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皓正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听得赵佶叫他,啊了一声,急忙出列,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怯生生的朝赵佶一拜:“臣在!”
赵佶见得他这般如梦初醒的模样,不禁好气又好笑,怒声问道:“此事你有何高见?”
赵皓又如同白痴一般啊了一声,惶然道:“全凭陛下做主!”
赵佶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你全权查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赵皓一脸懵逼模样,问道:“何事?”
赵佶:“……”
百官:“……”
能在赵佶面前装疯卖傻的,除了蔡京,恐怕就只有这厮了。
一旁的梁师成沉不住气了,怒声道:“寿安侯,陛下有旨,责成你全权负责查办京西赈灾和民变之事!”
沉不住气的,不止梁师成,还有杨戬。
京西赈灾之事的底细,除了杜公才,就只有杨戬最清楚,若论杨戬在京中最忌惮之人,非赵皓莫属,因为这厮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然而,杨戬还没动,赵皓已高声大叫起来:“臣,不去!”
满堂哗然大乱,赵佶的脸色也变了……你就算不去,也得委婉一点啊,这么直截了当的抗旨,连蔡京都不敢如此。
果然,不等梁师成出声,童贯那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寿安侯,你敢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紧接着又有一人朗声道:“寿安侯身为宗室公子,理当为国排忧解难,且圣恩浩荡,你未及弱冠,便已贵为三品大员,如今危急关头,岂可置身事外?这满堂的文武百官,谁没有个门生故吏的,唯有你久居江南,初入仕途,由你去查,自是公正。”
说话的正是金崇岳,说完又朝赵佶一拜:“陛下圣明,若想查清此案,非寿安侯莫属!”
话音未落,又有十数人出列,齐刷刷的朝殿上一拜:“此事非寿安侯莫属!”
赵皓脸色涨的通红,恶狠狠的瞪了金崇岳一眼,然后朝赵佶一拜:“臣,不敢去!”
不去,和不敢去,意思自然不同。
赵佶一下就乐了,伸出食指朝赵皓点了好几下:“不敢?你敢孤军穿越千里辽地,敢以三百兵马冲袭十万大军……你那胆儿撑得像豹子般,如今却道不敢?”
赵皓神色一肃,声音也变得沉缓起来:“陛下有所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时臣在暗,辽人在明,故此暗中得手,虽九死一生,但尚有生机……如今臣去查案,臣在明,贪官污吏在暗,更何况到处是相公们的门生故吏,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臣就怕此去,十死无生!然则,微臣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若得去查此案,还望陛下答应微臣三个要求。”
赵佶也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讲!”
“请赐尚方宝剑,以便宜行事。”
“准!”
“自即日起,两月之内,任何弹劾微臣之奏本,一律置之不理。”
“准!”
“借昔日使辽之三百兵马随行,以防不测。”
“准!”
君臣在大殿之上,一唱一和,提得爽快,答得也爽快。
百官前列的余深,却沉不住气了,正要起身出列,却被身旁的蔡京轻轻拉住。
“稍安勿躁,他既自找苦吃,由他去罢。”蔡京依旧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声音极轻,不仔细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他在说话。
……
蔡府。
此时的汴梁之内如同火城一般,暑气腾腾,然而蔡府的东花厅因为绿树环绕,将炎热和喧嚣隔绝在外,阴凉而舒适。
蔡京身着短褂懒洋洋的躺在花厅中的藤椅之上,藤椅之后两个俏婢轻摇着团扇扇着风,左侧身旁一个身材较为丰满的婢女则在替他推拿全身穴位,认穴极准,手劲儿也适当,用了自家调配的药油,涂抹在掌心上,又在蔡京身上指压、推拿、按揉一番,蔡京虽然闭目养神,并未入睡,不时的哼唧一声,那神情模样显然是被按得很舒服。
在他的右侧旁边,摆着一张黄梨木的茶几,摆了四色时鲜蜜果,一壶二十年陈的女儿红,还有一叠冒着冷气的冰块。
花厅外传来脚步声,管家禀道:“启禀老公相,蔡府尊到了。”
蔡京双目微微睁开,眼中一缕精光一闪而逝,寒声道:“传!”
不一会,身着燕居服的蔡懋轻手轻脚而入,神情很恭谨,眼中明显带着不安的神色,惴惴的向蔡京施礼。
蔡京示意身旁的女婢停止按捏,缓缓的坐了起来,将手伸向旁边的茶几,又摆了摆手止住要帮忙向前的婢女,自顾自的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举起斟满美酒的银杯,轻轻的摇了摇,摇得酒杯里叮咚轻响,微笑道:“要喝点吗?”
蔡懋神色不安,摇头道:“我不渴。”
蔡京拿起夹子,从银盘中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放进自己的杯子,轻轻摇了摇,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轻轻呷一口美酒,慢条斯理地道:“你最近胃口挺大的,吃了那么多油腻,应该喝一点。”
“老公相……”蔡懋的脸色明显变了。
蔡京轻轻的抿了一口,将酒杯放下,挥手示意身旁的众家奴退下,神色愈发变得严肃起来了。
花厅里寂静无声,空气变得凝重起来,虽然室内依旧阴凉无比,蔡懋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许久,蔡懋才期期艾艾的说道:“金崇岳信口雌黄,老公相万万不可当真……”
开封府开仓放粮三百万石,一百万石落到蔡京、杨戬等人手里,到了杜公才手里却只有一百五十万石,意味着蔡懋便吞了五十万石,一石一贯钱,一贯与一缗相等,而蔡京却才收到二十万缗钱引而已,还不及蔡懋的一半,蔡京自然生气。
蔡京依旧寒着脸不说话,蔡懋等了半天没见回音,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张钱引,轻轻的放到茶几上,恭声道:“今日来得匆忙,拜访老公相未及备礼,此等薄礼还请老公相笑纳。”
蔡京瞄了一眼,是一张二十万缗的钱引,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却没有收下钱引,反而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钱引,压在那二十万缗的钱引之上,淡然道:“老夫两袖清风,何曾将这点钱放在眼里,上次管家无知,收了你二十万缗,一并退还给你罢!”
“老公相,你……”蔡懋彻底凌乱了,汗流如瀑。
蔡京的神色变得十分严厉起来,声音却依旧缓慢平和:“如今这节骨眼上,不要惹火烧身,毕竟来日方长……你去告诉杨戬和杜公才,他们吃得太多了,至少要吐出来大半,否则恐怕此事难以善了。”
蔡懋神色苍白,急声道:“赵皓未及弱冠,乳臭未干,虽有军功,但入仕不过一年,老公相何必如此高看他?”
蔡京冷笑道:“乳臭未干?高俅便是栽在这厮手里,你敢轻视此人?更何况,如今童贯、梁师成和王黼等人,清流一派,还有那帮杂毛牛鼻子,都与这厮沆瀣一气,再加之这厮如今圣眷正浓,就算是老夫……亦不得不避其锋芒,礼让三分,你等岂敢如此轻敌?”
蔡懋依旧不服气:“且帐已做平,滴水不漏,他赵皓又能查出甚么?且整个京西北路都是杨太傅的人,赵皓就算是强龙也难压地头蛇,彼在明,我在暗,彼为客,我为主,怕他作甚?老公相多虑了……”
蔡京思虑了一会,神色稍稍缓和道:“即便如此,依旧万万不可松懈,此子不按常理出牌,又有尚方宝剑在手,麾下更有锦衣卫为其羽翼,稍有不慎……其他人还好,杜公才并非士大夫,第一个死的便是他!”
蔡懋急声道:“谨遵老公相之言。”
蔡京点了点头道:“告诉杜公才,赵皓有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其又非士大夫,切切不可与赵皓正面冲突,最好是表面上曲意逢迎,把那厮伺候周到,以免血光之灾……其他非士大夫出身的官员皆须如此,否则赵皓年轻气盛,又有尚方宝剑在手,一怒之下杀之,死了也是白死!”
“遵命!”
“至于其他士大夫出身的官员……”蔡京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不必将赵皓放在心上,尽可顶撞之,看他赵皓又能如何!”
蔡懋听得一头雾水,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疑惑的问道:“老公相的意思是?”
蔡京又缓缓的躺了下去,闭上双眼,缓声道:“老夫想看看,尚方宝剑是否大过太祖遗训,一个远房宗室公子,是否敢与整个士大夫阶层为敌……”
蔡懋终于恍然,眼中神色大亮,笑道:“老公相果然高明!”
蔡京摆了摆手,示意蔡懋退下,蔡懋望了望茶几上的那两张二十万缗的钱引,眼中痛惜的神色一闪而逝,躬身告退。
……
锦衣卫府衙,赵皓端坐于大堂之上,堂前武松、赵伝、方百花、梁红玉、青木道长等人肃然而立,再往前则是大大小小的锦衣卫头目。
除赵伝这一营留守京师之外,其余锦衣卫各营在京兵马,全体出动,随赵皓前往京西。同时传令到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京东东路、京东西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等地暗中潜伏的锦衣卫,抽调人马,潜入京西北路,彻查贪墨大案。
一番调兵遣将,将各路人马的任务下达之后,赵皓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打道回府。
刚刚进得府来,官家立即递上一封密信,说是金崇岳府上送来的。
赵皓疑惑的展开密信,认得是金崇岳的笔迹,上面的字却令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尚方虽利,然太祖遗训非谋逆不可杀士大夫,还望公子切记,对士大夫不可擅动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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