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府外大街的尽头、栅门外驰进来一匹快马,来人官差打扮,到了兵部尚书府的门口飞身下来,拱手问道,“尊驾可是高管家么?”
高白点头,问来人何干。
那人道,“下官是望春宫守宫掌设,奉宫监杨大人之命前来的。贵府六夫人今日光临望春宫,对品过的紫笋茶尚为认可,杨大人说,望春宫的茶也算不上极品,但勉强喝得过,因而让下官送了二斤过来,请夫人们聊作润嗓。”
说着,从马鞍上摘下只小包,躬身送出。
此时姚从名与王七还未走开,将这一场景都看到眼里,心说道,看来六夫人今天果真去过广运潭了。
但人家不承认,恐怕是为图个心静罢了。
试问长安城内,又有几个人有资格到望春宫去讨一口茶喝?
望春宫这位正六品下阶的宫监杨大人,何时又只凭人一句客套的夸赞,便派人跑去送茶?
茶是人人可喝的,普通乡民喝茶的也有不少,稍微讲究些的喝个“云雾”也就了不得了。
但像“紫笋”这种顶尖的好茶,一两茶一两金,又有几人喝得起呢?
高白连忙接过,“杨大人真是细心,大唐名茶,首推“蒙顶”,其次就是湖、常二州的“紫笋”了,其他则有神泉小团……渠江薄片等等,待我回禀过高大人和柳夫人,对杨大人的美意总要有所答谢的。”
来人说“不必”,飞身上马离去。
离了高府,姚从名对王七道,“你个王八!从今天后、直到赛马,六夫人或是高管家的两位夫人极有可能还去广运潭,你把眼睛给我睁大了、好好吱应着,再出什么纰漏我就要你脑袋!”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王七连连称是,随在姚捕头的身后不住夸赞六夫人为人大度。
姚从名道,“有道是器小易盈,但能过得去些,人家堂堂的兵部尚书府,岂能与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他对王七说,“恰好上次因为五夫人之事,高管家大闹玉红笺的事情你未赶上,不然一定也把你捶得像只王八了。玉红笺有姚从利县令做后台,王苏苏还侍奉着赵国公府的长孙冲,但高白一个高府的管家,就敢光天化日带人砸了玉红笺,姚县令和长孙冲两位大人连面都未露,好好想一想吧。”
二人说着,慢慢地走远。
……
柳玉如、樊莺、崔嫣和李婉清中午吃过饭,谢金莲和思晴两人骑马回来,再等到傍晚时苏殷与丽容、丽蓝姐妹也回来了。
有几个人关心太子别宫那位武才人马骑得如何,丽蓝说,恐怕这位才人够呛能参加八月末的大赛了。
人们忙问缘由,苏殷说武才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不知摔得重不重?”有人问。
苏殷说,“丽容她们在谷口骑马,我忙着建设子午谷的公务,离得也不算近,没看太清楚。”
又有人问,“苏姐姐你是忙人,但丽容和丽蓝总能看得清楚些吧?”
苏殷说,“老九忙着圈地,哪有功夫看那个热闹!”
众人于是又忙着问丽蓝圈什么地,在哪里圈地。
丽蓝神神秘秘地说,是苏大人说得大发了,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不过此事若成,咱家可就能赚到不少钱,你们先别问,先说说武才人坠马的事,丽容你那时不就正在谷外,你来说。
丽容开始不愿意讲,被人再三地追问才说,“中午时武才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人们将她抬回宫去,午后再也未出来。”
那就是摔得不轻了。
丽容隐瞒了一些细节,因为武才人坠马一事与她是有关的,此时在家中当着高峻和众位姐妹,她没敢说出来。
本来,丽容与姐姐丽蓝也在子午谷外骑马,但后来丽蓝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了丽容和她的贴身丫环、还有两名家丁在那里未走。
后来这位武才人也出宫来,得知丽容是兵部高大人的七夫人,才人对她十分亲热,还将她带着的一位叫杨立贞的宫人、另一位来自典骑署、叫武惟良的引见给丽容。
武才人是五品,表面上虽然来自宫里,身份尊贵,但在宫里而却是个没什么地位、甚至是被边缘化的人物。
而丽容虽是侧室,但却是当朝大员的侧室,在爵位上又是四品的县君,因而丽容感觉,两人在身份上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
甚至在实际上,她还要优越于对方,两人不久便会同在第二组比赛,加之这位武才人似乎也很想和她在一起,丽容也就没回避。
两人在子午谷外一边练习骑马、一边说话,到中午时,武才人已对丽容以姐妹相称了。还说,如果七夫人不嫌弃的话,她情愿与丽容结为姐妹。
结拜之事因为涉及了宫里人,丽容没敢明确点头,但按着二人的年龄,就叫才人为“姐姐”。
武才人也答应着,并对兵部尚书府的众人很感兴趣,偶尔还问到尚书大人及其他几位夫人,“妹妹你这般美貌,真令姐姐望尘莫及,想来府中几位个个都是这般绝世出俗吧!”
丽容向来是不甘人后的性格,自见到武才人就不时打量对方。才人只比她大出一岁,今年二十四,体态相貌方面与思晴、崔嫣或是婉清都有的一比,但她夸赞自己的话就稍稍有些恭维的成分了。不过丽容很享受。
她是从庭州田地城来的,从一位身份最最普通的小城居民之女、到长安城手握重权的大员家眷,这是命!被一位才人瞩目又有什么奇怪?
当太子别宫中有人出来、请武才人回去用饭时,丽容明明看出,不论是杨立贞、还是那位又矮又壮的武惟良都有了离开的意思,却仍对武才人提议道:“姐姐,不如我们三个比试一回,如何?”
武才人欣然同意,于是武惟良先骑马选定了线路,又提醒武才人几句注意事项,三位女子这才并马站在起跑线上。
武惟良发一声令,三名女子同时策马飞驰起来。
这次的比试随兴而提出,也不正式,从起步处到三百步之外的一处地势极缓的小坡,然后再转回来,比试就结束了,以先回者为胜。
丽容看得出,武惟良故意示意武才人位于三人的左侧,这样在转过尽头的坡地时她便可处于内圈,这是能占些便宜的。
因而丽容一开始便加了鞭,几乎与武媚娘同时冲了出去,二人一起步,便将杨立贞拉开了三匹马的身位。
在丽容的印象中,武才人的骑术算是不错的,她也想验证一下这些日子自己练习的如何,耳边听着武才人的马蹄声就在身侧,她就更顾不得回头去看。
转眼间两人便驰到了转弯处,丽容判断着与武才人已拉开了些距离,因而就近、从里侧转头,在武媚娘的马道上转弯。
但随后她便听到了武媚娘和杨立贞的失声尖叫,有人坠马。
丽容立刻勒住马回头看,坠马的正是武才人。
武惟良脸色苍白地从起点处跑来,额上冒出冷汗,丽容也惊到了,看到武才人横卧于草地上,她的马停在几步之外。
才人手扶着腰、试了几次想起来都没有成功,口中却在安慰丽容,“我没事,妹妹,你不必担心我。”
武惟良不甚肯定地判断,武媚娘的坠马是因为马道被另一匹马占据,它是因为受了惊吓猛地偏向才至于此。
才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对于教授才人骑马的武惟良来说,这个责任推是推不掉的,但他仍在努力,又不敢推诿得太明显。
丽容无法计较武惟良什么,只是与杨立贞一起,试图帮助武媚娘站起来,但她稍动一动便喊痛,丽容只好让武惟良赶回太子别宫去叫人过来。
丽容怕的是武才人坠马过程中伤到了腰部的要害,真是那样的话,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从武惟良的话中她猜到,万一不幸、武才人落了什么残疾,他武惟良是不会替自己隐瞒什么的。
武才人天天出入太子别宫,坠马之事一定会被太子留意到。她的骑马教习也是太子殿下亲自给安排的,丽容有些怕,因而回府后没有主动说这件事。
她认为,先由苏姐姐或丽蓝提出来,柳姐姐必会问到自己,那时再看情形而提出,自己所担的干系就会小一些了。
七夫人谨慎地述说这个话题,隐去了比赛的环节,又开始后悔自己的争胜行为。好在没有人深问,话题在晚饭后又转去了丽蓝圈地上去了。
丽容懒懒地回了自己房间蒙被子躺下,担心武媚娘此时是个什么状况,弄得她怎么也不能入睡。
柳玉如最烦姐妹们在外面显山露水地惹事,如果这件事发展到了最不利的结果,丽容相信柳姐姐一定不会再给自己留什么面子,那么首先她在姐姐丽蓝那里就没什么面子了。
另外,太子别宫是什么态度?太子殿下会不会动怒?会不会对高峻有什么影响?比如驭内不严。
万一武才人这个娇媚而富于风情的女子因此瘫痪,而原因就是她为争胜抢道所致,那么流言的锋芒便会躲都躲不掉地集中在她身上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不堪一击的。
弄不好她就要滚回西州去了!
丽容甚至还羡慕起婉清来,中午府中的事她也听说了,万年县两位捕快登门,磕头如捣蒜地赔罪、望春宫的杨大人送茶,起因只是六夫人李婉清没去与人争抢广运潭边练马的位置。
无疑,六夫人是比七夫人有体面的,丽容懊恼至极,躲在被子里抹眼泪。这时她听到宿于卧室外间的贴身丫环已起来,到门后拉开了栓。
丽容听出是高峻到她屋里来了,她担心高峻已知情、是来责备自己的,便不点灯、利索地掀被子起来,赤脚站在地毯上等他。
这是八百里秦川宁静而明丽的秋夜,高峻由门外带进来稍有寒意的气息,却使她的精神格外清醒。
两人站在地毯上搂着相亲,他在黑暗里、用手臂和胸膛、欣赏丽容紧身小衣的曼妙玲珑的身材,并对她道:“你柳姐姐说你不正常,非要让我过来打探……”
一霎时丽容就有些感动,于是不再隐瞒自己的担心,她低声抽噎着对高峻坦白。
高峻显然也被这件事惊到了,有片刻没有说任何话。
然后问丽容当时的情形,包括转弯时武媚娘大概的位置、她的马停在坠地处多远,“才人的脸色怎样?额头上有没有汗?宫人们抬她走时她有没有叫?”
丽容一一回答,期待地等他判断。
但高峻始终忧心忡忡地,拥着丽容躺回到她床上,丽容不住地追问,“你说,才人有没有事?太子有没有事?我……们有没有事呢?”
但高峻就是不说,一副看事不明的样子,也不掩饰他的担心,“不大说得好,万一人家说我高某,连夫人都管不住,会不会进而怀疑我统领兵部的能力?”
但丽容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迫在眉睫的危机,反而察觉高峻的身体有了反应,她相信危机没多严重,八成武才人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谁敢这样胡说?至少我一向是听你话的!”丽容道。
“嘘——只要不让她知道,至少在家里你就没事。”
丽容知道高峻所说的“她”一定是柳姐姐,她听出来这才是今晚谈话的主要,于是,很快地放松起来……
折腾了一夜,早晨丽容不想动,其他人吃过早饭又都出去练马,高峻也去了兵部衙门,丽容躺到已时初刻才起,发现家中除了夫人崔颖之外只剩她自己了。
丽容的贴身小丫环跑来告诉她,说府中有人来访。丽容说,“我又不主事,至少该通禀一下母亲。”
丫环说,“那人说就是要见七夫人你的。”
丽容随她出内宅、过圆门、花园、凉亭,到前厅去看,来人正是那个武惟良。
他像是死了爹,哭丧着脸告诉七夫人,他被太子殿下罢职了,还险些没挨打。
丽容吃惊地问,“难道才人真摔坏了?”
武惟良说才人还是不能动仍在卧床,但说着话又摇头,显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困惑。他求七夫人道,“才人坠马都是小人的过错,只求七夫人给想想办法,能令我官复原职。”
丽容在此事上总是有些不过意,但想不明白武惟良因何求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听武惟良提到、武才人是他的族妹时,丽容就更不解,“武大人你如何来求我呢!难道你族妹不会为你求情?”
武惟良“噗通”一声给丽容跪下,苦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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