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问策,小徐自是全力以赴。
虽然未曾谋面,大部分了解还是从某程姓杀才的口中得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位新上司产生良好的印象。
就只冲他才过来不过三天,对方就敢让他带本部兵马入潞州平乱的做法,就足够让他掏心掏肺了。
有了这个前提,在更加卖力的干活之余,他便也分外感叹对方这份用人不疑的心胸,别说是李密比不了,就是他原来的带头大哥翟让也是不够看的。
当然了,这是他还不熟悉李大德。
去晋阳打听打听就知道,但凡是在赵王府做事的官员,提起自家上司,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个“呸”字?
他这是用人不疑吗?他这是懒!
就比如说这次问策,小徐自认这是新东家在考量他的本事,却不知后者根本就是不想动脑子而已。
手下有能人的好处,李大德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徐世勣给他的回信比他给老李的奏表简练多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但文字简练,内容却一点不少。
前者言说以突厥的行事作风看,若要对中原用兵,无非就两个用意。
其一是打草谷,目的在于掠夺人口粮食和盐铁。恰逢如今秋收,正是动手之机。从地理位置上看,真打起来,最有可能对敌的方向便是云中地区。
无论是黄河天险还是吕梁山脉,都是在此而止。一旦突厥骑兵过境,采凉山便是首当其中之地。
不过就以现如今李唐与突厥的“亲密”关系来看,小徐觉得始毕可汗不太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与老李撕破脸,除非是他终于下定决定要全面南侵了。
于是这就到了第二种用意:前者不想破坏表面上的和平,但又因为某种理由不得不出兵攻唐。
一旦发生这种事,按照小徐的推测,对方很可能会扶持一个伪政权上台,打着某种旗号替自己出兵。目前有这种身份的,无非是西凉的李轨和陕北的梁师都。
当然了,可能还要加上关中的李某,但他没好意思说。
前两者可能的出兵方向就多了,涉及到多方面的原因,比如预期目标是抢地盘还是抢东西,亦或单纯为了打仗而打仗,这种在没有具体的情报之前,小徐拒绝分析。
不过只针对地理位置的话,他倒是给出了一种猜测。
梁师都与李唐接壤的部分,东面正好是黄河天险外加吕梁山脉,可以无视。而南面部分,左有子午岭,右有黄龙山,其实就剩下两条路:沿两山之间的河谷攻三川,或绕黄龙山攻蒲州。而要想不被埋伏的话,攻蒲州是最佳选择。
至于李轨,好吧,小徐言说这货离关中太远,自己实力又不行,真要出兵,只能打平凉石门一线,不然就是自己拉长战线,等于找死。要是他真这么蠢,倒要提前恭喜某赵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其实就等于帮李大德分析完了全盘的局势。
抛开徐世勣还不知道的一些因素,比如屈突通现下就在石门堵着、李建成的唐王六军也在三川布防、萧皇后正联络突厥准备复辟等等,其实对方进攻的路线已经很明显了。
“可惜了这么厉害的分析啊!”
李大德长叹一声,颇有些替他感到委屈。
因为他的上司并不打算把这篇东西呈给皇帝看,甚至都不打算叫皇帝知道这事儿。不然就不是功劳,而是黑锅了。
“要怎么补偿他一下呢?”
说实话,这年头的文臣武将都喜欢些啥,他还真不清楚,但想来肯定是和他品味不同的。
比如说李世民就喜欢马,尤其是烈马。现下后者府中便养着一匹黄骠“顺拐马”,走路时喜欢前后腿同步迈进,沙雕一般。偏他爱得不行,专门给起了个名字叫“特勒骠”,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彪”的意思。
不过要说送马,李大德自己就只有一匹小白,还是人家柳瑛的宠物,算不上神骏。唯一的好处是会“自动驾驶”,不需要太高明的骑术就能驾驭,说白了就是怂。想来徐世勣这等“猛将”肯定不喜欢。
“送兵器?盔甲?”
前者敲着桌面走神,思绪越飘越远,蓦然间,一则关于小徐很有意思的传说突然映入脑海。
要说徐世勣作为大唐开国名将,与李靖齐名,常被人拿来与韩、卫、霍相比,甚至有人将他神话,把诸葛亮的扇子都套在了他身上。
但有意思的是,同样靠军功留名青史,与他齐名的这些都有兵法传世。如《李卫公兵法》《韩信兵法》《兵法二十四篇》之类,而他本人,传世作品却是本医书。
你没看错,以带兵打仗著名的军事家徐世勣,自己写了本《脉经》传诸后世,后已失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看的缘故。
“怪不得《隋唐演义》里程咬金家里一有人生病,就把这牛鼻子叫去把脉,合着这货在瓦岗不单是军师,还是太医……”
想出了神的李大德摇头失笑,接着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这货了。
话说张澹那老东西,好像有不少医书孤本藏在小桃儿那吧?
“阿嚏!”
大白天的,千里之外的一个喷嚏打得老张头有些怀疑人生,脑子差点没一起喷出去。
“嘶,你这屋子里,阴气忒重!要多出去晒晒太阳才好恢复!”
晋阳大明城,距离典兵衙门不远的一处小院西厢房内,吸着鼻子的张澹话音刚落,便见床上某个包裹得木乃伊般的男子扫视着自己的双腿冷笑。
“吾这等废人,便是恢复了又如何?”
要说尧君素这身伤到底算倒霉还是自己找的,好像怎么都有道理。
此前虽说落下点病根儿,但好歹零件完整,人生目标也未失去,总有活下去的理由。
但这次在全身被烧伤、双腿尽断的情况下又在汾水里飘了一天一夜,吊着一口气不死,就只为给自己的敌人送来翟松柏的具体谋划,救了百姓,却帮了敌人,就真正属于肉体和信仰的双重崩塌了。
待太原一地乱匪大都落网,他这口气一松,精气神便立刻萎靡了下去。
“呦,想不开呀?”
正收拾药箱的老张头闻言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前者,却是一副恶劣的语气哼道:“想不开就去死呗!倒省了老夫的草药……”
“某说姓张的,你会不会说话?你咋不去死呢?”
屋内陪着一同为尧君素诊病的卫玄瞪起眼睛,吹着胡子骂街。
“哼,嫌老夫说话难听,那你去找说话好听的郎中来诊啊!”
要轮嘴炮,除了某黑心赵王,张澹还没怕过谁。
尤其是面对老卫这等“损友”,更是语气直白,把药箱一扣,转身便哼道:“药医不死病!他自己不想活,你便是叫来神仙也白费功夫!老夫这点药材可不便宜,与其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还不如留着给你这老东西续命,没准能再多熬两年!”
“去去去!你这老物又在乱吠,老夫何时需要续命了!”
眼见这货越说越没谱,卫玄生怕哪句话听在尧君素的耳朵里再撩拨到他那敏感的神经,便推着前者往外走。只是脚步倏一跨出厢房门槛,脸色便阴沉下去。
“宝藏贤弟,你与愚兄说句实话,君素这身子到底打不打紧?”
“哼!”
张澹并未答话,只是微瞥了他一眼。待行过影壁,才慢悠悠的叹了口气,嘟囔着“老不修又占某便宜”之类,随即语气严肃道:“老夫也不诓骗你,这小子的腿肯定是废了,容貌也再难恢复,但比起保命来,这些都是次要。老夫还是那话,药医不死病!现下他是自己不想活,老夫便是再有妙手,能救他一次,还能救他一生么?这心病,须得你用心药去医!”
“心病……”
卫玄品着这个词汇,跟着也长叹出声,显然是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发,却不知如何开解。
尧君素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他的?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整天纠结这些君啊臣啊,却不知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帝不是做?就好比老夫诊病救人,救谁不是救?难不成一有人说他该死,老夫便不救了?”
张澹这边见他出神,便也不多说,摆摆手便自顾离开。不待推开大门,却听前者好似恍然的声音自后传来:
“仁寿四年,司隶大夫薛玄卿以文获罪,服毒自尽。听闻彼时曾有内宫太医违令前往救治,结果因此牵连,全家流放岭南,贤弟莫不是……”
“哐!”
大门在他面前被狠狠的摔上,隐约传回老张头的话:“什么狗屁薛玄卿,老夫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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