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太后呆坐了许久,佛经上的墨迹已经干枯,像是长在宣纸上一般。
环竹到长乐宫时,便瞧见这般场景,她疾步上前将污了的宣纸换下,新的宣纸铺上后,太后方才回过神来。
“环竹,仙乐宫的人可去了?”
“容乐女宫已经去了东宫,正弹着太后教她的曲子,太子妃学的快,奴婢过来时太子妃已然会弹了。”
“阿故呢?他可听着了?”太后紧着自个的孙儿,也怕他错过了这曲子。
“太后放心吧!殿下现在正在宣明殿顶偷偷瞧着太子妃呢?自是寻了个地方好好享受着。”
上了宣明殿?太后由忧转喜,太子能攀上殿顶,想来也是没了心事。
“阿故还真是长大了,哀家记得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总会一个人躲起来,哀家怎么着也寻不到他,现在成了婚是大人了,这般也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太后慈祥的笑着,眼眸中是对往后的远望,什么时候有个皇孙就好了,她闲来无事也能有个事做。
“太后今日还要抄佛经吗?可要先歇歇,凉晋那边又送了不少荔枝过来,正在冰室里放着,太后若是想吃,环竹这就去取些过来。”
“凉晋?”
尘封的回忆被唤起,太后不由得感叹道:“这般算算,老凉晋王归顺北聿有些年了,那还是哀家及笄那会的事,你如今提到凉晋,哀家倒是有些想家了。”
太后将近五十年未回故乡瞧瞧,而今思乡的情绪上来,便是在高位又如何?这人心还不是肉长的。
“太后若是想回凉晋,奴婢可以陪同。”环竹一副忠心的模样,明明是东宫的大宫女,却一门心思都在长乐宫。
“算了!如今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哀家珍惜的人与事都不在了,凉晋的丞相府空了,坟前的杂草许是比哀家还高,现在回去,难不成望着那碑文感叹往事吗?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哀家认识的,也就只有自个了。”
太后叹息不已,她何曾不想回去,只是这五十年来,有太多人与事拦在前面,谁又能猜到从凉晋而来的一位官家小姐,能一举被选为皇后呢?
她起初只是来走个过场,若是选不中,她也可归家,可偏偏就选了她,好在先帝也是真心待她,这也是她在北聿唯一的慰藉。
太后久久未言,呆愣着望着远处,只见走来了一位宫女,宫女端着食盒,那里头放着的许是荔枝,环竹赶忙去将荔枝迎了过来。
“太后!荔枝来了!”环竹打开食盒,这里头还放着一些冰块。
“还是你最懂哀家,一日不吃荔枝,哀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等会让御膳房给东宫也送些过去吧!太子妃应是也喜欢荔枝。”
“是太后!奴婢这就去吩咐!”
“以阿故的名义送去君来殿吧!哀家不能明着去打扰,暗中推波助澜,这情分还得自个生成。”
“太后,还有一事环竹不知该不该讲!”环竹想了许久,这事还得太后来管。
“可是殿卫司又查出了什么?”太后皱眉道。
“殿卫司来报,说是朝圣殿有个叫喜儿的宫女诊出了喜脉。”环竹观察了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小声说与太后听。
“陛下的?不对!四郎紧着淑妃,倒不至于看上个宫女,那孩子是谁的?”太后僵着脸满是疑问。
“回太后,这事的确与陛下无关,殿卫司的人审问了朝圣殿的几位宫人,都说在殿后听到过动静,说是二皇子与喜儿在……”
“放肆!那可是百官上朝的地方,他怎可如此!倒底是方淑云生的好儿子。”太后怒不可遏,心中对淑妃母子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那宫女可还在朝圣殿当值?”
“回太后,喜儿并不知自己有孕,是昨日为陛下送参汤时不小心冲撞了陆大医,因而被诊出了喜脉。她如今还在朝圣殿中,没有任何异样。”
“二皇子还不曾赐婚,既是如此便将喜儿赐给他吧!”太后心中有了算计,对于淑妃母子她可不会心慈手软。
“太后!依喜儿的身份怕是不足以让陛下赐婚。”
“无妨!她没有身份,哀家可以造一个,让她做二皇子的正妃,倒是省了不少事,重阳那日,你寻个由头同那宫女说说这事,哀家那日走不开,淑妃与二皇子自有哀家盯着,让殿卫司的人协助你,务必要让喜儿听话。”
依北聿皇室的规矩,还没有正妃是宫女的先例,裴问源若想做东宫之主,务必不能娶喜儿,但太后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裴问源既是敢在宫中乱来,便该付出这应有的代价,太后明白自个的儿子,她了解乾元帝,若是他知道喜儿有孕,只会将喜儿赏给二皇子做侍妾,然后不痛不痒的训他几句。
这哪是罚,是赏才对。
她在宫中生活了五十多年,区区一个淑妃还不足为惧,这般想着太后心情大好,又一连又吃了几个荔枝……
东宫那边,林亦绾与梁容乐谈及乐理,怎能说到了一块去,有些乐器本就同源,在不断演变间又成了新的乐器,一弹一拔一挑间,皆是诗意般的享受。
一直说着话,久了也觉得口干舌燥的慌,还不等汐颜有所动作,岑公公正巧领着两位宫女过来,两人捧着果盘,一盘是荔枝,另一盘是御膳房新出的桃花酿。
“参见太子妃,殿下命奴才送些荔枝过来,这桃花酿是御膳房昨日才出的果酒,其味甘甜,最适合女子喝。”
林亦绾眼前一亮,抱着琵琶起身,原先与梁容乐换了乐器还没换过来。
两人对桃花酿有些兴趣,此时也是嘴馋的很。
虽是与林亦绾相谈甚欢,梁容乐也知宫中的规矩,既是太子殿下送与太子妃的东西,她不该有所觊觎。
“容乐,你也一起尝尝!”林亦绾将桃花酿拿起,还未开封便赠了她一瓶。
梁容乐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白瓷瓶,原以为太子妃待她不同只因了乐艺之事,宫中主子兴致一过便会冷了,如今讲完了乐艺,太子妃待她亦是真诚。
“谢太子妃。”在林亦绾的相邀下,两人一道进了君来殿,细细品着岑公公送来的东西……
此时的裴故安早已不在殿顶观望,自清雅与白芍走后,他便回了宣明殿中,今日的奏折还未批阅,他也不能耽搁了正事。
裴故安方才使唤苏呈去御膳房吩咐了一声,岑公公得了东宫令便送了桃花酿过来,至于那荔枝自是太后的吩咐。
苏呈跑了一趟御膳房,回殿后本以为可以问明重阳那日的事,不料裴故安关心的竟是那几瓶新出的桃花酿。
“东西送到了?”
“殿下!咱们现在可以先说正事吗?”苏呈祈求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委屈。
“给绾绾送桃花酿,怎么就不是正事?”裴故安挑眉看着苏呈,显然对他的话不大满意。
“是是是!殿下说的都对,也不知前些日子是谁一门心思的说太子妃不好,不想娶她,现在反而一刻不见都要上屋顶去瞧。”苏呈阴阳怪气的说着,裴故安有些心虚的假咳了几声。
“咳咳……说正事吧!方才话以后不许再说,否则孤罚你一年的俸禄!”
谁让自己有这么一个主子,苏呈颇为无奈的连连称是。说起重阳那日的安排,北聿皇室每年都是登山的,今年也不例外。
“殿下!帝越宫那边的意思,今年应是要登白雾山。”
裴故安一怔,他昨日才去过白雾寺,“可是有白雾寺的那座山?”
“殿下怎么知道白雾山有座寺庙?臣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孤昨日与绾绾去过,白雾山景色不错,只是寒气有些重,怕是不适合登山,皇祖母怎受的住?”裴故安暗暗指责乾元帝,怎能不考虑太后?
“殿下!长乐宫那边也选了白雾山。”
“可皇祖母一向怕冷……罢了!皇祖母既是想去,孤也不能拦着,吩咐下去!就在白雾山的南面登山,有些光照着便也没那么冷了,明日你先带几个侍卫登上去瞧瞧,若是有什么飞石猛禽之类的东西,先熟悉熟悉,若是遇了危险,也有个准备。”
“殿下!白雾山南面修了山阶,一直延至山顶,时常有百姓登上去采药,没有出过什么危险。”
竟有这般长的山阶?昨日去白雾山时,裴故安没有注意去瞧,许是白雾寺在白雾山最为平坦的山峰上,因而他没有去看其他的山峰。
“有山阶正好,也省了些麻烦,可知这山阶是何人所修?有这本事,该请去皇家筑院才是。”
皇家筑院里都是些北聿的工匠人才,裴故安慧眼识人,一旦见了有才之士,总会先想到北聿社稷,此时对修建白雾山山阶的人愈发好奇。
“回殿下!是林太傅领着林家的匠人所建,已有些年头了。”
“绾绾的父亲?也难怪!林太傅除了不会武艺,其他的似乎都会呢!”裴故安心生感叹,愈发觉得能娶到林亦绾是自己的福气。
林家一门三臣,一太傅两侍郎,皆是做实事的大臣,三人都是北聿的良臣。
他家绾绾是林家三小姐,又怎会比旁人差!
裴故安顿时想起儿时初见林亦绾那日,在京城西苑街角他从皇宫偷偷跑出来,却在宫外遇见了她。
只是见了她一面,他记到了如今。也不知为何要想着她,在裴故安这十六年的人生里,好似就只有这么一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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