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忽的一声,马车的车轮不再转动。
驭手传了一声。
“君侯,到了。”
扶苏下了马车。
雨过天晴后的秋日里,凉爽和旷达兼而有之。
扶苏穿着白色深衣,目极前方。
六座馆舍依着山体矗立在这里,黑甲卫士不仅仅守在门前,更遍布四方山野。
稍稍一阵风吹来,楼塔上的铜铃就开始叮叮做响。
倒也悦耳。
不知道里面的人喜不喜欢这地方,但是扶苏一直都很喜欢这地方。
虽然这里靠近咸阳城,但还是很偏僻。
虽然用荒郊野岭形容不合适,但是这里确实是没有闲杂人等。
六座馆舍依山而建,青山绿水,风景秀丽,又没有喧嚣,是个远离世俗尘嚣的好地方。
萧何紧着走了过来。
据说这六座馆舍,是当初太子提议修的。如今住在这里面的,都是昔日六国王族。
负责看守骊山馆舍的庶长早已出门前来迎驾。
初见扶苏,阎乐心里一惊,好个遗世贵公子。
“卑下阎乐参见太子殿下。”
扶苏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怔了一下。
“平身。”
阎乐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面见太子。
太子衣冠楚楚,年纪轻轻,确实如外面谣传的那般,很为俊朗。
阎乐清楚,这是他的机会。
赵府令始终都是个内臣,提拔能力有限,若是能得到太子青睐……
那他便可一步登天了。
这阎乐,倒是一副豺狼之相。
贪。
他自称卑下,想必这里的守卫首领,应该是庶长。
这么说来,他倒是给赵高找了一门好亲事。
这赵高的女儿,最后嫁给了咸阳城外的一个县丞的儿子。而彼时阎乐,还只是咸阳宫中的一个车夫。
想必也是赵高的提携。
“殿下,卑下接到赵府令的书信,便立刻筹备此次宴会,馆中已经都准备好了。”
“好。”
扶苏淡淡应了一身,而后为阎乐引路入了其中一处馆舍。
入了馆舍,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厅。
大厅里面陈设十分简陋,一把案,两侧放个木扇屏风,中间一个内里空洞洞铜炉,似乎从未燃过;每根木柱上,都挂了青色纱幕。
这里,比起咸阳的驿站馆舍,已经要简朴许多了。
外面看着,六座馆舍依山而立,倒是壮观。但是里面的陈设,却简单的令人咋舌。
须知,亡国之后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极大的待遇。
而继续存活,无非是苟延残喘。
等嬴曜稍微长大点,他得把他带到这里让他好好瞧瞧,看看这些最后使得国家衰败的亡国之后的下场。
这里可有一个个活的反面教材。
话说,此地怎么没有人呢。
韩国王室,可有不少后人。
据说,这里还有韩非的兄弟,也是庶公子。
扶苏在大厅中忽的顿住脚。
“韩国王室之后何在?”
阎乐上前,眼睛里带着讨好,像一只小狗一样走回到扶苏跟前。
阎乐作揖:
“太子亲临,卑下已经安排无关人等回避。”
无关人等,除过他不想见的人,堂堂韩国王室之后,居然在一个自称卑贱之人的口中成了无关人等。
倒是,此人用词很妙。
回避。
分明是禁闭。
“太子想要见的人,在三楼。还请太子随卑下移步。”
扶苏便随着韩成上楼。
“听说黑冰台逮捕他,并未费多少功夫?”
阎乐提前做了功课的。
“启禀太子,此人生来娇贵,便是落魄了也改不了习惯。身在东莱郡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可是却很是招摇。我们的人很快便捉到了他。”
扶苏听了,再没说什么。
韩国的后人,其实并不怎么样。
否则以张良之才,也不会舍弃韩国,选择了刘邦。
三楼。
韩成静静坐着,他没想明白,秦国的太子干嘛要见他。
韩成悔不当初。
如果当初,他选择跟他一起去刺杀秦始皇,或许一切都有转机。
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了很多脚步声。
而室内,各个角落里都立着一个身长九尺,体格强壮,披坚执锐的戍卫。
韩成被安排坐在侧位上,等着秦国太子。
韩成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记忆还停留在之前临淄城中被通缉、被迫逃去东莱郡,和子房分道扬镳,然后被捉押送到咸阳的一系列事情。
更让韩成震惊的是,因为新郑暴乱,他的父亲韩王安在那之后被秘密处死了。
那是他来到秦国之后才知道的。
秦王无道,竟然敢秘密处死他的父亲。
堂堂一代韩王。
他们韩国好歹也是七国之一,而且当初还是选择主动投降。
他的父王,当初主动请为臣,秦国接纳了韩国。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父王竟然已经被秘密处死。
他流亡在外,是听他父王的话,不被狼子野心的秦国人将他囚住,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不但他被捉了回来,他君父也被处死。
韩成自然愤怒不已,愤怒过后,又是害怕。
秦国连韩王安都敢处死,又如何会对他一个韩国公子手下留情呢。
来到秦国先是接二连三的听到坏消息,而后又一直处在监禁的生活中,韩成几乎一直处在恐惧之中。
春花开了,鸟语花香;夏雨来了,雷霆阵阵;秋风萧瑟,万木枯黄;冬雪飘飞,万籁俱寂。
四季飞速流转。
没想到这么快,一年多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他才意识到,因为嬴政,他从前的一切,全部都被剥夺了。
国、军队、配剑、酒、女人……
所有的这些东西,当韩成在为人照料有重金支持时,他并未感受到这些。
而且,他的敌人是嬴政。
那是一个一个人指挥千军万马灭掉了六国的男人。
从前他是不敢的。
但是如今,韩成失去了一切,而心态也开始随之改变。
被困在这座牢笼里,不许和任何外人接触,不过是豪华的监狱而已,不仅仅是韩成,其他人也会胡思乱想。
未来或许只有一个死字,但是或许,他也可以像燕丹一样,从秦国咸阳逃出去。
死亡之利剑一直悬在头顶,复仇的火焰自然也在心中集聚。
正这么想着,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一直开着。
阎乐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请。”
韩成听到人来了,下意识的站起,要拜见太子。
入了扶苏眼帘的,是一个两颊清瘦、双眼凹陷的壮年男子。
“韩成拜见秦太子。”
扶苏扫了一眼韩成,看到他下巴边上有着浓密凌乱的短须,便对他本人没了兴趣。
“平身。”
一股莫名的屈辱感涌上韩成心头。
“谢太子殿下。”
“赐座。”
韩成望着四下,一双双眼睛齐齐盯着他。
韩成只能坐下。
扶苏大步流星在这室内转了一圈。
除了一张案,一张榻,竟然再没有其他的。
最后,扶苏将脚停在唯一开着的窗户边上。
远山红叶红似鲜火,荒叶扑簌扑簌在窗前略过。
“骊山素来好景致,想来横阳君于此也是大饱眼福。”
扶苏说着,白玉冠在项,本就气势不凡,一袭白衣更是衬托扶苏身姿。
为风吹着,好生雅致。
这一道温声,倒也是让韩成很为意外。
扶苏这才坐定,面上还是温和善意的笑。
这和韩成预想到的场面并不一样,尤其是这青年太子的笑,让他心里一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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