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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六匹栗色的马,较之杨妙真骑乘惯了的蒙古马,它们更为高大,依着如今流求的长度表,它们都约有一米四以上,两只耳朵不断摆动,显得极为机警。当杨妙真出现在它们视线中时,它们用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而这眼睛里又饱含情感——杨妙真不知为何,觉得这眼睛象极了赵与莒。
马的额头之上都有高顶的冠毛,象是一顶漂亮的帽子,当马轻轻移动头时,那头顶的冠毛便迎风舒展,象是杨妙真梨花枪上的红缨。
第一眼,杨妙真便喜欢上了这些马,她吸着气,面色潮红,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官人便交待下去,要寻匹好马与你做礼物,小人自泉州寻了大食商人,许以重金,才送了十五匹来,只是路途遥远风浪凶险,只有这六匹才到了。”孟希声笑道:“四娘子,如何?”
若是赵与莒在身边的话,杨妙真会毫不犹豫抱紧他!
首饰、镜子、宝马,赵与莒送她的礼物不多,但是杨妙真却能从这不多的礼物之中,感觉到赵与莒的一便真诚。他虽总是满脸冷淡,却是满心炽热地对着自己。
“这几匹马……这几匹马……”杨妙真有些口吃。
“四娘子挑一匹吧,其余的还得运走,咱们需得寻个牧场才成。”孟希声道。
“牧场?你是说耽罗(注1)?”杨妙真曾听赵与莒说起此事,讶然问道。
“小人这些年来遣人往来于倭国、高丽,中间多次在耽罗停泊,岛上高丽人并不多,也无多少军士,小人算过。有数千人马,便足以扫平耽罗。将高丽人逐还。”说到此处,孟希声一笑:“这原是一笔好买卖,小人遣精于放牧之人上岛察看过,在这岛上放牧数万匹马绝无问题。”
杨妙真怦然心动。在赵与莒大计之中,也曾说过时机成熟之时便要收耽罗以牧马,她心中盘算了一番,然后笑道:“审言。此事须得与汉藩、景文商议,俺是被你说动了的。咱们流求三地护卫队人数有五千之众。又有预备役两万余人。抽出三千人与你,应当无妨。”
景文是李云睿之字,他除去管着淡水律令之外,还兼做李邺的副手。行营军伍之事,向来是他们二人议定,杨妙真来了之后,还要报与杨妙真做最后裁决。孟希声听得杨妙真如此说,目光闪了闪:“汉藩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他自家总说护卫队自建成起便未曾一战。每次小人来岛一次,他便要唠叨一回呢。”
问题是李云睿。这人歪点子多,常不按常理出牌,故此孟希声无法把握他的心意。他引杨妙真来看这马,正是想通过杨妙真说服李云睿,毕竟杨妙真地位特殊,相当于义学少年的主母。
“景文那儿……”杨妙真刚想大包大揽,旋即惊觉,瞪了孟希声一眼道:“审言,你在算计俺了!”
孟希声有些惊讶,杨妙真粗爽地性子,不知为何精细起来。杨妙真垂眉凝神想了想,这流求是赵与莒的根本,耽罗岛能占住最好,若是占不住也无碍。故此,她撇了撇嘴:“审言,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宜兰那边传闻,山地土人颇有异动,风清已经去安抚了,再过几日他便会回淡水,若是土人能抚定,那么我便支持攻下耽罗!”
“有四娘子这话便成。”孟希声也知道不能要求过多,他点了点头:“官人如今是沂王嗣子,今后少不得封疆裂土地,咱们得为他多赚些家当,免得日后被人欺负了不是?”
“堂堂王爷,谁敢欺负他,他不去欺负别人便是好的了。”杨妙真哼了声。
“四娘子尽管放心,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官人是做不出来的。”孟希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杨妙真操起长枪准备给他来一下之前,大笑着跑了开来。
“审言,这一下记着,俺总要给你地!”杨妙真面色酡红,在孟希声身后大喊道。孟希声早已一路跑回了淡水城中,那几匹大食马好奇地望着这边,似乎在思忖这些人类为何会如此。
杨妙真小心地靠近一匹马,那匹偏过头,用大而湿润的眼睛盯着她,她伸手去摸了摸马的额头,思绪却飘向陆地。
“若是官人在此的话,会不会允许夺取耽罗?”她心中暗想。
赵与莒从小轿中出来,抬着望着丞相府地大门,心中平静似水。
这是他成为沂王嗣子之后第一次来到史弥远府邸,宰相门房七品官,故此他不曾让随从去通禀,而是亲自到了门房前。
“有劳管家通禀一声,秉义郎赵贵诚求见。”他对着门房略微施了一礼道。
秉义郎乃是武官,国朝武官分五十二阶,秉义郎排在第四十六阶,论品秩也只有从八品,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门房头也不抬,指了指门边上道:“候着吧!”
赵与莒也不着恼,他面上神色平静,缓步行到门边上。此时正值盛夏六月,太阳直射下来,片刻间便让他大汗淋漓。那门房坐在荫凉处打盹,大半日也不曾进去通禀。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管家走出来,见着赵与莒模样才问了声:“这厮是何人,为何立在门前不走?”
门房慌忙起身,点头哈腰道:“禀管家,他自称是秉义郎,叫什么赵……赵贵诚。”
管家吃了一惊,他是史弥远亲信,曾不只一次听得史弥远提起这个名字,他向外看了看,发觉赵与莒默不做声袖手肃立,神情既无愤怒也无欢喜。他快步奔回院子里,片刻之后,又跑了出来。
“秉义郎,相公有请。且随小人来。”那管家狠狠瞪了门房一眼,门房缩了缩脖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闯祸了,立刻满脸谄媚地冲着赵与莒笑起来,赵与莒仍是那副淡淡地模样,无喜无怒地向着那管家微微拱手。然后跟在他地身后,进了丞相府。
史弥远其人虽说物欲不算极强,但这丞相府也是庭院深深。穿过三进院门,赵与莒才看到堂屋。让他吃惊的是。史弥远竟然站在门口相迎,他怔了怔之后。向前深施一礼:“下官见过史相公。”
“沂王嗣子。何必多礼?”
对于他态度的恭敬,史弥远极是欣喜,忙伸手将他拉起:“嗣子请坐,请坐。”
他引着赵与莒进屋,直接将赵与莒引到面南背北的主位之上,赵与莒心中闪了一下,却故做不知,径直坐了下来。
这主位不是谁都能坐得地。以史弥远丞相之尊。来的客人便是再尊贵,也不应坐在主位之中。除非是皇帝或皇子亲临。赵与莒只不过是一亲王嗣子,官不过从八品,如此坐在主位上,让那位管家吃了一惊。
史弥远地这间会客堂屋,装饰并不是非常华丽,只是点着檀香,让赵与莒有些不习惯。他目不转睛,只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下,然后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史弥远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神情动作有些迟缓木讷,可目光却显得极真挚。
“嗣子在王府之中一切可好?是否过得习惯?”两人入座之后,史弥远笑问道。
“多谢相公关怀,下官还算习惯,只是侍候起居地使女不太称意,下官便遣人自山阴将旧使女接来了。”赵与莒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赵与莒自绍兴府接来一个使女之事,史弥远早有耳闻,以赵与莒这般年纪,若是完全没有内宠,那倒是奇事了。况且赵与莒将如此细微之事都说了出来,既显是不在史弥远面前遮掩什么,又显得他这人实诚没有城府,史弥远心中更是欢喜:“这沂王嗣子如此恭顺实诚,余纯父果然未曾看错人。”
他捻须思忖了会儿,然后对赵与莒道:“嗣子虽是聪慧,幼年却不曾进学,我有意为嗣子择一饱学宿儒为师,嗣子意下如何?”
“但凭相公做主。”赵与莒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嗣子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史弥远这才回到正题,向赵与莒问道。
“下官为相公错爱,得授秉义郎之职,故此来相公府上拜谢。”赵与莒起身向史弥远拱手行礼:“下官必是兢兢业业,不敢令相公蒙羞。”
虽说他沂王嗣子身份已定,但赵与莒在史弥远面前没有端出丝毫嗣子地架子,相反,以“下官”自称,态度之恭顺,倒是真将自家当作秉义郎了。
“请坐请坐,不过是一秉义郎罢了,哪当得嗣子如此慎重!”史弥远失声笑道:“嗣子天潢贵胄,先在此职位上委曲数日,来日必有喜讯。”
“相公!”赵与莒再次站起,面上有些惶恐地道:“下官只怕不能胜任,有污相公识人之明。”
“哈哈,此事日后再说,听闻嗣子喜好佛释,不知是否如此?”史弥远岔开了话题。
“下官老母,笃信佛老,早年便在山阴家中建有祠堂,供奉菩萨、金仙。下官耳濡目染,又喜欢佛释劝人向善,故此信之。”无论他问及何事,赵与莒总是抱定一个态度,那便是知无不答。
赵与莒在史弥远处并未多久便告辞而去,史弥远送他出门之后转了回来,那管家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方才沂王嗣子来时,为何相公让他坐主位?”
“竟有此事?”史弥远大惊失色,睨视那管家好一会儿,这才顿足道:“这却是失礼了!”
那管家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自家相公做事向来谨慎地,这般失礼之举,果真是无心之举么?
对此,他是一点都不相信。
“不错不错,果然不错。”史弥远又睨了他一眼,见这管家不再说什么,他黑着脸,心中却满是欢喜:“一个小小秉义郎,便来老夫府中致谢,是个知恩识相之人。事无巨细都向老夫禀报,毫无避讳隐瞒,显然是极信任老夫了。将寒微之时地使女接入王府——听闻那使女姿色虽说不错,却未必比得过王府使女,这位新嗣子倒是个念旧之人。老夫让他坐上首主位,他便坐上首主位……呵呵,不错,确实不错!”
赵与莒出了史弥远之门不久,沂王嗣子拜访史相国的事情便传到了赵耳中。他气得冷笑数声,将桌上的一个官窑瓷杯砸在了地上。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只是两道眉毛特浓了些,在让他显得英挺之余,也显得有几分暴躁。
“想用那小子替代孤家……哼,史新恩啊史新恩,你以为父皇会让你如愿?”他在心中嘀咕着,转身去看墙上地地图。过了会儿,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地上的瓷器碎片收拾干净,赵指着地图对她道:“知道此处是何方么?”
那宫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丽地脸来,她眼神有些飘忽,摇了摇头:“奴只懂鼓琴,却不知这地理呢,殿下与奴说说,此处是何方?”
“此处便是琼崖,他日孤若得志,必将史新恩发配于此!”
史新恩便是史弥远,赵极厌恶史弥远,常言要将他发配至新州、恩州,故此以“新恩”称呼他。那宫女听得一笑,正待回话,忽听得外头有脚步之声,她回头一看,立刻垂首行礼,避在一边。
来地是赵之妻皇子妃吴氏,她看了那宫女一眼,摆了摆手道:“退下去!”
宫女闻言行礼退下,吴氏见外头无人,这才上前对赵道:“殿下,那史贼亲信遍布内外,方才那绿绮便是史贼所献,为何还当她这面诟骂史贼?”
“我与绿绮乃知音之交,她必然不负我。”赵冷笑了声:“伯牙子期,你是不懂的。”
吴氏闻言黯然,赵极喜鼓琴,那绿绮也是如此,二人相应相和,比起她这个正牌的皇子妃更为亲热。她心知若是多说,必然被赵以为是嫉妒,只能叹了口气道:“殿下又为何事恼怒?”
“孤那位堂弟,就是史弥远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那个赵与莒,昨日被父皇命为秉义郎,今日便巴巴地赶拜去见史弥远了。”赵咬牙切齿地道:“那史贼勾结皇后,擅权十载,党羽遍布朝堂,党同伐异欺上瞒下,他身为皇族血裔,不思为国除奸,却去与这史贼搭在一起!”
“殿下!”吴氏皱眉又“嘘”了声,她行到门前,看看左近无人,叹息着道:“殿下,事关皇后,还请慎言!”
赵“哼”了一声,不过这次他未曾反驳吴氏。吴氏见他双眉紧锁,知道既是被史弥远惹恼,又是担忧那位堂弟赵与莒,便建议道:“殿下,当初殿下在潜邸之时,真景希(注2)曾为殿下沂王府教授,与殿下有师生之谊。真公乃海内名儒,在地方又颇有建树,如今虽丁忧在家,却仍得天下民望,殿下何不写信与他求计?”
赵心中一动,吴氏此言是正理,他身为皇子,虽然也有自己的班底,只是其中多是附势之辈,还无人能与史弥远抗衡,若是得了真德秀,那便完全不一样了。真德秀海内名宿,故交好友遍于四野,不仅深得人望,而且在地方任上颇具官声,若是得他臂助,自己一方必是声势大张。
“我这便与他写信。”他断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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