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内容看着简单,但里面包含的内容可不少。把自己夸成霍去病的主要目不是说自己拓边有功,而是在警告自己别太招摇,免得像霍去病一样英年早逝。顺便又小小的提醒了一下自己,别有太多非分之想,不要忘了长公主和亲闺女还在开封呢。
最后一句话包含的内容更多,此时朝廷居然还没拿定主意到底是打还是和,而皇帝本人也没有搞定朝中的话语权,所以也给不出明确指令。又不愿意让自己这位能征惯战的妹夫早早回朝,干脆就扔在凉州当闲棋。
只要自己和新军占据着凉州和甘州,不光大宋在和西夏的谈判中会取得绝对主动,皇帝本人也能在权力斗争中占据有利地位,这就叫一动不如一静。
当个政客多不容易啊,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含着好几层意思,任何事儿都要和权利挂钩,丝毫马虎不得。
“王二,替官人写个奏章,先把凉州和甘州的情况大致讲一讲,说的稍微惨一点,主要突出黄头回鹘和黄头鞑靼的威胁。”
没有了莲儿,写公文的事儿就交给了王二。其实她们这代人更有优势,宋代的文化、习俗都清楚,可骨子里又是另一种思维模式,啥都不耽误。
“官人是要和陛下多要赏赐吗?”王二本身是个很内秀的孩子,这种公文拿起笔就写,都不带琢磨的,可是写着写着又有感悟了。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赏赐再多那也是别人赏的,没有靠自己双手拿的踏实。官人再教你一个典故,它叫养寇自重!想当年有个大将军叫吴三桂,他……”
要赏赐?洪涛从来就没想过,自己都太子少保了,再升能升到哪儿去啊。手下的新军士兵对升官也兴趣不大,他们更希望多打仗,积攒军功获取更多土地。
之所以把甘凉二州说得如此艰难危险,主要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要是和皇帝说凉州和甘州遍地沃土、满山草场,随随便便就能养几万雄兵,估计自己就没几天蹦头了。
分分钟要被调离此处,最次也得派个比王中正还烦人的监军来,边上还得找个和自己很不对付的大将带兵威慑,比如种鄂。
可是这么说皇帝会信吗?甘凉二州可是西夏的粮仓和主要产马地,不敢说比兴庆府还富饶,但也绝对不是贫瘠穷苦之处。
洪涛觉得不光神宗皇帝会信,朝中大臣们也会信。为啥呢?因为有李宪呗。他肯定早于自己向皇帝和枢密院汇报过凉州的情况,为了表示他的正确,就必须把凉州说得一文不值。
其实李宪也不算瞎说,再富饶的地方经过一场大战之后也会变得破败不堪,再赶上驸马王诜这么一个恶名在外、喜欢纵兵屠城的将领,那这块地方好几年都别想缓过来。
古代的富饶之地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才可以,第一就是自然条件,比如说适合耕种放牧的土地、河流、气候啥的。第二还得有足够的人口,没人干活好地也会变荒。
在不了解实情的人眼中,甘凉二州就是严重缺乏人口的地区。驸马王诜不光屠城,还把周围上百里的百姓、牧民都抓了卖奴隶,这简直就是杀鸡取卵的笨办法。
司马光、王安石、李宪、种鄂之流,必然会认为驸马王诜是个不懂治理地方的恶人,能获胜只凭运气和一时之勇。但打下一个地方相对容易,想把地方治理好就很难了。
换成他们的话,必然要先安抚当地百姓,不管是减税也好、赈济也罢,反正是要把收买人心的把戏做足,还得严肃军纪不得扰民,以求换来当地人的支持,迅速让地方重新繁荣起来。
现在人口都让驸马王诜霍霍光了,自然谁也不愿意来收拾这副烂摊子。别说恢复生产经济有多难,光是凑粮草喂饱带去的军队就很成问题。
没有足够的粮饷又远离北宋边关大城市,一旦西夏人派兵来攻打,必定陷入跑也跑不掉、守也守不住的两难局面。
这个黑锅还是让驸马王诜自己背吧,不是能从湟州就粮嘛,大家就看着你能折腾多久。湟州也不是啥富裕地方,想守住甘凉二州更不是三五千兵马就能办到的。
要是驸马王诜能被西夏人宰了才好呢,城破身死,这个结局可以满足朝中大部分人的利益。
“皇帝和大臣为何都不愿意让官人打胜仗呢?”王二听懂了这个典故,但她不太明白朝廷是怎么想的。攻城掠寨明明是对大宋有利的事儿,他们不仅不帮忙,甚至比西夏人还盼着驸马失败。
“这就叫屁股决定脑袋……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强调个人和家族要在国之前,只有把这两样全都弄好才轮得到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顺序并没错,但凡事儿都有个度,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才最好。皇帝和大臣们就是把个人和家族利益看得太重了,乃至忽视了国家存在的重要性。这种思想要慢慢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服的,需要用实际行动展示给更多人看。官人目前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将来等官人干不动了你们就要接替。”
为什么,这个词最好回答也最难回答。洪涛总结了好几辈子,依旧不能准确的阐述出人和权利的暧昧关系。
好像总有人特别眷恋这个东西,这种人还特别多,在没有达成共识之前谁也改变不了这种局面,哪怕你把掌权的人全杀光,然后换上一批青年团员。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再看,状态又恢复到之前了,难道再杀一遍再换一波人?这么杀下去、换下去,何时是个头儿啊。
每杀一波、换一批,国家就会大出血一次,这是个走不通的死循环。如果说古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洪涛必须能明白,他不想再重复这个过程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部分人换一换固有的想法。
这个工作比直接推翻一个王朝难多了,也复杂很多,甚至都看不到明确的目标。不过洪涛经历过权利的洗礼,他深知金河帝国那一套无法长久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把循环周期拉长,再来一遍没啥意义。
下雪了,鹅毛大雪,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草原、农田、树林、驿道、山地瞬间就变成了同一种颜色,只有远处的凉州城依旧保持着青黄色。新建的城墙莫说人爬不上去,就连雪花都无法停留,把它孤零零的显露在茫茫雪原中。
“老苗,这大冷天的他们都在做什么?”离凉州城还有几十里洪涛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如此大的雪天居然还有一伙一伙的民众出现。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十几二十人一堆,车拉马驮的从南边山地上的森林里砍来很多树干,把一头削尖之后往土地里砸,远远看去就像是零星的半截电线杆。
“他们就是大人招募的拓荒者,至今在凉州登记造册者七十户有三,听说近期还有人要从马尾城赶过来。那边的好地都被分光了,山地和树林大人又不让开垦,很多去晚了分不到好地的家庭就打算来凉州碰碰运气。”
苗魁也穿上了新军的羊绒服,不再是满身明晃晃战甲的样子。那玩意看着是比较威武,不过在北地的冬天比较冷。
“拓荒户?这些杆子是他们划定的各家土地界限?”一听是拓荒者洪涛有点明白了,他离开凉州时只有十多户人肯来,大多还是蕃人,没想到时隔几十天数量翻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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