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珩…”她试探地喊他的名字,不敢就这样随随便便地靠近他。
四目相对,他并没有昨晚那种过激的反应,只是愣怔片刻,轻轻眨着眼垂下眼眸,她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心不自觉紧张得汗湿。
他低着头杵了半天,目光呆呆的,忽然又努力地笑着,问她:“小缘…要拿什么东西吗?”
好像是…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他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惹得一阵心疼。
“盐没了…我不知道在哪。”她轻声说。
“在冰箱里,我、我帮你拿。”他这样说着,步伐迈得有些艰难,却尽量很快地朝冰箱的方向走过去。
宋缘急忙背过身去,抬起头睁大眼睛,努力地把那阵泪意逼回去。
再看向林少珩,他竟然是佝偻着脊背,闷声趴在冰箱上,捂着腹部,脸色苍白。
她急忙奔过去:“少珩!”
听到她的声音,他条件反射一样地直起身体,脸上冷汗细密,痛楚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先对她笑起来,把手里一包崭新的盐递给她:“这个…新的。”
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怎样,他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顺手接过来往旁边一放,然后趁他低着头发呆的时候,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了他。
放任他一直这样躲下去的话,他们之间恐怕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她得好好的,抓紧他才行。
他的身体僵硬着往后缩,靠在了冰箱门上,她知道,如果不是有冰箱挡着,他一定会后退到离开她的怀抱。
所以,感谢冰箱。
“小、小缘,”他急促地开口,“我身上……”
“刀口很疼是不是?你都站不稳了,”宋缘半张脸埋在他单薄冰凉的胸口,轻声说道,“我抱一抱就好了,你让我抱一抱。”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已经在他刀口周围轻轻地按揉起来,那里的皮肤紧绷而冰冷,他肯定是很难受的。
而他,一下子愣住了。
她掌心的温度太温暖,热度一直上涌到心脏,原本冰冷的地方一下子有了暖意,久违得有些陌生的暖意,让他觉得很疼,疼得眼眶一阵酸涩。
怎么会是这样呢?
不应该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不值得的。
只是因为他病还没好,她才会这样的吧,毕竟再进医院的话,很麻烦,他已经花了很多钱,的确是不应该再出什么问题了。
除了这个,他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别的,能让她这样对他的原因。
就算知道是这样,也…不舍得推开她,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可是真的…舍不得。
—
宋缘自己吃完早餐的时候已经快要迟到了,但她就是不走,默默等着林少珩吃完,就算他一直让她走她也不听。
她怕她一走他就不吃了,或者又一个人躲在家里吐得要紧。
等他吃完了,她紧张的问他:“想吐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局促不安地强笑起来,支吾着说:“对不起小缘…昨天晚上是不是…很恶心?”
就那样在睡觉的地方吐了一地,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打扫干净了,头很痛,什么也记不起来,可早上起来地板是干净的…是小缘收拾的吧。
真的…辛苦她了。
宋缘眨巴着眼睛,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是我…我现在不想吐,”看到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疑惑,他更加不安无措起来,“如果吐了的话,我会打扫干净的,小缘你放心,我会打扫干净的,小缘你快去上课吧。”
他气息不稳,声音低弱嘶哑,从前软糯迷人的小烟嗓已经不怎么听得出来了,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尾音都是发颤的。
他一遍遍地跟她保证自己会打扫干净,宋缘才迟钝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觉得,她和他之间的交流忽然变得好艰难。
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她背着书包走到门口,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跟在她身后,可是他半分也不敢靠近她,就那样远远地站着。
她走出去,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用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推开一小条缝。
房门是正对着厨房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艰难地绷直身体,从橱柜里把那一袋雨伞拿了下来,动作很快,带着明显的慌乱。
他苍白着脸,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般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把雨伞又藏在了哪里。
宋缘关上门,苦笑着叹了口气。
她猜想,他害怕的,不只是她发现他出去找过她,大概还会害怕她怪他乱花钱买东西之类的。
少珩啊少珩,我在你心里,真的就这样坏了吗?
—
他终究是没能瞒她多久。
某天下午他们一起出去买菜的时候,开门就碰上了邻居李阿姨。
林少珩一反常态地没有打招呼,还下意识地低下头,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可李阿姨一眼就看到了他:“少珩啊,身体好点没有?哎哟,怎么越来越瘦了。”
宋缘皱起眉头,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她少珩进了医院动了手术:“阿姨,您怎么…”
“我好了,谢谢阿姨,”林少珩忽然仓促地应着,甚至一反常态地拉宋缘的衣袖,“我们走吧小缘。”
“那就好,唉,小缘呐,你得好好照顾少珩,那天他就倒在这儿,”李阿姨指了指楼梯,“浑身上下湿嗒嗒的,叫了好半天才醒的呢!”
宋缘呆呆地听着,林少珩在旁边近乎哀求地说小缘我们走吧,她恍若未觉,只有李阿姨闲话家常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
等她回过神来,李阿姨已经走远了,眼前只有林少珩苍白而模糊的笑脸,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他攥着,很轻很轻,怕被发现似的。
“我们走吧…小缘。”他说。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怕她知道。
可是她没有办法再装做不知道了。
有些问题,不能再一直逃避下去了。
“少珩,考完试那天,你出去找过我对吗?”
知道已经瞒不住她,他神色一黯,放开了手,干裂失血的唇瓣微颤着,却半天才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没等她说话,他就急促地解释起来,紧张至极,语无伦次:“但是小缘,我不是…我不是要去…打扰你们,是那天外面下雨了,我是想给你送伞,送完我就走的,我不是,我…”
不会打扰你们。
送完伞就走。
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连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都算不上,静悄悄地来,不说一声就走,明明只是想给她送把伞,还觉得自己是在帮倒忙添麻烦。
宋缘忍着心里的酸疼,强笑着问:“那你怎么没有找到我?”
“…啊?”他呆愣地偏了偏脑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他最终吐出来一句:“我…找不到,就回家了。”
宋缘闭了闭眼,不敢去想他“找不到”就“回家了”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下面,掩藏着的是怎样的艰难与无助,她这几天已经想过无数遍,每想一次都像自虐似的,揪心扯肺的疼。
“你…你那天是不是很难过?淋了雨昏倒在楼道里,很难受吧,我还那样对你…”宋缘涩声说着,像是在跟他说话,却又更像是对自己的拷问。
林少珩脸上一直强撑着的单薄虚无的笑容,此刻终究是维持不住了,僵硬着慢慢消失。
那一天对他来说,的确是很难熬的一天。
难受吗?难受的,身体,还有心里,都是难受的,而且从那一天开始,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像千千万万只恶毒的虫子,在他浑身上下放肆啃咬。
有很多时候,他都想过要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死掉,这样就不会再惹她生气难过,也不会再看到她冷漠厌烦的眼睛,更不会面对她喜欢顾其远这样的事实,他真的接受不了。
因为他…喜欢她。
所以他不甘心地,在她身边继续苟延残喘着,求她原谅,等她心软,想找个机会告诉她这个事实。
可是…妈妈的一通电话,让他知道没可能了,一切都,没可能了。
他和她之间,不可能的。
他永远都…配不上她。
如果那一天…他没能从那样的大雨里走回来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后来对她那么多的伤害,也不用面对这样庞大的绝望。
对他和她,应该都是很好的,不会像现在…
现在,她眼睛红红的,里面水汽迷蒙。她真正难过的时候是这样的,想哭但是拼命忍着,大哭大闹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难过。
所以他又让她难过了。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尽量地…不去烦她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呢…哪里出了问题?
他该怎么办…
“小缘你别哭…”无措地,他颤声开口,枯瘦的手指展开又蜷缩,却始终不敢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地帮她擦眼泪,最终卑微地垂在身侧,“你…你没有错,是我…”
看,他连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从来都是这样苍白而没有说服力的话语,让人厌烦。
“是我的错。”
“不是的…我…”
宋缘鼻音浓浓,突然就耍起无赖来:“是我的错!这个你不许抢!”
突然被吼,林少珩愣怔地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无意识地浮现出类似于委屈的表情,这让宋缘再也克制不住,凑上前抱住了他——其实她真的恨不得亲他一下,然后再轻轻地咬一咬,把那两片灰白干涸的唇瓣啃出一点血色来。
可是,现在能抱抱他,她就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他体温偏低的清瘦身体,他身上一直有的淡淡皂香,让她沉溺于他不算厚实的胸膛,流连忘返。
这些天来,她一有机会就会占他的便宜,能摸就摸,能抱就抱,如果可以,真的是一刻也不想放手。
“少珩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她喃喃地说着,“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的话到耳朵里,变得轻飘飘的,他很渴望地想抓住一点什么,却又很快就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不会再…被丢下吗?
其实不能说是丢下啊,他本来就是她生命里可有可无的存在,来或者去,都只要她的一句话就可以,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
可是,如果真的可以一直在她身边,那样真的…太好了。
被她抱着的人久久没有出声,身体战战兢兢地瑟缩着,紧绷着,她只能听到他心脏砰砰地跳得急促而沉重。
“好不好?”
“……”仍然没有回答。
宋缘一阵心塞,虽然她很明白现在的他是逼不得的,什么都只能慢慢来,可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挫败伤心。
她难得跟他说这么浪漫的话啊,真是的。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他低哑的声音,带着点轻微的哽咽:“我…不会离开小缘的。”
至于她离不离开他,那是她的权利。
她顿时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哎呀,就知道少珩最好了。”
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更深地埋进了怀里,整个胸口充实起来的感觉让他心尖一痛,匆忙抬手,慌乱地擦掉了眼角溢出的滚烫液体。
这样就够了。
无论是她为了什么,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他只要回想起这一刻,就会觉得再幸福不过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究竟能有多大?有些人,穷极一生在追求着更幸福的生活,而有些人,一点点的幸福就能依赖着活上一生。
这也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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