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大唐的乡村中有极少数讲究些的民户,主妇会蒸些面食送到关系不错的邻居家去,意为送去祝福,则这一家人吃了,来年一定无病无灾。
这只是个不被官方庆祝的日子,在长安城中也一向不为人在意,就更不必说那些有身份的官宦人家了。
但是这天,永宁坊高府很热闹。
有不少的官员平时与兵部尚书府并无什么深交,但今天他们的夫人也来永宁坊串门拜会。
梁国公七日已过,串个门子还是许可的。
她们带来精心准备的面食,与谢夫人、樊夫人、四夫人思晴、崔嫣、李婉清等人热情畅谈。
话题大都从她们一进府门的那一刻开始,“哇!高大人府上的这座宅子可太好了!这可是长安城内最好的地段!连厅都有三进!”
“能在坊区内占这么大地面的宅子,国公中也不多见!”
谢金莲等人客气着、将她们迎进门来,于是,这些人的恭维就转向了尚书府的几位如夫人们。
她们带来的侍女们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地便与谢金莲、樊莺等人的贴身丫环们混熟了。
她们也在闲聊,尚书府的大宅,即使六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不能轻易进入。
她们今天进来,虽然只见到了尚书府内的一角,但已经满是惊奇和喜悦,希望找个机会多看一两个地方。
谢金莲成为了今天的中心,开始她有些心慌,又很是喜悦,因为在今天她不得不出头露面、代表兵部尚书府主持接待、并受到众人的关注。
兵部尚书府内其他的如夫人们也都很高兴,平时柳玉如限制她们不得私自参加外面的宴会、不得参加不雅的游戏、不得外出招摇。
但今天就不同了,她们是在家里。
谢金莲安排了不奢华但却很显规格的家宴,临走时这些妇人彼此间就很亲近了,她们纷纷邀请谢金莲,有功夫一定要到她们府上作客。
谢金莲听了许多的恭维,微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照着铜镜想,我真的很美吗?后来颌首自语,“那是自然!要不怎么能成为兵部尚书府的二夫人!”
她已是一个七岁女娃和一个男娃的母亲,而且又不同于其他人、坚持亲自哺育孩子,但身体一点也不松驰,鼓胀着充满活力。
她想,柳姐姐离府去泉州的这段日子里,自己主持着家中的大事小情,总算没捅出什么大麻烦,而且还联合着家中的姐妹们,将吕氏这个大麻烦抖落开了,那么等他们回来后,峻也会满意的。
谢金莲认为峻很快就该回来了,因为皇帝陛下在房大人府上说从高丽退兵的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
高丽前线。
英国公李士勣总是感觉,大唐历次对高丽用兵,他这一次是最显波澜不惊的,几乎就有些被人们遗忘的架势。
老兵部尚书在前边打仗,新任的兵部尚书对战事不闻不问,皇帝在翠微宫不理政事,太子殿下组织一帮女子在长安赛马。
就连以往必然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军需粮草,稍有欠缺、前线便可理直气壮叫喊的后勤事项,也被高峻用一群羊、和当地的山菇、坚果代替了。
开始李士勣打算借这个机会,不痛不痒地给新任兵部尚书上上眼药,故意将战事拖延着,想像高峻在皇帝陛下询问高丽战事时的窘迫样子。
但是到后来他才发现,这招行不大通。
因为高峻的不闻不问,他李士勣便成了此次出讨高丽成败的首责,战事稍有差池,他得先说清楚。
但等他想弄出些大的动静、再攻取一两座高丽城池时,凤头城的薛礼就不给供应羊肉吃了。
后来,外甥李继去西州出任司马,听说是高峻向皇帝陛下建议的。
一时间,李士勣猜不透高峻的用意,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高峻不希望自己在前边有多么大的建树。
龙兴城正在大张旗鼓地扩建牧场。鲁小余、高成相像是被人在后边拿鞭子抽着,没日没夜地忙活,很快龙兴牧场就有了规模。
李士勣还得知,龙兴牧场护牧队长高成相曾回古林城一趟,那里眼下已成了唐军的后方。
不过高成相的父亲曾是那里的道使,他从那里拉来上千的、有志于大唐牧事的年轻人,天天在牧场内外操练。
离着十月还有几天的时候,长安的飞鸽传信到了,命令亲卫校尉、凤头城镇将薛礼见信火速回长安,他被任命为右领军卫中郎将,镇守玄武门。
由此,薛礼才真正地由一位校尉成为了一名将军,品阶由正六品上阶到了正四品下阶,一连升上去五阶。
英国公李士勣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再一次临阵抽将。
因为玄武门在皇城中地位及重要性他最清楚,那里是护卫皇宫的最紧要之地,此处一旦失守,任何人都可穿过太液池直入内宫、威胁大内安全。
能得此职的,必然是皇帝信得过的人,身手要好、本事要高、头脑要灵光,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忠诚。
汉将赵云身为五虎常胜之将,却一直随卫在刘备的身边,与今天的薛礼何其相似!
而薛礼与高峻的私人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薛礼本来就是陛下亲卫,镇守凤头城只算兼差,这次算是去务本业了。
在飞信的最后边,长安才提到高丽撤兵一事,皇帝陛下让英国公“权衡恰当时机,最迟于十月初罢兵。”
这让李士勣感到有些被轻视的恼火,一是信中所提的薛礼调职、与撤军一事的先后次序,二是这两件事前后根本就没差着几天,他已没什么“权衡”的余地了。
不知是皇帝陛下昏聩、还是忙得什么事大、什么事小都分不清了。
薛礼忙着起程,交割凤头城的防务,英国公前去送行,继而与薛将军提到这兵要怎么个撤法,他的意思是,最后再打一仗,弄一次大捷才好。
薛礼道,“李大人,皇命说得清楚,战局全在英国公权衡,卑将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我在凤头城养的这些羊,义弟倒是曾经说过的。”
英国公忙问如何处置这些羊,薛礼道,“高大人说一旦撤兵,这些大军吃剩下的羊,只须留三百对在凤头城牧场、归龙兴城鲁小余牧监管理,其余一万多只都要赶回鸭渌水那边去。”
李士勣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堂堂的兵部尚书,对战事很少发布意见,却一直在关心这些羊!
但他总想在薛将军的口中得些依据,不然马上面临撤军,他连最后表现的机会也没有了。
于是再试着对薛礼道,“薛将军,你看……苏南城、木底城目前在我军控制之下,一旦撤军之后,这两处小地方垒低粮寡、又无险可守,恐怕不大稳妥,因而我有个想法。”
高丽分为五部:即内部,也就是汉桂娄部,别号黄部。北部绝奴部又号后部。东部顺奴部号左部,南部灌奴部亦号前部,西部即消奴部。
北部绝奴部已纳入唐境,而在苏南城和木底城南面的寒眉山,原来高丽五部之一——汉桂娄部的地盘。
汉桂娄部一向倾向于亲近大唐,学习大唐典章、模仿中土服饰,并以《礼记》、《春秋左氏传》、《文选》当作学生的必读书籍。文人喜欢吟汉文诗,而且水平较高。
与大唐交恶后,汉桂娄部的傉萨(注:比内地都督刺史)高君球,不愿屈居盖苏文之下,被盖苏文找个由头攻破了寒眉山城,高君球的势力也被击溃。
高君求携妻儿子女、流落到了苏南城和木底城一带,他和他不少手下的家眷被苏南、木底城收入贱籍,每日做些粗笨之事。
英国公李士勣打算,在退兵之前一举替高君球拿回寒眉山城。这样苏南、木底、寒眉山呈犄角之势,足可抗拒一阵了。
但薛礼的意思不是这样,他对英国公说,“陛下命令收兵在即,国公此举不论天时、人和都已不恰当了!而地利就更无从可言,哪怕是三城鼎足,国公能放心离开么?”
眼下将进十月,很快便会转入冬季,薛礼所说没错。
“那么……以薛将军之意该如何?”
薛礼道,“我们是为新罗出兵,因而出师有名。眼下新罗危机已解,若是再挑战端的话,那时战事牵延、大雪封山军需难至,国公,我们恐怕不能及时抽身了。”
英国公一惊,暗道,我这是让自己的患得患失蒙了眼!薛礼所说真是不假。
盖苏文已经尽数撤了新罗之兵,唐军此时撤兵正是时机。如果临走前再去攻打寒眉山,那便是唐军得陇望蜀,连个正当的名义也就没有了。
水路牛进达马上也要退兵,那时盖苏文极有可能倾力来保,陆路上真不好抽身。
他问,“留下苏南、木底两城,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薛礼说,在已得手的苏南城和木底城留下部分唐军坚守,则与盖苏文直面了,两城易攻难守,驻军也会人心思归,盖苏文待我们走后再来骚扰,总是我们的牵挂。
他建议道,“将高君球和他的手下脱离贱籍、恢复原来的尊贵身份,以唐军名义命他们常驻苏南、木底城,对两地进行管理。则两城取自高丽、再还之于高丽人,也彰显我大唐出师有名,且……”
李士勣鼓掌道,“以这样两处鸡胁之地换得高君球亲唐,真是值得,而且盖苏文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苏南、木底城是唐军交到高君球手上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干系!”
“而且,这样的处置方式既同情、怜悯了亲唐的汉桂娄部,又叫高丽人明白高君球无故被攻打的事件,知道陛下恩泽广布。”
薛礼点头,“但这样的决定只有国公能做出了,再往长安请皇帝的示下已来不及。不过,此举可使我们轻身而退,龙兴城我们的牧场前边也有汉桂娄部两城做缓冲,鲁小余牧监的压力有很大缓解。”
英国公对薛礼道,“薛将军真有大将之风,不掬泥于一时一事,我以为,与将军之义弟比较起来,陛下真有些屈薛将军的才了!”
高峻已是正三品的兵部尚书,而薛礼升了职,才是正四品下阶。
薛礼摇着手道,“哪里!这个主意其实正是兵部尚书高大人——我那位义弟出的,他在不久前的一次来信中提过半句、并让卑将想想细致。”
英国公良久未言,默默点头,原来高峻早把他的退身之法想到了。
等薛礼走后,李士勣忙着实施此法。
他一面飞奏长安、一面派人在苏南城、木底城搜索汉桂娄部高君球的人、要将两城委托高君球管理。
中期前来助力的颉利部首领思摩,因为率的是马军,行动敏捷,战斗力强憾,在这次的战事中建了不少的功勋,听说唐军将撤,便自请来完成最后这件大事。
李士勣想,这又是一个与高峻有亲戚的人。
高君球很快被找到了,换了个地方、接着做他汉桂娄部的傉萨。而他手下的那些人纷纷请求投军,在苏南、木底两城效命。
但此时的汉桂娄部,就真的是知道谁亲谁近了。
身后就是大唐龙兴城的牧场,唐军虽然将撤,但龙兴牧场中上千的护牧队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他北靠大唐、已无忧了!
盖苏文得到军报:逼近平壤的唐军水师终于弃了所得之城,回到了他们的大船上去了。
随后,凤头城的上万只羊、和唐军大队也在城下集结,不久也往北去了。
盖苏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唐军由他们的上一任老兵部尚书领着,吃羊肉吃得红光满面、壮如牛犊儿,个个的脸上冒着一层油膻气,对阵时一个唐兵能抵挡住三、五名面黄肌瘦的高丽兵。
他们总算走了。
盖苏文不打算追击了,惹毛了这些人,再返身纠缠回来,他能得到什么便宜?
摆明了唐军的撤退,是因为自己放过了新罗人,他们弃守了所得的城池,就更说明了这一点。
因而,新罗女王金可也那里,盖苏文近期也不打算再搭理她了。
有人向他报告,唐军临走前曾经大肆搜找汉桂楼部的人,有一次,一名唐将率骑兵跑到了铁瓮城郊区,守城的高丽将官没敢出去,在城头施了一记冷箭,据说射中了唐将。
盖苏文听说后,大声骂了放箭人几句说他没事找事,看看唐军没有因此来找茬儿,这才将心放下了。
他吩咐道,“给我在安州城选择一处高岗,设立好观察峭,要昼夜放人,不可放松了观察!”
手下问,“观察什么?”
盖苏文道,“隔江给我看住了对面凤头城牧场,一旦发现他们的羊突然增多了,要立刻来回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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