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尘重新回到大牢的时候,定西候已经在地上躺平,奄奄一息。
除了脚腕上的伤口,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他疼的,是心。
“怎么样,侯爷还是没想起来,你的那道假圣旨,方在上面地方?”打量着牢房里的一切,肖尘微笑着蹲在了定西候的身旁。
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双手放在胸前,死人一般直直的挺着,对于肖尘的问话,定西候如同压根没听见一样。
也不着急,肖尘缓缓站起了身子,扭头看向旁边一身血迹的杜少勤。
“家眷有没有有价值的供词。”
杜少勤尴尬的摇了摇头:“没有。所有的事情,这些家眷一概不知。想要得到那道假圣旨,只能撬开他的嘴巴。”
说着,扭头狠狠的看向地上装死的定西候。
“还剩几个家眷?”
“就剩下一个了,那个说话冷冰冰的王氏。其他人,都被弄死了。”
“其他人,在定西候的心里,并没分量。”肖尘淡淡一笑,“带王氏进来。”
“是。”杜少勤点点头,朝着外面大吼一声,“带王氏进来。”
听见这句话,地上的定西候眼皮子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睁开。
牢房外面,王氏双手交叉放在要不,轻轻走了进来。
肖尘特许,对于王氏并没有捆绑双手,使得她即便是在大牢里面,依旧保持着侯府夫人的那份庄重。
看见肖尘,王氏并没有像李氏那样跪地就拜,大声求饶。
而是身子微微下蹲行礼:“奴婢见过东厂大人。”
“嗯。”肖尘轻轻点头,“夫人临危不惧,当真是大家风范。”
王氏淡淡一笑,抬起右手,将鬓角那凌乱的发丝别到了耳朵后面:“侯府已被抄家,我等家人注定难逃一死。惧或者不惧,也是难逃此劫。看开了,也就心中无惧了。”
“夫人说的在理。谋反之罪,别说家人,就是九族也要被株连。侯爷已经万念俱灰,躺在地上闭目等死。你们夫妻一场,趁着这个机会,该说的话好好说说。若是皇上同意,我可以将你们一同处死,也算是将你们比翼双飞的梦想,给延续下去。”
脸上挂着微笑,肖尘的话语听起来很是体贴。
“奴婢谢过大人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去吧。”抬起右手,肖尘指向躺在地上的定西候。
朝着肖尘再次行礼,王氏缓缓的走到了定西候的身边,端下身子。
伸出白皙如葱的左手,轻轻的放在了定西候的额头:“老爷,奴婢陪你来了。”
满心的恐惧,满腔的愤怒,和所有的无力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定西候伸出双手,仅仅抱住王氏的膝盖,“哇”的一声,失声痛哭了起来。
或许是情绪失控,双手的力度无法把握,指甲深深的陷进了王氏的肌肉,丝丝鲜血顺着指甲渗了出来。
王氏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脸上依旧挂着一副怜爱的微笑,轻轻的抚摸着定西候那花白的头发,任由他大声哀嚎。
瞅了瞅定西候那指甲缝越渗越多的血液,和王氏脸上平静的微笑,肖尘摆了摆手,带着众人站到了牢房门外。
许久之后,定西候的的哭声渐渐变小,掐进王氏肌肉的指甲也渐渐松开。
“老爷,您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什么时候,即便是哭,咱站着哭好么?”王氏的声音,轻细温柔。
“我,我站不起来了,我的脚筋已经被他们割断。”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定西候更咽着。
“站不起来,那咱坐起来。挺着胸膛坐起来。”
“好,好。我坐起来。”
说着,定西候开始努力的翻转身子。
“奴婢扶您。”王氏站起身子,想要搀扶对方。
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乐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手扶着牢房的墙壁,弯下腰,将蓝色裙摆下渗出的血迹擦去,在墙壁上蹭了几下,又朝着定西候走去。
双手从后面伸在了定西候的腋下,浑身使劲,终于将他扶了起来。
将定西候拖到墙角,让其靠在墙壁上。
自己又缓缓的盘起双腿,坐在了定西候的对面。
整理了一下裙摆,往前拉了拉,盖住腿碗那没有擦干净的血迹,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定西候。
“夫人,我们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看着面前无比冷静的王氏,定西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意。
双眼更是不敢直视一样,左右闪躲着王氏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既然在劫难逃,那我们就不逃了。”王氏脸上的微笑,看不出有丝毫的恐惧。
“你不怨我?”
“我为何要怨你?”
“我若不是私藏军备,被皇上以谋反罪论处,怎会有如今的下场?又怎会拖累的家人命丧黄泉?”
说着,定西候的老泪,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面带微笑,王氏抬起右手,轻轻抹去了对方的泪水:“哪个男人,没有雄霸一方的雄心?不过,我们是失败了而已。”
“你不怨我?”定西候一愣。
自己的这份野心,一直都是深埋心底,不曾对任何人说起。
就是怕得不到支持,反而因为惧怕,进而向朝廷高密。
然而,王氏的一番话语,却是让定西候更感惭愧。
如同防备敌人一样防着的女人,竟然很是认可自己的所作所为。
“老爷若是甘于平凡,安心的做着人人羡慕的侯爷,一心为百姓谋福利,奴婢便跟着您,一起为百姓做事。侯爷想要起兵征战天下,雄霸一方,奴婢也愿意为你鞍前马后,无怨无悔。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奴婢嫁于老爷,便会支持老爷的所有决定。”
王氏脸上挂满笑容,双眼弯曲的如同两轮弯月。
而那满满的幸福感,更是可以比拟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
“夫人,”定西候伸出双手,抓住了王氏的手腕,“今生有你,虽死足以。”
王氏点点头,回应着定西候的深情:“我们即将共同赴死,死之前,您可以让奴婢死得瞑目吗?”
“嗯。”
“您下毒,毒死了宽儿?”
定西候双手一僵,思量了一下,松开了王氏的手腕,收了回来。
“是。”
“老爷为何这么做?是宽儿不支持您的决定,忤逆您的意思,还是说,您怕他承受不了牢狱里的刑罚,将您供出去?”
“都有。”定西候再也无法直视王氏的目光,羞愧的低下了头。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自己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歹毒,更是自私至极。
“老爷出门的时候,并未带毒药,您给宽儿,服用的是什么?”
“半夏。”
“就是奴婢给您带在身边,在您无法入睡,用来嗅一嗅便可以安然入睡的半夏粉末?”
“是。”
低着头,这一刻的定西候,恨不得地上出现一道缝隙,让自己钻进去。
“想不到,奴婢给你的安神之药,竟成了宽儿的催命符。”王氏苦笑一下,“宽儿亏空巩昌府的储备粮,导致千万的难民死伤过半,所犯下的罪责也是难逃一死。老爷送他上路,也算是做了一个合格父亲该做的事情。奴婢心里虽然难过,可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怨恨老爷。”
定西候脸上一阵抽搐。
自己的恶毒之行,从王氏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成了大义之举。
若是她痛骂自己,自己的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可她千方百计的开脱自己,自己反而心如刀割,后悔不已。
牢房外面的肖尘,心中也是暗暗一叹。
这定西候,为人卑鄙恶毒,怎会有这么一个明辨是非的老婆。
是上天抢错了姻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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