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不去龙门,当然不止是没钱没熟人这么简单。别人不说,王勣和王度总还算认识的,虽然关系也就那么回事。
他回永济,还有别的目的。
虎牢关的猫腻,眼下谁也说不清。这个炸药桶一面隔绝着洛阳的大军,一面又挡着瓦岗寨与杨义臣。一旦爆开,随时都可能把整个河洛地区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
向这样一个地方迈进就只带二百人,李世民或许敢去,李大德却是万万不敢的。
他要回永济调兵。
怕是就连防了他好几手的亲爸爸这会儿都忘了,这货在神潭大峡谷中还藏着近六千敬盘陀的旧部降兵呢。
不过带兵马入洛阳,存的到底是不是勤王的心思,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现在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虎牢关的战事上,黄河下游的局势,可谓是一天一变。
大家心中清楚的很,这一战朝廷要是打输了,亦或只是个平局,皇帝的权威都会受到极大的打击。这代表朝廷再无力进剿各地起义。
届时,天下便真的要乱起来了。
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事业。有人则担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可就在这场旋涡之外,一处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方,却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信都郡北,武邑县。
当窦建德的大军出现时,城头的守军都惊呆了。
谁也想不到,河北的起义势力才被杨义臣搅得稀碎,居然这么快便又死灰复燃。
城外这支军队气势肃杀,号角峥嵘,便连守城的普通兵卒都察觉出了与以往义军的不同。
太整齐了!
都是起义军领袖,窦建德与张金称、高士达等人却存在本质上的区别。硬要类比的话,他倒是和李密有点像。
都是世家出身,一个辽东李氏,一个扶风窦氏。甚至于后者的历史渊源还比李密还要更久远一些。
不过李密强在学识与名气上,而窦建德则是靠他的豪侠重诺声名远播。
当初河北大乱,各路义军恨不能与隋军打出狗脑子来,无论是张金称还是高士达,所过之处第一件事就是杀光官吏士绅,打土豪,开粮仓。只有他,会对捉到的隋朝官员以礼相待,并暗自放走。
以至于随着前两人残暴的名声越传越广,连带窦建德礼贤下士、仁义守诺的名声也逐渐传开。
这一次高士达战殁军中,窦建德引残部逃回河间,收留他的,便是此前从他手里捡回过性命的饶阳令宋正本。
而闻听虎牢生变,杨义臣大军回师,也是这个宋正本劝他立刻起兵,趁势席卷河北,抢占地盘。
有着良好的名声基础,闻听这一把是窦建德坐庄,散落各处的旧部、河间诸县豪绅乡勇闻风来投。甚至还有县城不等大军抵达,就迫不及待主动投降的。
窦建德眼下根基不稳,还不太想北上招惹罗艺。于是在大体稳固了河间南部之后,便直接南下信都这个张金称和高士达都未曾染指过的郡望。
渤海、平原、包括河间在内,各郡县的粮仓都不知被义军搜过多少次了,老鼠进去都要泪湿双眼。眼下正闹春荒,百姓手里连种子都没有,更别说粮食了。
而信都郡则不同。
别看当初苏烈穷的一批,连手下乡勇的辎重都要靠抢的,不惜得罪杨义臣也要虎口夺食。但实际上穷的只是他自己。非是信都无粮,而是代郡守麹棱不给。
窦建德的目的很明确。
一切为了粮,咳,为了正义!
不过信都郡能在河北这大泥潭里坚持这么久,自然不是那么好打的。
但还是那句话,窦建德不同于其他义军首领,他比这些人多了两样:家世和名声。而巧的是,武邑县最大的望族也姓窦。西汉窦太后的老家便在武邑,论起来,和他祖上窦融还是同族。他这一支,正是孝文窦皇后之弟窦广国的血脉。
于是乎,当苏烈引两千信都乡勇自长乐县杀奔武邑支援时,看到的就是城门大开,乡绅百姓箪食壶浆,喜迎义军进城的热烈景象。
“这下遭了!”
苏烈只看对方军队的规模,心底便是一片冰凉。
托那位大隋太仆的福,眼下整个河北几乎无兵可用。杨义臣不但带走了俘虏的降兵炮灰,还把各郡仅存不多的府兵也征调一空,只为全力对付瓦岗。
眼下窦建德在河北不说无敌,也绝不是他手里这点人能对付的。
“快去通报郡守,武邑已失,贼军不日便将南下,让他速速召集青壮坚守!某在此地尽力多拖些时日!”
苏烈这边刚派出传令兵回转郡城报信,便见城北忽然绕出一哨兵马,不下五千,直奔他这边。为首一员黑脸大汉倒生的眉目周正,长须飘飘。
“快走!切记,一定要告知郡守!”
冲传令兵大喝了一声,前者随即马槊斜举,待对方冲至半途时却拔马向西面跑。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凑了这么多战马,两千乡勇虽没大隋骑兵那般精锐,但机动性没的说。对方只到城东,便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去了另一边。
苏烈胆子也大,见对方不追了便又停下,好整以暇的在那打量武邑县城。
“这小子,倒是好胆色!不曾想这信都还有此等人物!”
那被晾在城东的黑脸将军也不着恼,而是捋着胡子,远远的打量他。
此人乃是窦建德麾下第一号大将高雅贤。原是高士达的亲戚,但一直归窦建德领导。现在窦建德当了老大,他也顺理成章的接过窦建德曾经的位置,担任司马。
许是受了老大的影响,高雅贤的杀心没那么重,也不知怎么就看苏烈顺眼,起了爱才之心。
没让手下跑腿,他自己打马出阵,只带了两名亲卫便向西南面的队伍跑去。
听到马蹄声响,苏烈下意识的就要带人继续跑路。但在发现对方仅有三人后,便又停下。只听来人远远的便喊道:“兀那小子,你是什么人,何故再此窥我城防!”
“窥你城防?”
一听这话,苏烈差点气笑了,心说这货可真不要脸。便打马上前几步,吐气开声道:“爷爷乃是武邑苏定方!此地乃吾乡里,哪有尔等贼子城防!”
“还是个本地人?”
来到近前的高雅贤一听就笑了,便喊道:“既是乡里,何不入城一叙?难道是近乡情怯嘛?”
“明知故问!”
苏烈挺槊上前,喝道:“尔等犯上作乱,为祸百姓,荼毒乡里,必遭天谴!某劝你还是速速投降,或可饶你一死!”
“小后生好利的牙口!倒把老子的想说的抢先说了!”
高雅贤哈哈一笑,却指着县城道:“但你用词却不当!百姓见吾义师进城,喜不自胜,哪有荼毒一说?倒是你这后生年纪轻轻,何必与官军为伍?不如投奔我等,也好博个光宗耀祖!”
“我呸!苏某若是从贼才叫祖宗蒙羞!你既来了,便留下吧!”
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光顾着说话给忽略了,高雅贤随着喊话却没停马。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这边苏烈话音一落,便持槊上前,直取他脖颈。
“来的好!某正要试试你的斤两!你俩闪远些!”
嘱咐了亲卫不准插手,高雅贤挺枪上前,却是和他玩起了单挑。
苏烈自恃年轻力大,压根就没把这胡子都一大把的敌将放在眼里,便也嘱咐身后兵卒不许插手。
他是打着将此人搏杀在城下的主意,也算打击了城内义军的士气,同时把对方的火力吸引到他身上,好为郡城争取时间。
但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狼。
待到两人错马相交,兵器挥在一起时,他却感觉到对方那铁枪势大力沉,反手竟将他手中马槊压了过去,顺势向他前胸砸下。
暗叫一声糟糕,苏烈此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侧身躲避,险些落马。
“好!”
“将军威武!”
对面同来的两名亲卫大声叫好,听得他脸色发黑。待策马转回,便不服气的再次奔向高雅贤。
他只觉这贼将敢来,乃是仗着武力,实则莽夫一个。却没注意到前者留在城东的士兵,正走走停停得向这边靠近。
而在城西,也另有一路兵马,在大将王伏宝的带领下向此包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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