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林少珩常常会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总是会那样遭人厌弃,尤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很听话,他会帮他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他会尽量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惹他心烦。
就算是这样,还是会被痛骂,被毒打,可能是在他踮着脚尖笨拙地洗菜切肉的时候,可能是在他翻着破烂不堪的童话故事书的时候,也可能是在他病得厉害缩在角落里小声咳嗽的时候…就被父亲抓住胳膊拖到客厅,毫不留情地打骂。
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生病,因为父亲最讨厌他生病,生病的时候被打得是最痛的…父亲会一直叫他去死。
后来,他大概明白了,可能他这样的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了。
身体糟糕,脑袋愚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甚至伤害别人,什么也做不好。
什么也…做不好。
—
晚上,睡梦中的宋缘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酸涩的味道,但是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翻了个身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却是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就惊醒过来。
床头灯被打开了一点点,她看到林少珩的床上一片混乱,而他正跪在床边,两手压着一块抹布费力地揉搓着地板,旁边还放着一盆清水。
穿着柔软服帖的丝质睡衣,他佝偻着的脊背,显得那样的瘦骨嶙峋。
她着急地翻身下床:“少珩,你吐了?”
她声音已经很轻,却还是吓到了他。
他背影颤了颤,猛地回过头来看她,满脸苍白惊惶的神色:“小、小缘,你醒了?我…我马上就弄干净了的,对不起。”
他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冷汗,深深埋下头去,喘息着跪在那里更加用力地擦拭着地板。
宋缘胆战心惊地扑过去:“少珩你别这么用力!我来就好!”
他却艰难地直起身子挡住那片实际上早就被他处理干净的污秽,近乎乞求地说:“小缘不要过来…很、恶心的。”
“……”宋缘被他满脸的惊慌和哀求吓得止住了脚步。
那样的表情,她只在很多年前见过。
就是林海洋喝得烂醉要打他,他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时侯,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害怕到极致,又抱着那么一点可怜的乞求,希望父亲能够手下留情。
可是每次都没有用,只能换来更加残暴的毒打。
那时候是她冲过去,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他虚软的身体拽了起来,带着他逃出了那个人间炼狱,她还记得他握着她的手是那么地用力,就像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的用力。
可是现在,让他害怕成这个样子的人,不是林海洋,是她。
他对她,已经不仅仅是不信任,而是害怕,极度的害怕。
他刚出院没多久,连刀口都没有愈合,身体虚弱胃口不佳是多么正常的事情,他却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惊慌失措;半夜呕吐,不知道过程有多痛苦,他却一声难受也不敢跟她说,只是因为弄脏地板吵醒她,道歉的话语倒是一句也没少。
“小缘不要急,我很快,很快就弄好,对不起,”他唇瓣惨白哆嗦不止,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宋缘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异常,一定也是想起了林海洋的事情,因为林海洋最烦他把地板吐得乱七八糟。
她顾不得那么多,蹲下去想抱住他,他却惊叫了一声,像触电一般,颤抖着躲开,躲到床头柜旁边,嘶哑地低喊出声:“不要生气…求求你不要生气,不要打…我会弄干净的我会的…”
他……
宋缘登时觉得自己如遭雷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她急急地呼吸几口定了定神,将床头灯开到最亮:“少珩你看清楚,我是小缘!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打你的!”
他意识已经混乱,根本不敢看她,只知道不断地躲她恳求她,她一朝他伸出手,他就拼命抱着头说不要打求求你不要打,我马上就弄干净。
他混乱地想,自己不能再挨打了,浑身上下都好痛,再挨打他肯定活不下去了,他还不想死,他还想做一些事情弥补小缘,他还不想死。
宋缘咬紧牙关,狠下心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颤抖如筛糠,体温低得吓人,不要命地挣扎起来,骨头硌得她疼痛不已。
她咬牙忍耐着,抚摸着他汗湿的脑袋,一遍遍地告诉他我是小缘,我不会打你,你不要怕。
他眼神涣散冷汗淋漓,怎么也不肯相信,一边挣扎一边反复说小缘生气了,小缘走了,不会回来了。
她哽咽着说:“少珩我是小缘啊,我没有走,你这样,我会很痛……”
听到“我会很痛”,他的挣扎陡然减弱,然后全部停止,他僵硬地待在她怀里,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喃喃地重复:“小缘会痛…会痛。”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乱抓,最终抓到了她被烫出水泡的手,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不断地轻轻吹气,一边吹一边哑着嗓子柔声说着:“不痛啊小缘,吹一吹就不痛了啊……”
他那样认真地吹着,明明自己呼吸不顺喘得辛苦。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她掏心掏肺尽心尽力,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哪怕一点,连回报都不求。
她凭什么,还对他要求这要求那,明明他可以给她的全都给她了,几乎要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掏空。
她凭什么,还要那样逼他,明明他一直在竭尽所能在追赶她的脚步,已经很累很累,她还要催促他,讽刺他,甚至伤害他。
他真的已经耗尽心血拼尽全力,她却还是不知道满足。
宋缘觉得心脏痛得厉害,眼泪像溃堤的江水汹涌不止,她只能用力抱紧他,用他来填满她空虚炙热的怀抱,这样才能让那种快要涨烈的剧痛有所缓解。
呐,她的心脏是健康的,痛起来都是这样的难以忍受。那么他呢,一直以来心脏都是不好的,被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那该是怎样的痛。
是啊,她就是仗着他脾气温和到懦弱的程度,不论她怎么样对他,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怪她,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向他无度索取。
可是,她忘了,他是会痛的。
他比任何人都能忍痛,却也比任何人都容易被刺痛。
是她忘了。
他不说,她就忘了。
—
林少珩是在宋缘怀里昏过去的——这种情况下昏过去并不是坏事,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筋疲力竭。
没有意识的人通常都很重,可是他真的很轻,宋缘把他抱到床上,就没花什么力气。
她擦干眼泪擤完鼻涕,打开制氧机,给他戴上氧气罩,接了一盆热水来给他擦身体。
不出意外,那里又开裂了,这样反复出血,真的是很糟糕的。
她仔仔细细地帮他重新处理了一遍,包扎好,再给他换衣服。
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他还是疼得轻轻颤抖低吟,眉头皱得很紧,却醒不过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擦干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湿了,上面有泪水也有汗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作过,她不敢回自己床上睡,不放心。
于是她在炎炎夏夜里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趁着身上热气腾腾的时候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伸手从他上腹绕过去,揽住他的肩膀。
他身上很冷,下意识地往她怀里靠,睫毛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上轻轻颤抖着,淡色的嘴唇微微地抿起,略长的黑发柔软地垂坠在枕头上,样子看起来乖巧极了。
她觉得心里很温暖踏实,却也阵阵发疼。
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她小声地啜泣起来,在他耳边呢喃着这样的话语:“快点好起来吧少珩,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
第二天要上学,宋缘起了个大早钻进厨房做早餐,好几次困得差点一头栽进锅里,恨不得直接躺在地板上补一觉。
原来早起是这样累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林少珩每天是怎样扛着那样的身体起来给他做早餐的。
她并不知道,他其实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有时候半夜从噩梦中惊醒,都是躺在床上发着呆等天亮。
“盐呢…”调料瓶里的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见底了,而她不知道备用的放在哪里。
她一通乱翻都没找到,最终盯上了高处的橱柜。
手短脚短的她,在地板上蹦蹦跳跳地努力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里面一个塑料包装的东西。
一定是盐!
她一兴奋,拼尽全力地跳了一下,抓住了那个东西往下一扯!
……
不是盐。
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沉得很,她没拿好,险些砸到自己的脑袋。
她好奇地把它打开,顿时怔住了。
里面全是伞,一共三把,崭新得很,应该是新买的,标签都没撕,袋子里还装着购物发票,大概是被水泡过,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可以看得出超市名称和购物时间。
旺达超市,是他们学校附近唯一一家大超市。
至于时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考完试,她和少珩吵架后,丢下了他,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了。
这几把伞就是在那天晚上买的。
他一定是出去找她了…那天那么大的雨,平时没有她带着,他是不怎么能认路的,也不怎么懂和别人交流…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他是找不到她,就回家了吗?还是…?
而且,为什么要买伞呢?
宋缘心乱如麻间,听到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一急,把塑料袋胡乱扎好,跳起来将它扔回了橱柜。
回头的时候,林少珩已经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纯黑色的头发,浅灰色的睡衣,无一不衬得他皮肤苍白身体消瘦,看着她的目光干干净净,带着些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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