便是体力似乎也有所下降。本以为是压力过大导致的,哪里能想到竟然已经成了准妈妈!
因为强烈的呕吐和无力感,接下来的时间杜瑕有些意识模糊,整个人几乎瘫在挤过来照顾她的庞秀玉身上,甚至连什么时候牧清寒回来了都不知道。直到感到身下似乎在微微摇晃,她这才好歹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里了。
牧清寒已经听庞秀玉说了原委,上车后就赶紧换了衣裳,还叫人取了水,沾湿了帕子擦干净脸上和手上血迹。见她醒来,忙不迭的问道:“可还难受?要喝水不喝?可还冷?”
半睡半醒的躺了不知多久,且远离了那修罗场,杜瑕倒觉得好受了些,只是摇摇头,又冲他伸出手,道:“且扶我起来坐坐,躺的头昏。”
牧清寒忙将她抱起来,就这么搂在怀里,叹道:“委屈你了,也是我粗心的狠了,竟连这样大的事情都没察觉。”
杜瑕也拉着他上下打量,确定没多几道疤痕才松了口气,又笑道:“我自己都没觉出来,你又从哪儿知道?”
牧清寒抿了抿唇,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日后自己还得多多留心才是。
早前他因故不能陪伴毛毛出生,又没能亲手照料儿子长大,就已经觉得愧对妻子,这会儿又叫身怀有孕的她经历了这样惊险的事情,当真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叹了口气,低头在杜瑕的额头亲了一下,郑重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一回,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要亲眼看着孩子健康长大!
暂且不提二人家去之后,一直翘首以盼的杜河与王氏得知这消息后是如何的惊喜交加,外头也着实乱了起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好好的一场宫宴,圣人莫名其妙的就驾崩了,皇太子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弑君的罪名,二皇子突然就逼宫造反了,然后紧接着突然就被平叛了!
再然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竟然登基了!
说句一夜之间沧海桑田都不为过,而一直到了次日下午,宫中各处才陆续解禁。诸多国公、王爷、皇子、公主乃至高级官员,一干大禄朝最尊贵的人终于能从宫中各自回家的时候,从上到下的表情都是恍惚的。
这就,变天了?
要说惊讶,七皇子自己绝对是最惊讶的人之一,可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是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的惊喜。
在过了那么多年忍辱负重、暗无天日的生活之后,自己竟一跃成为天子,手掌天下权,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
七皇子的生母祥妃,如今的太后是个善于隐忍的女人,见儿子有些失态,便抽空叫了他去教导:“……喜怒不形于色,你如今已是皇帝,越发要收敛情绪,不能先叫旁人觉察出你的心意……再者,你根基薄弱,越发要广施恩惠,安抚人心,莫要慌了手脚,叫人笑话。”
七皇子打小同母妃和姐姐相依为命,如今姐姐没了,对这个母妃更是孝敬有加,听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应了,又道:“太后教训的是,儿子准备重重褒奖唐阁老等人,却不知什么职位合适。”
之前他本就没正经接触过朝政,眼下却一大摊子事都须得他拿主意,也时常觉得力不从心。而唐芽、朱阁老等人已入阁,牧清寒也官居太尉,几乎算得上升无可升,着实叫他有些头大。
太后听后直摆手,只道自己是个妇道人家,不得干政,叫他自己去拿主意。
说到底,自己终究一辈子被圈在后宫,便是有些聪明也只是小聪明,以往被逼无奈也就罢了,若今后还想用这点小聪明干涉朝政,只会坏了他们母子。
这个皇儿早些年到底是被耽搁了,可也正因为此,越发得付出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奋起直追,不然以后越发不中用了。便是她能干,难不成还能帮儿子一辈子?总得叫他学着自己面对一切。
七皇子张了张嘴,也知道太后说的是正理,可究竟手边没个得用的谋臣,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儿子想着,还得加开一回恩科,替朝廷选拔些人才。”
见他这样,太后先就叹了口气,点点头:“也罢了,这是正事,你有此打算,不如去找几位阁老商议一回,听听他们的意思。”
皇位是到手了不假,可到底能不能坐得稳,还得看下头大臣们的意见,不然即便龙袍加身,也有可能只是个傀儡。
见太后着实不愿多谈,七皇子也只好做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边回前头去了。
他一个人憋在书房里呆了几日,翻遍了过往的史书,仔细品味历朝历代帝王的驭下之道,这才鼓起勇气,召见内阁。
面对这四位,新任皇帝实在生不起一点儿摆弄的心思和胆量,直接叫人赐座,又奉了好茶。
他不是不觉得憋屈,可这皇位来的本就是意料之外,即便想跟这些人叫板,他也得有资本呀!
便是皇太子和二皇子那等经营多年的人上了位,面对这些人老成精,弟子门生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老货,恐怕也很有无从下手的感觉,更何况是孤家寡人一个的前七皇子!
众人先商议了一回给先帝和后宫一众嫔妃加谥号、封号的事,皇帝又说了想开恩科的打算。
唐芽立即带头起身,说了句:“圣上英明。”慌得皇帝马上起来搀扶,若不是好歹做了几日龙椅,只怕“使不得”这类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了。
君臣之间相互谦虚、吹捧一番之后,算是皆大欢喜,新任皇帝几乎是流着汗的将人送走了。
这还不算,除了这些之外,他还得给此次平叛的有功之臣,以及推举自己上位的从龙之臣予以奖励和恩惠。
包括几位阁老和牧清寒在内的高级官员,也不用,且是不能再升官加爵了,只大肆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再加个如意之类的也就是了。想来他们也未必会将这些黄白之物看在眼中,不过是向全天下表达一下新帝赏罚分明的态度罢了。
果不其然,旁人不知道,牧清寒先就把刚到手的财物统统分给了打仗时候跟着自己的将士们,倒是那个如意,给供起来了。
看见如意之后,家里上下竟也升不起多少稀罕的心思了。实在不是他们多么目无君上,想想吧,这都第三个了!便是条活龙,这会儿也该见怪不怪了。
当初牧清寒和杜文游学江西,意外破获一起大案,先帝御赐了第一柄;
后来杜瑕开善堂做善事,先太子用先帝的一柄如意给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好名声,那是第二柄;
这会儿,牧清寒力擒反贼,新帝又赐了第三柄……
瞧着新帝的劲儿,只要他们家继续忠君爱国下去,保不齐还能有第四、第五、第六柄呢!到时候凑个彩虹色,也挺吉利。
直到乱哄哄过了年,卢昭和庞秀玉夫妻才有空来太尉府串门。而这会儿,战事渐渐平定的南边也终于传来消息,说卢、庞两位将军已经找到了,虽受了重伤,可性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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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昭和庞秀玉听了之后,欢喜的简直疯了,只抓着牧清寒不住地说谢谢,又想着同多年未见的父亲在开封团聚的情景,又准备去唐府致谢,到底让牧清寒劝住了。
“你们且不忙,”有了这个结果,牧清寒自己也跟着高兴,面上终于带了笑意的道:“师公他老人家这阵子也累得很,不如过几日正月十五一遭儿去,省的跑两趟。再一个,两位老将军想来也不能马上启程,毕竟南边个别地方还有骚乱,他们作为中军主帅,自然要留下的。退一万步说,便是战事平定,他们身上还有伤,这寒天冻地的,如何北上?说不得便要开春再来,你们切莫高兴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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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昭和庞秀玉听了,这才略和缓了些,不过到底是心中有了盼头,接下来两个人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晚间杜文又过来,几个人坐了一桌,不知不觉喝的就有些多,眼见着卢昭的话就多了起来。
他醉眼惺忪的瞧着牧清寒,问道:“慎行,那当儿,你真就没一点儿心动?”
虽然没明说,可牧清寒也知道他口中的“那当儿”必然是之前镇压二皇子叛乱的时候。
其实那个时候,牧清寒手下的兵将,或者说唐党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只要他们不推举七皇子,而是牧清寒横了心,振臂一呼,未必不能成事!可他偏偏没有!
不光卢昭有这个想法,便是禁军中其他几位将领也都或明或暗的流露出这个意思。
那些皇子有甚么了不起,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一个两个自打下生便学着耀武扬威起来,算什么!打仗流血是他们这些素日里被人瞧不起的大老粗冲锋陷阵,出谋划策又有朝中文臣,凭什么叫那起子人白捡便宜?
好歹太尉大人是自家禁军里出去的人物,又摆明了替大家出头,推这样的人物上去,大家都服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清寒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记到现在,旋即竟真的认真思索片刻,然后道:“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们,说老实话,我还真动过心。”
都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谁没个建功立业的野心呢?更何况当初皇位距离自己那样近,几乎咫尺之遥,又似乎只要伸伸手就够得到,若说一点儿没动过心思,恐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卢昭和杜文面面相觑,旋即大笑起来,活像是发现了大文章一样,抓着他追问道:“那你如何又没做呢?”
牧清寒笑着摇头,淡淡道:“我不是那块料。”
“哪里就能这样妄自菲薄!”杜文反倒嚷嚷起来,十分大逆不道的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如今不会,难不成日后还学不会?”
牧清寒就顺势打趣他,“瞧你这般上心,早知就叫你去了!”
“莫要吓我!”见话锋扯到自己身上,杜文自己先就怂了,慌不迭的摆手,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我就只想老老实实的做个权臣,那位子,啧啧,扎得很,扎得很啊!”
话音刚落,三人俱都放声大笑起来。
诚然,有自知之明算是一个理由,可归根究底,还是他们不愿意看到进一步的生灵涂炭。
因为若真要有那个心思,这两个人比不过史上最贤明的皇帝,可总不至于会是个昏君吧?只要狠得下心,总能坐得稳的。
可说来说去,还不是狠不下?
他们平叛尚且算是师出有名,可若是得寸进尺,莫说天下百姓还没有改朝换代的意思,便是朝中大臣先就要跳起来反对了。
届时为了稳定政局,他们少不得要再发兵镇压,那么好容易看到安宁的大禄,难免又要遭受战火洗礼……
过去的几年,他们本人或是亲近的人都上过战场,经历了太多太多流血牺牲,对此早已厌倦,又哪里会亲手发动战争?
三个人喝的烂醉如泥,次日才发现各自横七竖八的躺在炕上,相继起来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开始梳洗。
杜瑕亲自替三人张罗了饭食,卢昭就歉意道:“酒后无状,又留在这里讨人嫌,实在是叨扰了。”
庞秀玉就道:“知道了就少吃些,也省的越发讨人嫌!”
众人便都笑了,又坐下吃饭。
一时饭毕,卢昭突然说,想等着卢将军进京述职,借太医之手养好了身体,他们一家老小便致仕归乡,解甲归田。
几个人都呆住了,杜文更不解道:“忠烈,你莫是酒还没醒吧?如何作此言论!”
“我是说的真心话,”卢昭叹了口气,万分感慨道:“想我们夫妻二人,早年入京为质,不能尽孝膝下,此番又先后数次经历生死,早就对这朝廷的明争暗斗倦了。好容易都留得一条命在,不如归去!”
顿了下,见大家都在听,他又道:“左右仗打完了,二十年内再无战火之忧,我俩的父亲也都已老迈,又伤了元气,便是留下,恐怕也无法披甲上阵,且叫他们过些安生日子吧。”
一时说的众人都唏嘘起来。
这些年来,卢昭和庞秀玉两家过得当真憋屈,父子、父女天涯相隔不说,便是连个面儿都不让见。分明是功臣,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上头猜忌、打压,更恨不得置于死地,便是再滚烫的心也该凉透了。
正如卢昭说言,两位老将军也已年迈,便是强留在朝中,等到日后战事再起……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还两说呢。
为国拼杀了一辈子,也到了该一家团圆,含饴弄孙的时候了。
见大家脸上都有些感伤,卢昭忙道:“便是再有什么,大不了我再出山松散筋骨便是,难不成有你这个太尉在,这点事也办不成?”
牧清寒就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文也想开了,点点头,道:“也罢,回头替你说话便是。”
只是解甲归田,又不是软禁,回头大家若想再见,尽管挑时间聚便是了,怕什么?
卢昭闻言,感激不已,抱拳道:“多谢,多谢。”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回立了功,想一家人都缩回去,恐怕上头不会轻易放行,若得杜文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杜文朗笑一声,也不在意,只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若真要谢,回头替我多生几个侄儿侄女也就是了!”
年前杜瑕曾拉着庞秀玉一起请一位妇科圣手把脉,说其实这对夫妻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什么毛病,非但没毛病,甚至远比一般人都康健的很。之所以到如今还没个子嗣,只是郁结于心。
眼下尘埃落定,若两家人真能共享天伦,哪里还会有郁气?后代自然也就不愁了。
庞秀玉也非那等扭捏女子,听了这话不羞反喜,只拉着他灌酒,又笑道:“日后多得是侄儿侄女,只怕你这个做叔父的,要连压岁钱都掏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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