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申时末回府,裴英娘知道他忙着照顾李显,肯定没吃饭,让厨下现炖了一锅热清汤,滤去汤肥,煮羊肉花丝饺子给他吃。
夜里还要吃饭,这会儿吃饺子正好。
饺子煮好了送到正院,有带鲜甜清汤的,也有捞出来拌蘸料的。主食简单,配菜就丰富了,七八样甜酱小菜,雕成各种精巧形状,摆盘精致,码了整整一桌。另有一大盘油炸茶食,配了乳酪、杏酪。
裴英娘帮李旦挽袖子,看他慢慢吃完一碗汤饺,递一杯热茶到他手里。
他吃饭的姿态很优雅,速度倒是不慢。
他问她:“你不吃?”
裴英娘摇头,“我不饿。七兄好了?”
“吃了药,过两天疹子就能消。”李旦低头喝茶。
裴英娘嗯一声,漫不经心问:“阿兄,太子送你的美姬,你藏到哪里去了?”
李旦猛地呛了一下,不停咳嗽,难得露出狼狈情态,放下茶盅,“谁和你说的?”
裴英娘冷哼一声,拧他的胳膊,拧半天没拧动,只拧到袍袖。
官场上的人,拉拢别人时,总喜欢送美人示好。高官给低级别的官吏送,官吏讨好上官,也给上峰送,平级之间的互相送。
送来送去,好像不送个美人出去,就很没面子似的。
就不能换点新鲜花样吗?
送珠宝,送宅子,送田地,直接送金铤也好呀!
当年太宗李世民也喜欢给大臣们的后院塞美人,还好李治和武皇后没有这个爱好。
李旦看裴英娘面上气得咬牙切齿,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忍不住笑,她生起气来也狠不下心拧疼他。
这么好,这么乖。
先等他好好吃顿饭,才来发脾气。
他朝周围使了个眼色,使女们连忙撤走食案小几,放下水晶帘。
帐幔外边静悄悄的,侍立的人都退下去了。
李旦伸手把裴英娘抱进怀里,温热的唇沿着雪白的颈子印下一串湿热的吻,呼吸间蕴着淡淡的茶香,“别气了。人是太子送的,我当场回绝,东宫还是硬把人送来了,我没让她们跟进府,直接让桐奴带去东市处置。”
带去东市……裴英娘啊一声,不可置信,“东市?”
她问过阿禄和冯德,府里没有新收的女婢或是歌姬,以为李旦把美姬转赠给其他人或是送去哪里看管起来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让人把美姬拉到东市去!
拉去东市,只有一种可能——送给客商。
商人一年到头四处漂泊,很多人到一处市镇便置办一间宅子,养一名姬妾,既是为自己排忧解闷需要,也是为了和别人拉近距离——有姬妾照应内务,张罗酒宴,方便笼络当地贵人。
假如李旦把美姬送给其他王孙公子,她们依旧能过上养尊处优的富贵日子。嫁给客商,就难说了,很多客商好几年没有音讯,商妇只好抛头露面养活自己。还有一些客商会把姬妾当成家奴一样转赠来转赠去,总之等到美姬们年老色衰,下场必定凄凉无比。
以后就算还有人敢给李旦送美姬,那些美姬敢跟他回府吗?
李旦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对他这种出身优渥的天潢贵胄来说,几个美姬,和财宝珠玉一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人命他尚且不放在心上,何况两个来历不明的婢女。
“如果要你为这种事忧心,我未免太失职。”他抽出裴英娘发髻上的簪钗,一头青丝像弥漫的浓稠夜色一样,铺满迦陵频伽毡毯。
他俯身哄她,唇贴着她粉嫩的面颊啄吻,“不生阿兄的气了,好不好?”
裴英娘抿嘴笑了一下,不想让李旦太得意,可还是老实说:“好吧,这一次可以夸夸你,阿兄做得很好,以后也要这么有觉悟!”
她出面解决美人,还是会有人前仆后继往王府送人,烦不胜烦,李旦直接拒绝最好不过,恶心不到她面前。
她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飞快亲几下,“这是奖励。”
乌发雪肤,仰躺在他怀里看他,乌溜溜的杏眼,生气勃勃。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么一板一眼叮嘱他的时候,他心里有多欢喜。
李旦的呼吸变得急促,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鬓边耳侧,挑开她的衣襟,慢慢褪下襦裙。然后抱起她,大踏步走进东间,撒下床帐,把她抵在堆叠起来的锦被上,几下扯掉自己身上的束缚。
她微微颤栗了几下,想了想,没有抗拒,搂住他发烫的腰。她发觉李旦看起来古板严肃,其实私底下很不正经,比如特别喜欢白天对她动手动脚,当然夜里更要动手动脚……
百子千孙床榻微微晃动起来,锦帐低垂,鎏金挂钩剧烈震颤,卷草纹香囊花球像是在风中摇摆的蒲柳,随时要挣断丝绦,弹飞出去。
裴英娘年纪小,先承受不住,不自觉呢喃着撒娇,“阿兄……”
感觉身上的人僵了一下,粗喘得更厉害,动作也更强势。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和他一起吃饺子的,今天肯定吃不成晚饭了。
最后确实没吃成,她醒来的时候都是亥时三刻了。
房里点着灯,珠帘半卷,李旦没有睡,和往常一样靠坐在床栏上看书。
她在锦被底下翻了个身,发现身上干爽暖和,他帮她换了身里衣。
这一点也是李旦不正经的地方,喜欢亲手帮她穿衣服……也喜欢脱。
她蹭到李旦身上,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硬邦邦的胸膛,算了,原谅他好了,不正经的阿兄她也喜欢。
李旦抛开书卷,唇边一抹温柔满足的笑容,不管睡着之前发生什么,她每次醒来之后都喜欢挨着他撒一会儿娇,全然的信赖依恋。
所以他每天醒了之后不想出去,总是要等她苏醒,看她迷迷糊糊着扑到自己怀里,逗她说会儿话。
“让半夏去传饭?”他把她抱起来坐到自己怀里,和他相比,她实在是娇小,他随手一抓就能把她捧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柔弱无骨,靠着李旦说:“太晚了。”
深更半夜的叫起婢女伺候她吃饭,不说麻不麻烦,主要是难为情啊,厨下的人要问了,为什么这么晚才传饭?
因为李旦不正经,喜欢白日宣淫!
“不晚。”李旦说,下床走到外间,吩咐半夏去准备晚饭,回到内室,抱起慵懒娇软的裴英娘,帮她穿上半臂长裙,“先喝药羹,再吃饭。”
确实得补一补,十几岁的小娘子,应付不来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一刻钟后,裴英娘捧着琉璃碗喝药羹,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要不要也给李旦补一下?最好的进补时节已经过了,冬天炖点什么给他吃呢……
李弘丧葬期间,他餐餐吃冷粥,现在能吃荤腥了,得给他吃点好的。
就炖萝卜给他吃罢!
赛人参,假燕窝,萝卜是好东西。
想是这么想,第二天看到李旦又早出晚归,她没舍得真让他喝萝卜水,让厨下炖老鸭枸杞三七菌菇清汤给他喝,人参、燕窝之类的名贵补品一样都不放,只用黄酒煨汤,加几把茶叶去燥。
李显受了几天罪,很快康复,又开始活蹦乱跳,花天酒地。
英王府长史上门拜谢,送了好些锦帛绸缎,裴英娘问过李旦,收下礼物,回赠几坛乾和葡萄酒。
天气越来越冷,庭院里的绿意渐渐凋零,太湖石依旧挺拔,古树森森,碧池潋滟,岸边层峦叠嶂,假山环绕,萧疏冷峻。
裴英娘在假山洞的小池子里养了几只小乌龟。小池子通向外边的荷塘,半边在明,半边在暗,池边砌了个小巧的圆亭,没有置宝顶,四根檐柱恰好和以假山山石支撑,像是天然形成的,颇具匠心。
这天她坐在圆亭里,伏着栏杆看乌龟打架,坐凳底下铺了软毡,山洞又干燥暖和,靠坐不觉得冷。怕她冻着,半夏把薰笼移到栏杆旁边,坐在小矮几上煮茶。
小乌龟做什么都慢吞吞的,打架也打得不慌不忙,老半天才伸出脑袋往外看一眼。
裴英娘正看得有趣,抓了把饵料撒进池子里,冯德小跑进山洞,“娘子,圣人传召,郎君请娘子更衣准备。”
她匆匆进房梳洗换衣,李旦一大早在西院和门客们议事,这时也回了正院,他只需要换一件八成新的锦袍就够了,坐在一边等她梳髻。
李治一般不会传召李旦入宫,裴英娘蹙眉,仰起脸让琼娘把化开的梅花蝴蝶花钿贴在她眉心上,怎么今天把他们都叫去?
天边搓云扯絮,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天寒地冻,长街泥泞,不好骑马,这个时节大多人选择乘车出行。
卷棚车走到宫门前,换上人力牵挽入宫,快到光明门时,裴英娘听到公主府家仆说话的声音,掀开车帘往外看。
雪已经停了,宫墙静静矗立在凛冽西风中,公主府和英王府的车驾就在他们前面。
“今天阿父想小聚?”裴英娘回头问李旦。
快到含凉殿了,李旦为她披上紫貂披风,拍拍她的发顶,“别担心,阿父前几日训斥过六兄,今天应该是为六兄设宴。”
李显的病来得奇怪,李旦进宫求见武皇后,惊动了李治。
问清前因,李治把李贤叫去含凉殿斥责了几句——不是为美姬的事,李治暗示过李贤,武皇后难以撼动,当前只能以退为进,静待时机,奈何李贤沉不住气。李治早就想责骂他。
据说李贤当场痛哭流涕,懊悔不已,李治见他真心悔悟,没有多加苛责。
李治在一日,太子的地位依旧稳固如山,这一点连武皇后也没法改变。
李显、赵观音和李令月、薛绍客气寒暄,听到熟悉的说话声,抬起头,刚好看到李旦扶着裴英娘下车。
内侍宫婢环伺左右,他非要亲自去搀裴英娘,把她抱下卷棚车后,还搂着她的背,低头帮她拢好披风,生怕她被风吹着。
几人不约而同撇撇嘴,知道李旦格外心疼十七娘,但也用不着这么宝贝吧?
养闺女也没这么讲究。
裴英娘想和李令月说话,刚迈开步子,李旦拉住她,牵着她走,“雪天路滑,别摔了。”
小时候她就穿不惯木屐,雨天、雪天的时候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踩得结结实实、小心翼翼的。
那时候碰上雨雪天,两人一起到含凉殿问安,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追不上他的脚步,又委屈又着急,又怕摔跤,又不敢和他撒娇,闷头追赶,摔了也不吭声,爬起来拍拍手继续追。
后来慢慢熟悉,他牵着她走,她的胆子就大多了,一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掌,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漫无边际和他说话,有时候还拉着他去太液池畔摘荷花玩。
反正有他照看着,不会让她摔倒。
玉石阶下有层薄薄的积雪,木屐踩上去咯吱响。
等裴英娘迈上台阶,李旦才放开她的手。
兄弟妯娌彼此见礼,内侍笑嘻嘻迎上前,领着几人进殿。
裴英娘低声问李令月,“阿姊没把胤郎带来?”
薛崇胤胖乎乎软绵绵,李治很疼爱外孙,常常让李令月带他进宫。
李令月说,“外面太冷了,怕把他冻出毛病,乳娘在家看着他。”眼珠一转,扣住裴英娘的手,“我看你面色红润,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几人脱屐进殿,裴英娘失笑,没把李令月的玩笑话当回事,随口说,“还早呢!”
另一边,李显也和李旦说起子嗣的事,“成亲快一年,该有喜信了吧?”
薛绍竖起耳朵,不是他爱八卦,而是李令月和裴英娘感情好,他探听些消息,回去告诉李令月,李令月肯定很高兴。
李旦眉头轻皱,眼帘微抬,看向裴英娘,她和李令月、赵观音走在一处,说说笑笑,俏丽明媚。
近侍们簇拥左右,热情附和。
这么快乐的小十七,在他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娘子,他舍不得让她这么早当母亲。
他眼眉微弯,微微一笑,继续看着裴英娘,轻声说,“我才刚成婚,不着急。”话锋一转,冷冷道,“你先把你府上的事料理清楚,不该你操心的,别多管。”
李显低眉顺眼,委屈道:“母亲前几日训斥我,说我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以后得有个做兄长的样子……我这是关心你……”
母亲训斥七兄?她不是从来不管儿子的么……
李旦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到了内殿,一人笑着迎上前,“七弟,八弟,都来了。”
几人愣了一下。
李贤头戴紫金冠,身着赭色掐金线锦绣圆领襕袍,笑容和煦,凤眼含情。
几日不见,李贤身上的暴躁戾气仿佛随风而逝,又变成以前那个潇洒多情,风度翩翩的六王。
李旦先拱拱手,和李贤见礼。
薛绍、李显紧随其后。
内殿设席案,众人厮见毕,先后入席,李治笑着说,“早起看到殿外落雪,就把你们都叫来了。”
李令月和裴英娘对视一眼,起身坐到李治身旁,一个为李治斟酒,一个帮他盛汤。
一顿家宴,众人各怀心思,吃得还算和乐。
烫好的石榴酒送到宴桌上,酒液是剔透的玫红色,最好的鸦忽也没办法比拟它的晶莹玉润。
李治笑着对李显和李旦说,“太子受小人挑拨,前些时日让你们受委屈了,我已经责罚过他,今天趁着你们兄弟都在,让太子给你们敬杯酒。”
内侍倒好酒,李贤起身离席,走到李显和李旦的坐席前。
李显诚惶诚恐,差点跳起来拒绝,下意识扭头去看李旦,李旦朝他摇摇头。
他没敢动。
李贤态度诚恳,“七弟,八弟,为兄不该胡乱猜忌,疏远自家兄弟,望两位弟弟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不计前嫌,原谅我这一遭。”
李令月嗓子发痒,轻咳一声。
薛绍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端详食案上的精致菜肴。
赵观音捏紧手里的丝帕。
裴英娘静默不语,看着李旦。
李旦对她笑了一下,端起酒盅,“小事而已,六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石榴酒。
李显连忙跟着举杯,一气喝完。
兄弟几人尽释前嫌,大声说笑,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裴英娘低头吃醍醐饼,吃到一半,旁边端茶递酒的近侍悄悄扯她的衣袖。
她抬起头,李贤站在她面前,“十七娘,上次房家赏花宴,你选的茶花夺了花王,孤忘了恭贺你,特来向你赔罪。”
到底是为什么赔罪,不必说出口,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裴英娘欠身坐直,余光看到李治看着他们,笑了笑,说,“今日英娘身子不适,实在不能饮酒,殿下随意,英娘以茶代酒。”
身边近侍会意,斟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上,她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李贤面色不变,依然笑得温和。
从这天起,李贤果然一改往日的激进作风,既不和武皇后争锋相对,也不积极笼络群臣,每日龟缩东宫,闷头编撰书目,和学士鸿儒们探讨学问。
每隔三五天进宫探望李治和武皇后,风雨无缺,嘘寒问暖,孝顺至极。不管武皇后的态度有多冷淡,他始终殷勤恭敬。
太子博学、仁孝的名声渐渐流传开来。
东宫属臣们悄悄松口气,还是圣人有办法,痛骂一顿,竟然真的把太子骂醒了!
太子消停了,李显重又活跃起来,呼朋引伴,天天在英王府举办斗鸡比赛,他出手阔绰,贡献各种稀世罕见的宝贝当彩头,英王府俨然成了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
李旦没有去凑热闹,先前示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现在天天待在家中,抱着怕冷的裴英娘一起猫冬。
李贤几次亲自登门,请他继续执掌之前刊印书目的事,李旦没有应承。
书坊的第一本诗集已经刻印好了。
各大驿站庙宇的留诗,少说有万余首,裴英娘请儒学士等人品评出其中的上上品,再经过层层反复筛选,最终只选一百二十首刊印。
选出优秀的诗作后,打听清楚诗人的姓名籍贯,去信问询。
信是相王府的门客所写。
李旦是皇子,见过太多名满天下的鸿儒大家,他的老师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名震一方的杰出人士。
能得到相王府的青眼相待,众人无不欣喜若狂。
身份低微的文人缺少门路,扬名之后出仕做官,能从王府博士、幕僚做起,对他们而言,可以说是很高的起点,以后升迁很快。
其中有数十人立刻回信,每人都是一封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赋,表明自己的激动之情。更有十几人马上收拾包袱进京,想当面致谢,李旦和裴英娘已经接见过其中几位。
当然也有清高傲物的,让别人帮忙传一句口信,态度敷衍。
裴英娘没有在意,她的目的是影响文坛风向,又不是要重用那些文人——老实说,诗写得好,不一定代表诗人是可用之才。
腊月中旬,阿福冒着严寒风雪,赶了几个月的路,回到相王府。
裴英娘接到禀报,让他先去洗漱吃饭。
庭院里笑声阵阵,冯德领着家仆们竖起高杆,杆子上系着长长的夹缬彩幡,彩幡迎风飞扬,飒飒响。
快到年底了,按着风俗,长安家家户户竖杆扬幡,为家中的小郎君、小娘子祈福。
裴英娘前天从公主府回来,不经意和李旦提起薛绍和李令月为薛崇胤竖杆立幡的事。
她小时候很羡慕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因为裴家年年为他们俩挂彩幡。
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自己躲在回廊里仰头看院中彩幡,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到后院,刚巧碰上武皇后……
她只是随口一提,都这么大了,侯服玉食,娇生惯养,库房里金锭银块堆成山,什么都不缺,哪会稀罕一张彩幡。
谁知这日一早刚醒,听到外面回廊里脚步纷杂。半夏和忍冬把一大捆赶制的夹缬、织金、印染彩幡搬到廊下,池边十几根翠竹竹竿,都是为竖彩幡准备的。
自然是李旦暗暗吩咐的,他容不得她有任何遗憾。
裴英娘坐在薰笼上,腿间盖着百花锦被,一手托腮,隔着半卷的珠帘凝望庭中猎猎飞扬的彩幡。
阿福蹑手蹑脚进房。
裴英娘屏退使女,只留下半夏在旁边煮茶。
阿福警惕地看一眼半夏。
裴英娘蹙眉,让半夏也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她已经得知马氏的死讯,大理寺向她通报此事时,连带说了蔡净尘的噩耗。
阿禄和府中其他人哭了一场,凑份子为蔡净尘办法事。
裴英娘不动声色,当着外人的面掉眼泪,心里却笃定,蔡净尘绝对没有死。
阿福走到茶炉前,拿起扇子扇风,用炉炭燃烧的声音作遮掩,一五一十说了蔡净尘改名换姓的事。
他怕书信被人截去,不敢轻易透露实情,唯有亲口当面说出,才最为稳妥。
忍耐几个月,他终于能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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