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已是卯时,该起来上朝了。”次日,天还没有亮,柳如眉在榻边轻声叫唤,这些日子以来,腹中孩儿闹得很,使她的作息时间全乱了;今天,她早已醒来,便叫杨集起来。
今天是举办朔朝的九月十五,远比每天举办的常朝隆重;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不管是有实职的职事官,还是没有实职的勋官、散官、‘爵官’,只要你的品级达到九品,那就必须参加。
参与望朔朝会的人数多,举办常朝的宣政殿容不下,于是朔朝和初一办的望朝移到更宽更大的大业殿;时间是不变,可是参会人多、检查严格,所以大家都要提前出发。
如果平时,杨集早已起来练武、看书,可家里多了两个小家伙,他的作息也乱了套;虽说有婢女、Ru母看着,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终究是有些放不下心。
此时闻言,便从温香软玉中苏醒过来,转眸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萧颖和裴淑英,在朦胧灯光映照下,两名风华绝代佳人鬓发散乱、香腮生晕,玉容如绮霞蛾月,弯弯睫毛紧紧阖上,睡得十分香甜。
她们是孩子的母亲,较之杨集更加辛苦!
杨集也不惊扰她们,便起床到外间洗漱、换上朝服!
柳如眉挺着大肚子帮丈夫弄好头发、戴上王冠,柔声问道:“公子,在家用早膳,还是去皇宫?”
比起明朝朝会,隋朝人性化得多。
据说明朝大臣每天午夜就要起来,从凌晨三点等到五点,方能进入皇宫,然后又是相当严格的检查,在这漫长的等等时间内,若是有官员不慎咳嗽、发出声音,或是步履不稳都要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杨集也不知真伪,不过隋朝的早朝十分随意,只要你在辰时前,也就是早上七点以前赶到朝会举办地,御史言官就不会管你。此外,每天还有色香味俱全的早点给你吃;上厕所的地方,更不用愁。
一般来说,杨集都去皇宫吃免费的早餐,不过柳如眉还是问了一句“废话”。
如柳如眉所料,已经站了起来的杨集毫不犹豫的答道:“那还用说啊?当然去吃免费的早餐了。”
“对了,你快生了,得养精蓄锐,别这么辛苦。”杨集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
“喏!”柳如眉抿嘴一笑,目送丈夫离开。
杨集行至前院,汇合等候多时的阴世师、李靖等人,一起往皇宫奔去。
这时,低沉而巨大的报晓钟声在京城上空回荡,一辆辆马车牛车,无数骑马的官员从四面八方向天街汇拢,车辕上挂着的橘红色的灯笼如浮光点点,和夜空交映生辉,如若火龙一般。
一行人到了宫城南门则天门门前,天还没亮。眼前是人头涌动、人山人海。已经聚集了数千名官员的广场上,洛水的风一个劲的吹,使早上的广场上有了丝丝冷意,四周挂满了大灯笼,在风中摇曳,将广场照如白昼。
官员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授受检查,不过从三品下以上的官员都有特权,能够从正门两边的侧门进去,所以杨集可以畅通无阻,而阴世师等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排队。
对此,杨集也是爱莫能助。
与众人作别,沿着皇城则天门大街北行,一路来到大业殿旁边的茶水间——上东阁。
有资格在这里休息、吃早点的人,都是大隋核心人士;当然了,如果九品官员闯进来,服侍重臣的内侍、宫女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一个服色“怪异”的人单独进来,里头的大人物怎么看你?
就算大家嘴上没说什么,可本派官员会感到丢人而嫌弃疏远你、其他派系官员会鄙夷而折辱你和你的“派主”,然后一起在内心深处暗自说上一声“没规矩”,将你拉入“黑名单”。所以与其自讨没趣,倒不如认清位置、守住默认的规则、夹着尾巴做人。
至于私底下,只要你才高、讲得有道理,那些有见识的“派主”、“阀主”哪怕不爽,可事后,想必也不会清算你;而你得到的,也远比在这里凑人头多得多。
所谓的才高即可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论调,在规则重重的“大隋”朝堂是行不通的。
哪怕你是世家子弟,也不行!
只因世家更要面子,绝不允许你在诸多高官面前叛经离道,以免丢家族脸面。
一言以概之:只要你身在这个圈子,而且地位又不够,那你就得遵守这个圈子的规矩,否则,于己有害。
杨集从门口一眼望去,里面不是相国、尚书、侍郎、大将军、将军,就是郡王、国公、郡公,熟悉的面孔,比比皆是。
左翊卫大将军元寿正在和一帮关陇贵族官员谈话,见到杨集进来,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毒怨寒光,当初在大兴宫的兵部官署商议军改的时候,他挑衅杨集;结果打人不成,反而被暴打了一顿;而杨集一壶滚烫的茶水下去,使他头发都掉光了,脸上更是这儿红一块、那儿红一块,彻底毁容了。
以他和家族的恩怨,对杨集焉能没有怨恨之心?杨集成变越大,他心中的怨恨就越强,只不过杨集的地位不是他能够比的。心中纵然有不共戴天之仇,元寿也不敢像以前那么挑衅了,免得又被杨集收拾一顿。
杨集进入其中,立刻受到了众人的瞩目,意图上来攀谈的人,已然是蠢蠢欲动。不过杨集就像是个独行客一般,进了里头以后,便坐了下来,旁若无人的享用宫女奉上的早点。
“大王,没地儿了,拼个桌了。”就在杨集大块朵颐之时,长孙晟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到杨集对面。
他的军职还是右骁卫将军、勋官是上大将军、爵位是郡公、,文武散官也有,而且还不低。他的职事官之所以迟迟升不上去,原因是官位有限、各方势力竞争力度大,而他的哥哥长孙炽也不差,并且长期占据高处。如此一来,长孙晟的个人利益就被家族给‘牺牲’了。
“无所谓的!”杨集看了看,顿时无语,四周空着的桌子比比皆是,何来“没地儿”之说?不过长孙晟和他老爹是好友、和他也是好友,两人在算计东突厥的时候,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突然,杨集发现长孙晟花白的头发居然又变黑了,气色和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便笑问道:“长孙将军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好像变得年轻了……”
“是吗?”长孙晟乐呵呵的坐了下来,说道:“去年我在终南山遇到一名道士,他给我开了一副养生的方子,服用至今,感觉相当不错。”
“道士叫什么名字?”杨集问道。
长孙晟说道:“名叫孙思邈。”
“原来是他啊!”杨集虽然没有见过孙思邈,但是他却是久仰其大名。
“怎么,大王也认识此人?”长孙晟问道。
杨集摇了摇头:“听萧尚书说过,他和兰陵公主的孩子便是孙思邈救活的。其人,却是未曾见过。”
“对了!小女观音婢也服用这个方子,现在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壮。”长孙晟意味深长的看了杨集一眼,挑了挑眉道:“大王也有儿子了,我们当年在芙蓉楼说的那事儿,是不是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杨集也不想观音婢这等好儿媳飞入李家,见长孙晟还还记着此事,便笑着说道:“我记得观音婢生于仁寿元年,比我家昊儿大五岁……”
“女大三抱金转。”长孙晟笑着打断了杨集,接着说道:“女大五,那就是金砖银砖俱全了,你说呢?”
杨集笑着点头,向长孙晟说道:“回去后,我让人挑个黄道吉日,然后我和王妃带着昊儿登门,将此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长孙家虽然也是关陇贵族一员,不过实力偏弱,在豪门无数的关陇贵族之中至多是中下游这个行列,不但不起眼,而且深受两朝皇帝信任、倚重。他和长孙晟结为儿女亲家,非但不会惹来皇帝不满,皇帝说不定还会借机加强双方关系,令长孙家服服帖帖的为己所用。
长孙晟闻言大喜,皇族人丁稀少,不管男女都很抢手;杨集能力过人、功勋卓著,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不仅深受皇帝信重,而且还有兰陵萧氏、闻喜裴氏这等外援,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卫王系定然鼎盛不衰。这样一个“亲家公”,谁不喜欢?他举起茶杯道:“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杨集也举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
三言两语,两人便将儿女亲事定了下来。
长孙晟也不再提儿女亲事,转而对杨集说道:“圣人令礼部和鸿胪寺联合创立西域司,专管西方事务,与西域诸国、西突厥四部、粟特八国、波斯等西方国家的沟通,也由西域司全权负责。对于这个西域司,大王可曾知晓?”
“这还是我提出来的,自然知晓。”杨集说完,好奇的看了长孙晟一眼:“怎么了?难道西域司由你专管不成?”
“正是!我现在是西域使,以前的突厥使之职,已经由鸿胪寺卿史祥接手了。”说到这里,长孙晟叹息道:“不过朝廷便是对于周边的西域诸国,也是一知半解;而更远的西方,顶多只知国名,其内部的诸多概况,则是一概不知了。”
“所以圣人让我先去凉州张掖成立一个分部,就近收集各种资料,为日后开辟更多丝路路线打下基础。只是我的人手肯定不会太多,到时还得麻烦大王提供便利。”
西域司的进驻,势必夺走凉州州牧一部分外交权,儿女亲家的关系在实实在在的权力、利益面前,根本就不顶用,如果杨集和他的部属感到不爽、不配合,他将很难打开局面。因此,他想探一探杨集的态度。
“都是为国效力,谈不上麻烦不麻烦的。更何况,此事是我发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杨集笑着表态:“等你去到张掖,州牧府、各州官员绝对全力配合。”
“多谢大王!”长孙晟得到“卫王系、凉州系”首脑的承诺,大放宽心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杨集笑而不言,他也知道长孙晟在担心什么,不过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用不着说得太透。
杨集如此大方,长孙晟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或许对杨集有利,又见四周尽皆无人,便低声说道:“大王,我有一事要说说,或许这正是大王之所需。”
见长孙晟神神秘秘的模样,杨集心头一动,轻声问道:“何事?”
“我当突厥使几十年,在北方也有一定关系,从这些人手中,倒是知晓了一些秘闻。”长孙晟愈是低了声音,说道:“宇文述将军是大隋一大豪门,宇文家有着南来北往的庞大商队。其子宇文化及去年从江南、洛阳、大兴采购大量商货,自关中洛水道北上,经丰州销往草原,商货报关时,名义上是寻常之物,不在朝廷禁售之列,但是据我的人细细观察,颇有几分可疑之处。如今,宇文化及和丰州总管鱼俱罗关系非常好,而宇文化及,出手,也颇为豪爽呢!”
大隋立国之初,突厥汗国是个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杨坚未免突厥汗国借故生事、借故进攻新生的大隋,于是在贸易方面,延续了北周时期的策略,尽量满足突厥人的需求,当时不仅不存在违禁品之说。甚至还让官方在边市贩卖盐铁、粮食等战略物资。【@‘飘然行天下’:看章末】
到了杨爽击溃沙钵略可汗的开皇三年,时任兵部尚书,也就是提出“五省六部”概念的杨尚希,见到大隋军方打消了突厥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而大隋也有实力有能力打败一切来犯之敌,心知禁止和突厥贸易的时机已经成熟,提出了“颗米、寸兵(武器)不进草原”的建议,此策得到了杨坚和文武百姓的一致认同,颂发了“凡售违物,以通敌叛国论罪”的诏令。
继武器装备、铁铜、粮食之后,油、盐、布料、药材等物,很快也进入禁售之列。
至于丝绸、绢帛、瓷器、美酒、玉器、珠宝等奢侈品则是用来换取草原的金银、牛羊、马匹、皮料,但也是由官方为主,商人虽然也能售卖,却要上交边贸税,以作边军军费开支。
当长孙晟提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夷制夷,分化突厥”的战略方针,并扶持启民可汗为大隋利益“代理人”;大隋又向启民可汗敞开了贸易大门,凡是他需要的、凡是对步迦可汗不利的,大隋都卖。
仁寿三年,步迦大汗率军南下,企图从凉州图破,杨坚和杨广为了救援杨集,令启民可汗从东部进军,分担杨集的压力,可是启民可汗出工不出力,这便引起了朝廷的不满了。当朝廷一一盘点启民可汗的家底,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启民可汗竟然悄无声息的积攒了几十万大军,于是又开始禁边了。
可是名为商、实为世家门阀奴仆的“商人”们,背靠权势涛天、子弟门生遍布的大势力,根本就不怕朝廷禁令,继续以寻常之物的名义通关,而贩卖的,实则都是大赚特赚的违禁之物。
“鱼俱罗?我记住了。”杨集皱了皱眉,记得不错的话,这位名将就是因为在时势严峻的时刻大发国难财,触怒了杨广,再加上负责审判的官员借题发挥、搜罗大量所谓的“罪证”,鱼俱罗这才被斩首示众。
固然,杨广是处死鱼俱罗的主因,可鱼俱罗贪财却是事实,如果他没有干出发国难财之事,杨广也没有斩杀他的由头。
杨集知道杨广现在很看重鱼俱罗,他本人也不希望这位名将悍将走上那条不归路,决定提醒一二,他是否听从,那就与杨集无关了。
至于宇文述,他是天下最大的铁商,他们父子向突厥售卖的物品,无疑就是启民可汗所需的铁。不过杨集对宇文述本人的兴趣已经不大了,他现在感兴趣的宇文述背后那条更为复杂的利益链条——
生铁异常沉重,如果车子暗藏生铁,人们从车辙深浅就看出物品真伪,可是宇文家商队北上之时,固然有“宇文派”官员接应,但也有其他派系的官员。
宇文述得势之时,其他派系官员不敢得罪他,或许装作不知的放行,可宇文述现在“失势了”,而且他在军改过程中,得罪了所有关陇贵族门阀,那些关陇贵族恨不得他死。可是关陇贵族官员不但没有为难宇文化及为首的商队,反而让商队安然无恙的运到草原。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这条形同“隋奸”的利益产业链,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查出结果的,还需慢慢布局才行。
长孙晟见到杨集若有思,心知他已有计较,想了想,又提供了一条信息:“大王,宇文家的货源主要来自南方;自通济渠贯通南北以来,南方的名门大族纷纷跑来洛阳安家、频频拜访宇文家。”
杨集将此事记下,沉吟半晌,又问道:“我到洛阳的时间不久,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我想知道南方盐商的情况,他们最近可有动静?毕竟,盐也是突厥异常短缺之物呢!”
长孙晟面色顿了下,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也听到一些零星传闻,不过也不知真实与否,还请大王自行斟酌。”
“请讲?”杨集点了点头,示意道。
长孙晟说道:“齐王府幕僚陈智伟乃是陈朝皇族,他和南方的名门大族、盐商交往甚密。”
杨集默默点头。
杨暕那个傻帽,怕是在某些方面被府中幕僚架空了,而他那些“心腹”则是利用他的名头,广行不法之事。
“当、当、当!”这时,大兴殿钟声敲响,在宫城上空悠扬回荡,这是示意君臣进殿的钟声,阁内大臣纷纷起身,向大兴殿行去。日复一日的朝会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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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然行天下’:这个“未免”才是对的,你那个‘为免’是错误用法,我已经回复你无数次了,但你好像和“未免”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竟然一直视而未见。你恨这个词儿,我能理解,但请你别老是误导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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