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会此前就说过,张金称打仗惯用的手段便是把精锐士兵排在阵前充当箭头。也不需要破阵,只要能和对方僵持起来,便大军压上,一鼓做气击垮对方。
要是不出意外,怕是杨义臣再怎么坚守也敌不过这人海战术。
但此刻老张急于回援,又因为传令速度太慢,导致前后号令不统一。前军的士兵往回走,而后阵的队伍却还按上一个指令往前,结果就怼在一起乱了套。
而这个时候,杨义臣抓住战机,立刻传令变阵进攻。
前方隋军提起铁盾,刀盾兵排着密集的阵型大步上前。离得最近的敌军军阵有注意到隋军动静的,有的举起兵器来准备接战,还有的却是忙不迭的退后,生怕队友先跑了。
两军靠近五十步距离,首先从盾阵后方射出的便是一片羽箭,随后有步槊手自盾牌后方越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杀!”
喊杀之声此刻才陡然发出,张金称的前锋士兵被兜头的箭雨射倒一片,后方之人不等反应,锋锐的步槊便已来到近前。
前排隋兵刺出之后,紧跟着侧后方便有第二排步槊手上前。锋锐的步槊交替刺出,一排排的敌军士兵便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兵线之上一排排的血雾爆起,隋军后方的弓箭手斜向上开始抛射。交战线五十步外的军阵被箭雨一分为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阵前的战友们越来越少,渐至被血水溅红的隋兵完全取代。
一轮交锋结束,隋军刀盾兵上前,在弓箭的掩护下把那些血色的身影遮挡在后,继续喊着号子压上。而待越过箭雨分割的地带,便有士兵收起羽箭,交到弓箭兵的手里,以保证战术的延续进行。
这只是隋军的常规打法,原本义军也熟悉,还不至于应对的这么不堪,尤其张金称摆在阵前的还是精锐。但偏偏眼下是在后撤时期,被隋军正面盯上的士兵自是后撤不得,但旁边没被波及的队伍却是眼看着战友挨打,却只忙着自己撤退。
张金称的军法还是很严苛的,但凡抗令不尊者,不管什么原因,尽皆斩首。但令行禁止到这个份儿上,便是他自己都气得脑仁疼。
“前面那是谁在指挥,是脑子进水了吗!俺要斩了他!”
被裹在军中的张金称马鞭挥舞,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又下了第三道令:命令前军不许后撤,继续进攻。
由他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每次军令都是从中间向两边发出的。结果就是前军的士兵还在后撤时,中间的士兵又要往回返。
彻底乱套。
彼时最西面的军阵才刚接到撤退的命令,已然转身往回走。待听到后面动静,尤其是隋军已然开始进攻,而自己这边有的往前跑,有的往后跑,乱哄哄的,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己方败了。
就像杨善会说的,用两面夹击这种战法对付老张屡试不爽。所以义军每次吃败仗,场面都差不多。
思维简单的士兵才不会去考虑到底是因为乱起来了导致的溃败,还是溃败导致的乱起来。总之既然败了,那不跑还等啥呢?
“跑哇!”
后阵的士兵一声呐喊,丢了兵器撒丫子就跑,瞬间就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般引起连锁反应。
中军的士兵一看后面人跑了,便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跟着跑。前军的士兵刚接到不许撤退的命令,扭头一看队友却全跑了,瞬间就没了战心。
怕是杨善会自己都想不到,他还没出场呢,只是一把火,老张就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
况且这火还不是烧到平恩大营里的。
他只有两千轻骑,目的是吸引张金称的注意,并不是偷营。那把火只是想提醒杨义臣,他准备进攻了。
结果等他带着骑兵自西面杀进战场,却发现张金称在溃败。
“莫管溃兵,寻张贼帅旗!莫叫他跑了!”
杨善会瞬间就兴奋起来,盯着战场猛瞧。过不多时,就看到了一片甲胄分明的小股军阵。
张金称的亲卫,装备自然是最好的。平时隐在军中看不出,但此刻大军溃散,士兵跑的到处都是,他这一撮人就显得有些明显了。
“随某擒杀张贼!”
杨善会一踹马腹,当先杀出。两千骑兵结锋矢阵型,直奔张金称。
彼时隋军这边已然裂阵,杨义臣才不管张金称死不死,他的目的是这些士兵,尤其是老张手里那些精锐。
吃过一次亏,才惊觉己方兵力不足。
皇帝是不可能给他补兵的,想壮大己身,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不但要兵,就是对方大营里的辎重粮草,他也想要。
而在这个时候,第三支打着隋军旗号的兵马,忽然出现在战场上。
张金称搜刮的那点东西,早就有人惦记了。
昨日杨善会带人出营的时候虽然也做了掩饰,但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苏烈一早便在等这个机会。
若今日仍是僵持,或是隋军溃败,他是不敢动的。必要的时候,没准还要上阵支援一下。
可若是敌军溃败,就谁也顾不上他了。
两千信都乡兵自右翼斜插进战场,在杨义臣的面前绕了一个大弧线,沿着边缘一路向西。目的很明确了,就是平恩大营。
刀在手,跟我走,杀金称,抢辎重!
“苏定方!”
杨义臣的眼神阴鸷,眯着眼睛看着渐远的骑兵队伍。随即招来沈光,命他率本部即刻前往张金称的大营,抢占粮草辎重。
“无某令鉴敢擅动者,杀!”某太仆如是说道。
“喏!”
沈光眼中泛过一丝冷意,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右翼突进的苏烈。
眼下近四十里的广袤旷野中,便有四股兵马向平恩杀去。苏烈和沈光自是去抢东西的,后者没准还藏了杀人的心思。张金称则是想回营固守,实在不行,也得把包袱收拾一下。
张金称既然跑了,一直盯着他的杨善会自然也跟了过去。
一场大战持续了近两天,但落败却只在转眼。
随着日落,战场也渐渐向西平移,开始有硝烟漫过。就在杨义臣看着火光渐起的平恩大营咬牙时,河北的另一场战斗却早已结束,连捷报都送上路了。
就是这么效率。
王世充人来的晚,活干的却早。甚至于仗都打完了,却连自己杀的是谁都不知道,还得从俘虏口中询问。
彼时的江淮新军尽皆灰头土脸,全是被芦苇荡里飞出来的烟灰熏的。豆子䴚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大片白地和满目焦尸。
格谦发起狠来,连自己都烧。最终自芦苇荡里逃出来的不过万人,却要面对一万已然结好战阵等着他们的江淮新军,下场自然而知。
“叔父,已然清点完毕,我方战殁八百人,伤者过千。斩首万余。那格谦的尸首已然找到,您要看看吗?”
王琬自河畔寻到王世充,躬身复命。后者拄着一个过胸的环首障刀,眯着眼睛看着缓缓飘过的黑烟,半晌,却是开口道:“万余?不是还烧死了许多吗?”
“呃,那些也算……”
“当然算!”
王世充一本正经道:“我朝以敌首论战功,既是敌人,又死于场上,为何不算?哪条律法说不算了?”
“可是,”王琬欲言又止道:“按照惯例,士兵杀敌计馘[guó,左耳]。某已遣了军中录事统计,那些焦尸却非……”
王琬是想说,里面好些人连面都没露就死了,这战功怎么算?算给谁?
倒也不怪他茫然,而是自江淮新军成立以来,就没打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仗。
“啧,你这孩子,真是个榆木脑袋!”
王世充叹了口气,转身揽过侄儿的肩膀道:“你看,这些贼人虽未死于刀剑之下,但火攻之计,却是某行的吧?既然死在某计策之下,你说这战功算谁的?”
看老王那两眼放光得样子,王琬哪还不清楚这货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但问题是,这货还不知道这一把火到底烧死了多少人吧?真算了军功,你就不怕像诸葛丞相那般折寿?
“叔父,”
王琬吞了吞口水,弱弱道:“不如侄儿先行派人统计,待查明数量,再与叔父详禀?”
“去吧去吧!搞快些!某好一起写进捷报,上奏陛下!”
王世充面向西南方向略一抱拳,有些美滋滋。
他觉得他又要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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