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如说,“我们不妨猜一猜,我猜等他回来了,绝不会拿这件事去反制东宫,因为这涉及到的可不止是东宫,还有皇族的脸面。”
众人纷纷猜测,到最后居然都是这种看法,有人不无惋惜地说,“但李治可不缺少兄弟……不过这没什么,峻还从未败过!”
正说着,永宁坊居然又有一位稀客到访。
这个人,马王府的人就是想一万次都想不到她的头上。管家夫人雪莲匆匆跑进来回禀,说人已迎进中厅喝茶了。
王妃无话,便将人迎进来的事还从未有过,雪莲说,“是顺阳王妃!”
众人脑海里又转了一下子,才想到这个顺阳王是谁,不正是苏殷的叔叔苏勖、专程来长安一趟为他求助,而尚书令专门为他划开了邓州的那个李泰!
谢金莲叫道,“啊,这可是二王嫂到了,我这个二王妃可得去见见。”
李泰争夺太子之位失败后,皇帝为让嫡子们共存,只好采取隔离的法子,改封李泰为顺阳郡王。
是郡王,陛下的这个嫡子,此时早已经不是亲王爵了。
顺阳郡王妃,阎婉,是武德五年生人,今年二十七岁了。十一岁时即被选为那时的亲王——魏王李泰之妃,贞观十七年时,随李泰去了封地郧乡。
当这个有些内敛的女子说起她的父亲时,柳玉如等人又大吃一惊,阎婉的父亲,原来是此时的工部尚书阎立德!
马王平日提到手底下的这位工部尚书,总是持肯定的态度,说他工于任事,一丝不苟。而他的兄弟是主爵郎中——阎立本,很有名的画工。
柳玉如说,“唉呀王嫂,令尊口风可真紧,这层关系居然连峻也不知!”
顺阳王妃被马王府这些妯娌们的亲热所感染,看得出永宁坊这些王妃的表现可不是装出来的。
阎婉进而感慨道,“父亲一向不好此道,只知踏实任事,王爷封到邓州后,邓州程刺史一直明里暗里的排挤李泰,但父亲大人一直没说过一句话。”
又说,永宁坊的恩情我们夫妻却不能忘啊,马王那时还没有皇族身份,但对我们的帮助如同雪中送炭。
柳玉如说,“如今我们两家竟然是亲兄弟,就更不要客气。”
阎婉说道,“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吃了委屈,求父皇求不得、求工部尚书也求不得,肯帮我们的居然是永宁坊!这次,听说永宁坊封了亲王,顺阳王不便来长安道贺,但他坚持着要让我来。”
崔嫣说,“王嫂你若是早些到就更好了,能碰到太子妃。”
阎婉淡淡地说,“我知道呀,来时我们也经过大慈恩寺,已在那里见到了太子妃的仪驾。我们见她往永宁坊来,因而等她走了才过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太子妃来马王府,也许顺阳王妃早就到了。那么,在大慈恩寺时两人一定也未见面。
细想也是,当初为争皇储闹的不可开交的两方,隔膜一定也浅不了。
柳玉如拉着阎婉的手说,“我可不管别的,王嫂既然到了永宁坊,便要多住几日,我们好天天说话。”
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居然都与阎婉近乎,一点也不抵触,顺阳王妃招呼他们时,都跑过来。
而太子妃来时,这几个孩子一直是自顾玩自己的,一直没有靠前过。
……
太子妃从永宁坊回到东宫之后,立刻就发现她的父亲——新任兵部侍郎王仁佑已经坐在东宫里了。
马王四王妃思晴午宴后回到玄武门,吩咐手下恭送王大人离开,搞得王仁佑云里雾里的、摸不着一点头脑。
但这场虚惊已经将王仁佑吓得几近虚脱,有如重生一般。
听了女儿告诉永宁坊之行,王仁佑心有余悸地道,“这可真是开恩了,不然我要如何上任!恐怕连抖落、都抖落不清了!”
但武媚娘那里,看得出马王妃也不好决定让她离开。这父女两个此时无奈地对坐,就有些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马王抵京了。
……
戊戌日,四月二十五日。马王抵达凉州,拜见凉州刺史、六王妃李婉清的父亲李袭誉。
老头子很高兴,大摆宴席招待马王、薛礼、七王妃。鹞国公身份一案原来是虚惊一场,李袭誉还想着要负气辞职呢。
就在同一天,也就是中书令褚遂良、保举陈州刺史王仁佑出任兵部侍郎的第四天上,有监察御史弹劾中书令褚遂良。
监察御史称,在翠微宫竣工前一月,褚大人恃势、以低得如同行抢的价格,抑价侵吞了中书省译语人——一个流外二等的小吏——在翠微宫不远处的一百六十多亩山地。
证据确凿,褚遂良也无话可说。但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个小小的中书译语人,胆子怎么忽然大了起来。
中书译语人,与鸿胪寺的译语人不同,鸿胪寺译语人多半是译话,你说那边蕃话,我给你同时转译成官员们都听的懂的汉文。
而中书译语人只是做些书面的翻译,还不如鸿胪译语人露脸呢。
褚遂良百思而不得解,堂堂的中书令,别说还拿了些钱、要手底下一个卑微小吏的百十亩地,就算不花钱,还有人投着门路想送过来呢!
要说他褚遂良的大敌只有个马王,而马王殿下此时还未回京呢!那谁给这个译语人撑了腰呢?
敢在中书令头上动土的,也没有几个人,赵国公长孙无忌算一号。可这些日子,赵国公在太子和马王之间根本就不置一辞,也没什么明确的表态。
他分析这个人总不会是太子,因为两个人在大理寺下药一事中已经增进了彼此的友谊。
李治正用得着自己,不可能是他!
再说李治总该忌惮褚遂良被逼急了反水吧?
就在褚遂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跌倒在谁的手里时,皇帝已经大笔一挥,将他的中书令拿下了。
史官记录:二十三年四月戊戌日,遂良以抑价、强买中书译语人土地被劾,出为同州刺史。
过后,太子殿下私底下安慰褚遂良道,“褚大人不必沮丧,你与英国公不同,英国公去叠州降了多少阶?而同州乃是上辅之地,你这个刺史可还是从三品,以后等机会吧。”
褚遂良京官外任,品阶虽然未动,但宰相变刺史,他感觉是让人踹了,连这一脚是谁踹出来的都没搞清楚。
太子李治也暗自吁了一口气。
他可是按着永宁坊诸位王嫂们的好恶、将这个恨人的褚遂良弄走了。
这些女人们的能力真不容小视,兴许马王——他的王兄回京之后,看在这件事上,对一直被拘在玄武门的武媚娘,会有个妥善、不声张的处置。
这件事告一段落,太子殿下忽然听说,顺阳郡王妃,也就是他的二嫂去了永宁坊,此时应该还住在那里。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因为永宁坊的王妃们一点都不避讳。
李治与太子妃商量,“均州的二嫂到长安,我们不过去看望一下,岂不显得情意淡过了马王府?怎么表示一下呢?”
武媚娘这些日子不在宫中,太子妃倒是很受用,因为太子李治只要无事,总往她这里来,晚上也宿在她这里。
太子妃是个有些守旧的女子,未出阁时便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她严格注意着自己的每一点言行举指,连《女戒》中所说的、女子穿衣与德容的关系也总是牢记。
就连内衣的款式与颜色也注意,从不穿那些显得轻薄和**的。
但这次,武氏夜入玄武门被截的事件之后,太子妃悄悄的做些这方面的改变,发现太子并不反感、对她更热络。
见丈夫动问,太子妃道,“她既然到了长安、却不来东宫,那我怎么好主动迎上去……不过人家是嫂嫂,我们送些慰问的礼物过去总是应该的,不降身价、也尽了礼数。”
李治深以为然,于是,太子妃精心挑选了两份精致的礼物,一份给马王妃、一份是顺阳王妃的,派个最得力的侍者送到永宁坊去。
侍者回来后,太子妃问道,“是什么情形?她们有什么言语?”
侍者说,“只有永宁坊的管家在,管家说今天风和日丽,两府王妃们一同去曲江池上泛舟了,还说要在芙蓉园用饭。”
李治酝酿再三,绝不能再这样温温吞吞的了,虽然在十七年的立储中与李泰有点不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东宫与顺阳王府也没什么其他的龌龊。
他是太子,大唐的储君,有责任选贤任能。
太子举荐主爵郎中——阎立本,他盛赞阎氏兄弟品行标准、匠心无瑕——可任匠作监少匠。
这是个从四品下阶的职位,阎立本如果升任,那么他就直升了三阶。
龟兹大捷之后、马王抵京前的这些日子,朝堂上的新鲜事格外的多。
共同参与过大理寺投药事件的李士勣、褚遂良,稀里糊涂的都下去了。尤其是这个褚遂良,你总不能说是永宁坊使的坏吧?
不过,从李治推举阎立本一事上,皇帝感觉马王快到京了。
谁不知道阎家与顺阳王府的关系?太子此举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连皇帝都感觉东宫在这一局上似乎占了先。
小儿子居然也动起了这样的脑筋,皇帝觉着很乐,乐得送个人情,当即同意了李治的建议,把阎立本提了上来。
皇帝觉着他不同于自己的父亲——高祖皇帝,皇帝有的是精力和手段,能既锻炼了儿子们、又不会使更储之事有脱辙之危。
但太极宫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四月二十六,已亥日。他翻过了老皇历,皇历上说,“已不破券,亥不嫁娶,只宜出行,余事勿取。”
皇帝毫不犹豫,下诏出幸翠微宫。
长孙无忌这个气,储位这么大的事,朝臣们私底下都谈论疯了,皇帝却躲开,让太子和马王兄弟两个如何自处?
万一在这二人之间不得不见个分晓,那么他这个亲舅舅也不能再置身世外,他只能选择支持马王,干净利落不会拖泥带水。
看来这个恶人,陛下还是想推到他的身上来啊。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长孙无忌默念着《威凤赋》,无可奈何。
……
同州刺史褚遂良上任时,正好看到从曲江池回来的柳玉如等人。
褚遂良就是不想碰到熟人,因而在府中耽搁到傍晚时分,才见不起人似地出来,随从只带了四名。
谁知偏偏遇到了马王府、顺阳王府一行人。
同州在东,褚遂良只能从这里走。一见对面这么多的王妃们行来,双方走个对头,褚遂良就是再不想打招呼也不行,躲都躲不开了。
他在马上施礼道,“原来是马王妃和顺阳王妃,下官有礼了。”
柳玉如一边走一边与阎婉说话,其实褚遂良在街头一露面她就看到了。
但五部会审时此人的表现太令柳玉如厌恶,她真不想理会。
褚遂良在峻做到西州别驾时,便开始用意地结交,可谓用心良苦。但在鹞国公身份出现错头时,也是这个人跳的最凶、咬人最狠。
他曾经当着那么多的官员、用手指着马王、王妃,声嘶力竭地喝斥二人错乱纲常、恬不知耻,令一直视之为长者的樊莺伤心透顶。
褚遂良说过了头一遍,对面的女子们谁都不理他,他再说第二遍,“呃,各位王妃,褚某有礼了!”
柳玉如道,“天都这么晚了,不知宰相大人又要往何处公干。”
褚遂良改任,恰是永宁坊出游的同一天,她们还不知道对面这人已经外放了,还以为他是中书令。
褚大人有些尴尬地回道,“这个……下官已经去同州了,同州刺史。”
柳玉如等人有些惊讶,想来想去的,才想起与太子妃发的那些牢骚,难道是李治?所有想到这一点的人,脸上忽而现出一片笑靥来,让刺史很不受用。
樊莺道,“怎么会这样子!太不可思议!褚大人眼光这么精道的人,难道是哪里出了错漏?不应该。”
谢金莲问,柳姐姐,这个同州是什么地方,是同叠州一样远么?我想是。
柳玉如道,“我也不知,不过我相信褚大人一定是自愿为社稷分忧的……不知同州是有了蝗灾、还是兔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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