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长街上传来清脆而有急促的马蹄声,正是骑马而来的苏扬和韩悦二人。
二人在一间普通的宅子门前勒马停下,韩悦对苏扬说:“使君,根据方才巡街的金吾甲士所说,这应该就是裴相公的府邸!”
苏扬看了看这宅子,不由心下疑惑,堂堂一代宰相,虽说当上宰相的时间不长,却也不至于就住在这么一个普通宅子里吧?
不过苏扬转念一想,这裴炎可是担任过监察御史的人,把这样一个普通的宅子充门面也很正常。
二人跳下马,韩悦上前拍门,没过一会儿,一个老头打开门一看,“你们找谁?”
苏扬道:“老丈,劳烦你去转告裴相公,就钦差特使苏扬求见!”
钦差不同于别的差事,见官大一级,朝中上下即便是皇亲国戚,听到钦差二字也不敢怠慢。
没过多久,老头回转打开门,“二位,我家相公有请!”
裴炎在中堂门前迎接,他迎接的当然不是苏扬这个人,而是苏扬所代表的皇权权威。
一老一少互相寒暄了一番,裴炎请苏扬二人进厅堂就坐奉茶。
苏扬打量一番室内陈设,不由感叹:“堂堂宰辅之家竟然如此清贫,裴公高风亮节令在下敬佩!”
裴炎淡然一笑,“钱财富贵乃身外之物,人存活于世,有清茶淡饭足以!”
苏扬听了这话忍不住心里吐槽,尼玛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都做到首相了,当然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要是再让你去县衙做一个小小书吏,每月的俸禄还不足以养家,糊口都成问题,老子看你还会不会这样说!
裴炎这个人在弘文馆读书读了很多年,读到老了才参加科考,考的还不是进士科,而是明经科。
弘文馆在哪里?在门下省,设馆主一人总领馆务,又设学士掌管校正图籍、教授学生;又置校书郎掌管校理典籍、刊正错误;馆内有学生数十名,但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入弘文馆当学生,必须是皇族贵戚和在京高官大臣子弟。
什么是明经科呢?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考试内容都是文言文填空题和阅读理解。
裴炎最开始做官是当任濮阳司仓参军,这是个什么官呢?地级市粮库最高领导,当了两三年就担任了御史,这个御史也只做了两三年,后来因为他笔记速度快,字写得漂亮,文思敏捷,有人就向皇帝举荐让他做起居郎,谁向皇帝举荐的?当然是跟裴家有关系的大臣,要不然不认识人的谁会无缘无故帮助他提拔他?
裴炎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他就读于弘文馆期间,朝廷多次给他任命职务,但都被他拒绝了,原因嘛,大家都懂,自然是嫌官太小。
人家高干子弟出身,给个比芝麻还小的官,他能当才怪?就因为他这性子,他才在弘文馆蹉跎了许多年月,直到年纪老了才幡然悔悟,参加了明经科考试,考进士科他也没这个本事。
对于裴炎的履历,苏扬早就查过,见裴炎说这样的话,他内心鄙视,脸上却是淡然一笑。
“扬深夜来访,实属冒昧,但不来又不行,因为这涉及到秘册失窃案,因此在下就不多与相公客套寒暄了,在下来此是想向相公询问一件事情!”
裴炎心下警惕,秘册失窃案可不是小事,这苏扬搞什么名堂,难不成要把这案子跟老夫撤上关系?
有了这个担忧之后,裴炎说话就小心了,“只要本相知道的,本相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本相不知,那就没办法了!”
苏扬笑道:“裴相放心,此事裴相一定清楚!不知裴炎是否还记得七年前在何处任职,又是做得什么官?”
裴炎当然清楚,心想这苏扬肯定事先调查过,他只能实话实说:“七年前本相在御史台当任监察御史!”
苏扬点了点头,“那段时间裴相还在裴氏族学兼任西席教授族中子弟学问吧?”
“这小子这都知道?”裴炎心下更加警惕了,“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苏扬继续说:“有一次,有一个叫曾弘泰的人拿着一封举荐信,带着一个孩子来找裴相,目的是想让裴相允许这孩子进入裴氏族学学习,而这个孩子名叫袁崇真,这才过去七年,裴相又是做过起居郎的人,不但才思敏捷,而且记忆力超群,不会忘了这事吧?”
裴炎不得不第一次开始正视苏扬,心说这小子好生厉害,竟然用话拿住了我,我若说不记得,他定会认为我有意隐瞒,更加怀疑我与此案有关!
“不错,当年的确有一个人拿着一封举荐信带着一个叫袁崇真的孩子来我裴氏族学找老夫,但那人叫什么名字,老夫却不知道!”
苏扬笑咪咪道:“裴相公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也很正常,他只不过是一个食铺掌柜而已,根本入不了裴相公的眼,在下想知道的是,那封举荐信是谁写的!”
裴炎已经拿到嘴边的茶杯停下来了,他抬头看苏扬,发现苏扬正颇为玩味的看着他,他心想难道这小子在试探我是否诚实?若这小子真的是在试探我是否说假话,而我却真的说假话或推脱不记得了,这小子定然会怀疑我!
心里权衡了几息之后,裴炎开口道:“此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时写那封举荐信的是梁国公契苾明,现任左威卫大将军!”
苏扬脸上玩味和笑容不见了,面无表情的看着裴炎,“裴相公,你应当知道此案干系重大,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信口开河、胡乱诬陷他人必定受到唐律的严惩!”
裴炎怒了,起身怒气冲冲道:“此事本就是小事一件,又不是什么机密,老夫为何信口开河、诬陷他人?再说了,这些年所有友人写给老夫的书信、举荐信,老夫都保存完好,那封举荐信现在都在老夫的木箱子躺着呢!”
哦?还保存着那封举荐信?苏扬当即说:“既然如此,还请裴相公把那封信找出来,在下想看看!”
“哼,等着!”
没过多久,裴炎就拿着一封明显很旧的书信走了过来摔在苏扬面前的矮几上。
苏扬拿起信封拆开信纸来看,看完之后,他这才确定,举荐信的确是契苾明写给裴炎的。
苏扬想了想问:“具某所知,契苾明今年才三十一岁,七年前他才二十四岁,而那时裴公却已经年近五旬!他一介武夫,你是个老学究,你们俩竟然能玩到一块儿去?”
这小子该不是怀疑老夫跟那契苾明玩龙阳之事吧?裴炎一张老脸瞬间变得通红,更是恼怒:“苏镇远,你这是何意?老夫跟契苾明清清白白,岂是你想的那帮龌龊不堪?”
苏扬本来没往那方面想,裴炎这番话说出来让他忍不住大笑,一看裴炎要炸毛的样子,当即拉着韩悦就走,唯恐裴炎追上来跟他拼老命。
两人从裴府出来,韩悦还是没搞明白,“使君,裴炎那老匹夫最后也没说为什么他要给契苾明面子允许袁崇真进入裴氏族学啊!”
苏扬道:“我听说前太子(李弘)还在世的时候,裴炎很得信任,而契苾明做过太子千牛备身,那一段时间他们俩刚好都同时侍奉前太子,有交情也很正常”。
“如此说的话就说得过去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将作监,希望今晚有收获!”
······
今天是中秋,朝廷依然没有下令取消宵禁,因为中秋本就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夜里赏月在家里就可以赏,不必去外面。
苏扬靠在街边望楼的支撑柱上看着下方四周万家灯火,想着淳于仙仙、苏黄氏和堂妹奴奴应该在院子里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一边赏月吧?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惜啊,李太白还没出生呢!
回到吐蕃已两年的月轮公主还好吗?她今晚是否也在赏月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山的圆月似乎越来越亮,月光似乎越来越清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扬突然发现一道黑影翻越将作监的围墙快速穿过大街向皇城墙奔来,在黑影奔行过程中,一个物件扔向了城墙上,只听见一个轻微的金属声,黑影就拉着绳索如履平地一般上了城墙,然后几个大跨步终身跃下了城墙向颁政坊方向飞奔而去。
在这黑影身后不远处,又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跟踪追击,很快也上了皇城强,发现前方黑影正在翻越颁政坊的围墙,立即纵身跃下。
苏扬蹲在距离这两个黑影攀爬的城墙处足有一百多米,但他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前面黑影肯定是刚才潜入典籍房窃走了相关图册画轴,而后面追击的人应该是韩悦。
咦,窃贼怎么在颁政坊的围墙下逗留了三息?不应该啊!
待韩悦已经翻越了颁政坊围墙追上去之后,苏扬正要从望楼上跳下,却突然发现又出现了一个黑影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正向韩悦身后追去。
“卧槽,原来是配合作案,这帮人真狡猾啊,竟然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待第三个黑影翻越围墙之后,苏扬立即飞身而下。
他刚刚翻上围墙,却听到尖啸之声,浑身汗毛瞬间竖起,立即侧身躲过了一枚射来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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