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背后可都有什么背景?”
霍成听了,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地面。
“陛下,臣并未注意这些。”
“那就去查吧。”
霍成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支卫队似乎很特殊,又追问道:
“陛下——恕臣冒昧。不知陛下要给这支军队起什么名字呢?”
“金吾卫。”
霍成听了,心中自然有些不服气。看皇帝陛下对这支军队的态度,显然是要高过他们这些随身郎卫了。
“我秦锐士一向威名赫赫,六国闻之无不闻风丧胆。但是这一千人,可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陛下既然身边已经有亲卫,为何还要继续挑选这些人呢?”
扶苏微微侧眼看了看霍成。从来都是下对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上对下只是需要命令即可。
看到二世这淡淡的一瞥,霍成微微胆颤,如实道:
“臣只是担心郎卫们是否侍奉陛下不周。”
“无稽之谈。朕只是要这支金吾卫帮助朕处理一些棘手的人罢了。”
霍成听了,额间眉骨还是凸起,拧成两个小土丘。
“那陛下打算让何人统领这支军队呢?”
何人?
扶苏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夏黑身上。
夏黑身材高大魁梧,面目黝黑,即便是面对皇帝,双目中也总是散发着一股凶悍强戾之气。
夏黑被皇帝这么一看,心中自然也开始痒痒起来。
虽然受皇帝的信任,但是陛下的随身戍卫终归比不得王侯将相,充其量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好狗罢了。
扶苏的首选是夏黑。
虽然夏黑出生不好,但是他有一个尊贵的姓氏,更重要的是,出身地位低的人,好拿捏。
而且,他背后没有其他势力,只要他这个皇帝。
所以当扶苏提拔了庶民在高位,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出于此也愿意听你的话,帮助你巩固统治。
让人忠于皇帝有两个方法,一是给予物质利益,达成利益关系;二是思想教化控制。
霍成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怒气从下腹往上涌。
他霍氏一族,可在关中颇有势力。霍氏,出自姬姓,以国名为氏,是周文王的后代。
霍氏出自春秋时期霍阳山,属于以居邑名称为氏。霍阳山,是春秋时期非子后裔的嬴姓封国梁国的一个地方。梁国与秦国源出一祖,所以霍氏也是秦帝国的宗室一支,虽然在军功爵制的冲击下,霍氏、池氏、这样的宗室大族渐渐没落,但是宗室就是宗室,只要顶着这个姓氏,他们便可以有所依附,有所依靠。
霍成就是这样想的。
秦国,部分宗室把握住了机会,借助权力立下了战功,得以封侯。白起就是典型的代表。
这些立下军功的宗室又凭借着血缘在帝国的朝中越发顽固。
虽然姓氏不同,但是其实都是赢秦王室的风化,都是帝国的宗族势力。
权力从来都是由他们和秦国的君主共同享用的,但是现在,皇帝越来越排挤旧有的集团。
霍成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他们这些没落了的氏族,无缘军功,那就只有借助如今的趋势,顺势而为。像霍氏这样的宗族,虽然微末,但是诸多宗族联合起来,却又变成蔚然大宗,足以和旧朝相抗衡。
机会就在眼前,抓不抓使他们的选择,而给不给则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但没落氏族也是氏族,哪里像夏黑这样的出生就是庶民阶层的人呢。
陛下若真的要提拔一些人誓死效忠陛下,首先应该想到的是他们这些没落宗族,而不是那些庶民草寇。
难道不是吗?
一股多年顶着大氏之名但是却不能和其他大氏一样享有应得的地位的霍成,在这种时候,怨愤之情在霍成的心胸中胀满,他不知道如何消解,但是他不能容许庶民也坐到他上面。
所以他不希望这个机会被给了夏黑。
霍成有预感,皇帝要准备对一些人动手了。为皇帝陛下立下这个功劳,他就可以确保他霍氏将在秦国恢复应有的地位和荣耀。
但二世看着霍成和夏黑两个人的目光和神态,出于其他考虑,却道:
“朕尚未有人选。”
霍成听了,心中微微一松。
“你有何人可以举荐?”
霍成呆了片刻。
“臣可否毛遂自荐。”
扶苏讶异。
他本以为霍成是觉得夏黑担不起金吾卫的统领之责,毕竟他从前就身份低微。身份,可不仅仅是出生的差异,更是阅历和身后势力许多因素的加成。
一个低微卑下的人忽然成为统领,自然有很多人不服。
“你想要统领金吾卫?”
霍成作揖。
“正是。”
扶苏眼底流过一抹阴沉。
“难道你认为做朕的卫尉统领咸阳宫的兵马是委屈了你吗?”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为陛下效忠,是臣的本意,哪怕为陛下洗马,臣也甘之如饴。臣只是觉得臣更适合为陛下统领此军。”
扶苏心中早已经憋着一口气了,只是未表露出来而已。
在权力的熏染下,扶苏身边两个原本地位卑下的武将,心态上也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已经不再甘心只做宫中的卫尉和中车府令了。
二世正色。
“那你要统领这支军队做什么呢?”
“为陛下尽忠。”
霍成作揖重重道,但是随后却又微微抬眼试探的看了看皇帝的面色。
“臣愿意为陛下清除一切障碍,哪怕肝脑涂地,只要能为陛下拆除阻碍,臣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但对于扶苏来说,这样的霍成显得有些危险。
扶苏沉声问道“”
“你这是在揣测朕的心意吗?”
扶苏语气很是平静,但是眉骨间已经拧起一座小桥,额间更是生起愤怒的皱纹。
霍成见状,心知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曾经有人告诉过他,在皇帝面前为事,务必要谨言慎行,切忌不可揣摩皇帝的心思。
但是他现在已经是犯了大戒。
“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而已。”
扶苏的脸瞬间阴冷下来,这样的皇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巍峨高峻的大山被冰雪大封,冷淡,但是却以强大的气魄压向面前两个小人物。
夏黑也是心中一阵阵发颤。
皇帝冷冷的道:
“对朕而言,只要朕身边的人乐于安分守己,朕高兴时就会给他分一杯羹。但不肯安分守己,一心揣摩朕心意的人,朕也绝不会姑息。朕日后不想再看见你出现在朕的身边。”
“陛下——臣绝非揣测陛下心意,臣只是希望助陛下一臂之力。这世间人大都是欺软怕硬。陛下若是能拿出先帝十分之一的杀伐之气,朝中诸臣也必定慑服于陛下的威严。”
这话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而皇帝要的也是这样一帮人,能帮助他做恶事的人。
二世看着一脸虔诚恭敬的霍成,脸上居然还没有慌张恐惧之色,扶苏自然做了新的盘算。
扶苏一言不发,他确实在重新衡量霍成的话。
夏黑忖度一番,霍成一家在咸阳城也不算是没有依靠,他今日说这番话,自然是为了更得皇帝陛下的信任。
而且,他也受过旁人的指点,要想做到高位,就一定要获取皇帝陛下的信任。
想想皇帝陛下如今最缺的是什么,正是一个可以帮助皇帝陛下承担恶名的人。
霍成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想必也是看到了皇帝的短处。
“陛下,臣以为,霍卫尉的话所言极是。先帝的属臣池武也曾对臣做过这样的告诫。陛下心中怀有仁义,不好嗜杀,然而先帝的臣属,多为天下赫赫有名之士,不仅如此,朝中的武将更是杀伐果断之辈。”
“陛下柔肠,于百姓是为福,但是不动刑杀,怎能震慑群臣呢。臣也愿意为陛下铲除违背陛下意志的所有人。请陛下明察。”
扶苏皱眉。
“夏黑,你这是在为霍成求情?”
霍成低着头,但是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睛的余光微微看着夏黑的步靴。这个黑蛋,长得黑也就罢了,心也是黑的。
早知道我就应该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向皇帝陛下进言,谁想到他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帮他说话,倒显得他是心怀大局的人。
“陛下——霍卫尉侍奉陛下的时间比臣还久,霍卫尉对陛下可谓一片忠心。但臣今日说这番话,并不是为霍卫尉求情,只是为了帮助陛下铲除对陛下不利的人。”
“朕岂有那么容易就被你们二人的话触动,冒犯于朕,触帝王之大忌,难道还要朕赦免不成?”
霍成见皇帝陛下并未像先前那般生气,于是复请:
“陛下仁义之名在外,有些事不好动手,还是请陛下交给臣来做吧。”
扶苏听了,只是悠悠问道:
“朕为天子,有什么不好亲自动手的。”
“朝中功勋世家累累,皆为积帝国军功爵制而起,从前先帝废除军功爵制,休战养民,已经激的军功世家离心。如今陛下继位,但是军功世家却又重聚一堂,只因为陛下要在帝国改革制度,陛下接连触动军功世家大族,但是却不能有效的遏制朝中军功世家大族的反对。”
“而军权之事,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决定。臣见陛下面对丞相和大柱国这样的老臣都十分被动,先帝之治烙印在诸臣心头,难以磨灭。陛下何不另起他族呢。”
“须知自古以来,贵贱有别。陛下贸然提拔庶民进入朝中,只是凭借着陛下的信任,如何能与朝中累世的贵族相抗衡呢。贸然提拔庶民,怕是会给陛下落下更多为人所议论的是非罢了。”
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说出来,皇帝自然感到震惊。
这便是和赢秦氏同出一脉的霍氏吗?
但是霍成的野心也在扶苏面前暴露无疑。
在扶苏看来,这个霍成日后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权臣。
霍成哪里知道,他在努力彰显他的智慧还有实力的同时,已经遭到了皇帝的忌惮。
二世眼底泛着阴沉。
此人确实是个大才,只是居然在他身边蛰伏了这么久,可谓颇有隐忍之心。
但是霍成说的确实不错,二世对贵族否定的是否太快了。咸阳城中和他不同姓氏但是却同宗同源的宗室可谓多了去了。
而要成立皇党,宗室本身就是最佳的选择。扶苏已经有了人选,这人就是公子子婴,但是这个人他比较顽固了。
他并不赞同扶苏的所为,尤其是在这立儒学为治国之道的事情上。事实上,大部分人都认为秦二世是改革改的走火入魔了。
霍成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扶苏一下子清醒过来,皇党的建立,可以从现在就开始了。
“都是些不经之谈。”
霍成听了,自然不服,
“今日这般造次,朕不可不罚你。”
霍成听了,一下子双腿变得酥软。
“陛下——”
“你先前不是说你愿意为朕洗马?那就去马厩带着那一千金吾卫先去学着驭马吧。”
霍成听了,却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谢陛下——”
霍成有些失落的来了马厩,为的只是给皇帝陛下驯马。
驯马,是奴隶才做的事情,但是皇帝却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做。
而且他霍成,可是堂堂咸阳宫的卫尉,手下掌数万郎卫,今日这般惩罚,可谓是将他霍成的面子也给丢在了马厩里。
霍成面如蜡色,踉跄着步子走近马厩去牵马。而他选下的一千兵卫也被迫来了马厩。
马厩里只有狭长的小小一方天空,而霍成身后还有一大堆兵卫,他们都穿着单马甲,腿上绑着马裤,头上顶着偏左的发髻。
霍成带着他们先是给马洗澡,随后就是给马喂草,这干着干着,自然有人心中发起火来了。
“难道陛下要让我们这些军中最壮勇的人来做马奴的活吗?”
在群体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有人附和,这附和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
但是这个对象是大秦帝国的皇帝,他们不敢大声声张,只是小心翼翼的听从霍成的命令,等到洗马、喂马完之后,纷纷牵了马出去就要套在战车上。
驯马,主要驯的是战车上的马。
这需要力气非常大的人才能通过轭架牵拉骏马,控制马的前进方向。如果不是皇帝稍后亲自驾临,霍成真的以为,挑选的金吾卫其实是给皇帝陛下做仪仗队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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