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戈再三请求出战,顾烈最终给了军令,命他和陆翼兵分两路,出兵雍州。
雍州曾被风族打下大半,后来北燕趁风族西逃收了回去,又恢复为柳家严家的势力范围。
不久前,杨平将谢家兵马转手给了严家,严家纸面上实力大增,但刚刚接手不曾磨合还在其次,关键在于严家早已暗中向大楚称降了。
敖戈绕道西州,从西南底侧上攻雍州,和严家心照不宣地打着默契仗,攻城如砍瓜切菜,连下四五城,把北燕朝廷吓得够呛。
而陆翼就更是饿虎出笼,他从秦州直接上攻雍州东南,打的第一仗,就令北燕闻风丧胆。
陆翼第一仗,打的是雍州与秦州交界的平川城。
平川城,城如其名,所在之地一马平川,按理说是给楚顾骑兵很大的优势。
它是柳家旁系把控的城池,柳家如今自诩皇亲国戚,将和大楚勾勾搭搭的过去抛之脑后,又是堂堂正正的忠臣之族。既是忠臣,自然不可能对楚顾放水,正相反,柳家急于讨杨平欢心,这一仗是下足了力气,准备搓搓楚顾的威风。
蛮夷荆楚能降服风族,却绝不可能攻下大燕。
所以交战当日,陆翼率军而来,平川城守军也压在城外。
平川城守军将领得意洋洋地拿出了杀手锏——一早在阵前布置好的铁蒺藜,和结阵的机动弓兵。
铁蒺藜是一个四面体,是从一点延伸出去的四根长铁刺,随意抛洒在路上,总会有一根长刺朝上,它结构稳定、制作简单、能够刺穿马掌,是对付骑兵的好东西。
只要楚顾骑兵今日想攻城,就必须穿过这一大片铁蒺藜,而只要踏过铁蒺藜,打前锋的马匹就都废了。
弓兵结阵,可以说是克制骑兵的最好方案之一,远程武器只要火力足够,确实可以完美压制敌军上攻。
这两样安排,都可以说找准了楚顾骑兵的弱点。
但陆翼狡黠一笑,正好把新玩意儿拿出来玩玩。
西州多优质铁矿,武库那帮人在西州还没被攻下的时候,就天天对主公念叨,等西州收入楚顾囊中,他们更是催促主公赶紧拉些优质铁矿回来试试冶炼。
陆翼一心要在接下来的争霸过程中立下大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原本在蜀州就不是只专骑兵,因此出征前让武库预备了不少好东西。
其中一样,就是配上镂空三棱箭头的重箭。
镂空三棱箭头是比较罕见的箭头,因为弓箭本是远程武器,大家都追求把箭头在不失其准度的基础上做得又硬又轻,哪有给箭头增重的道理。
但陆翼要重箭,不是用来直射的,是用来抛射的。
直射,顾名思义,就是寻常射箭,直直射向目标,一般弓兵打仗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弓兵结阵时要特别注意站位,免得后排射中自己人。
而抛射,指的是将弓箭手如步兵一般重重排列,所有弓箭手以相同角度对准天空射箭,万箭齐发,箭雨极速飞向天空,借着重力依抛物线狠狠落下,大部分箭都会落在同一区域,在重力加持下,铁甲头盔盾牌都无法防御,不是被射穿头颅,就是贯穿大半个身子,对那个区域的敌兵进行毁灭式清除打击。
所以抛射所用的箭,在可行范围内,箭身越长,箭头越重,杀伤力就越大。
这种镂空三棱箭头,就是按照陆翼的想法专门赶制,它整一个是尖锐的三角棱形,最顶端又长又尖,保证能够顺利穿透目标,而为了抵销尖长顶端的多余重量,整个箭头改进为镂空状,简单线条组成的铁三角棱,是绝对的杀器。
陆翼身边的左都督一举令旗,弓箭手整齐地从骑兵阵中窜出,他们手持长弓,侧挂箭筒,列成方阵。
无需多言,无需战鼓,听从号令,整齐地取箭挽弓,万箭齐发,破空声震人心魄,重箭齐声破空而去,不等守军反应,就已经嗖嗖落下,平川城前顿时鬼哭狼嚎响成一片,若是直接被射穿头颅,尚且能死个痛快,若是被射穿半个身子钉在原地,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轮重箭过后,又是一轮。
自己人的惨状令守军兵卒吓得魂不附体,守军将领自己都弃战而逃,哪里还顾得上手下兵卒,平川城门前你推我搡,互相踩踏,血流成河,哀嚎遍地,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三轮重箭过后,陆翼派步兵施施然清理铁蒺藜,首先理出三条足够骑兵通行的路,陆翼就率领骑兵们举兵压上,饿虎扑羊,一路杀入平川城中,守军将领兵卒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此战过后,陆翼凶名,遍传雍州。
敖戈陆翼都出去打仗了,狄其野手痒得很,但顾烈认为再过半月,等春寒将过再出兵,更为稳妥。
倒不是说现在出兵有多大风险,前世狄其野三战定青州后打下中州,之后奉命一路北上与敖戈会师于秦州,然后转头打下翼州,最终雷州决战,大部分城池还是被狄其野打下来的。
此生避开了风族屠蜀三城,狄其野不听命令自己跑去打中州,逼得陆翼也加快攻速,鱼凉会盟后快速拿下风族,种种因素影响下,争霸进度已经快过前世。
要知道,前世此时楚军还在双线作战,一路攻打风族,一路攻打秦州。而如今,这两者都已经是楚顾囊中之物了。
越是最后关头,越不可冒进贪功。
顾烈认为,还是可以缓一缓,一是天寒伤兵,二是稳一稳心态。
所以颜法古也急着想打北燕,顾烈还是一样的说辞,让他再等等。
至于稳不住的,那干脆先派出去。敖戈陆翼就是属于此类。
不能出去打仗,狄其野是不大高兴,但他近来有别的兴趣,也就没那么百无聊赖。
牧廉更不高兴,因为姜延被主公派出去了,不知道派去哪里,也不知道派去做什么——非要牧廉猜,也能猜出四五个**不离十的答案,但那又有什么意义,总之他是不知道姜延究竟在哪里,他就是不高兴。
牧廉找到狄其野,殷切盼望:“师父,等到主公终于派你出去打仗,你可要抓紧打下北燕。”
狄其野挑眉:“你急着立功?”
牧廉对师父实话实说:“我急着捉密探。”
狄其野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顾烈日常感受的心塞。
懒得搭理这个小疯子,狄其野晃到了帅帐去。
正巧,碰上武库师傅来献宝。
武库得到了优质铁矿石,工作热情高涨,他们知道主公是武将出身,喜爱神兵利器,所以在加班加点完成陆翼将军的军需后,特意用新铁,给主公锻造了一件精致利器。
“主公,”武库师傅一掀红布,只见紫檀木盘上放着一柄赤黑色的匕首,“此为武库新制利器——断肠匕。”
狄其野原本站在一旁,闻言走近细观。
匕首外形似剑,短小易藏,故而多为防身、暗杀之用,最是讲究锋利。
这柄断肠匕,刀鞘是硝成黑色的野狼皮,皮鞘磨了草木纹,十分低调。
整把匕首是一体锻造,呈现一种近乎干涸血液的赤黑色,刀柄上密密缠了黑绳,以免滑手,刀身两侧都开了刃,表面深深刻出数道引血槽,刀身中央镂空措出楚顾凤章,既是楚王标记,实战中与引血槽起一样的作用,加速伤口血液流失。
狄其野将匕首拔出鞘,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似乎都能听到轻微的利刃破空之声,这匕首确实不是凡品。
狄其野轻抚刀刃,想要感受一下刀锋。
“把它熔了。”
武库师傅下意识惊讶抬头,虽然主公这话说得不喜不怒,可不知为何令人心下胆寒,武库师傅也不知这令狄将军爱不释手的匕首哪里惹了主公忌讳,当即白了脸,俯首磕头请罪。
别说武库师傅惊讶,狄其野也惊讶,他闻言亦是看向顾烈,抚着刀锋的手指一个没注意,擦出一道极细的血痕,他满不在意地把手从刀身上移开,失去压迫力,从那道血痕流出的血瞬时染红了他的手指。
狄其野还在问:“为什么要熔了它?这是柄不可多得的神兵。”
顾烈从见到那柄匕首就心跳失速,虽然勉力维持着镇定,但此刻扫到狄其野染红的手指,只感到脑海中嗡了一声,他的手在衣袍下紧紧抓住王座扶手,不动声色地匀调呼吸,片刻后定下心神,正好听见狄其野说:“主公,如此利刃,你不想要,不如赏给卑职?”
“呈上来,”顾烈嗓子微嘶。
狄其野犹豫地看了看顾烈,总觉得顾烈情绪不对,可又实在分析不出缘由,不过是一把匕首,怎么顾烈如此情绪不佳?
但狄其野还是把断肠匕递了上去。
顾烈闻到断肠匕上轻微的夜息香,抬眼看狄其野,问:“想要?”
狄其野点点头。
“哦,”顾烈把断肠匕往怀里一放,“不给。”
狄其野哭笑不得。
“都退下吧。”
顾烈按了按额角。
“本王累了。”
顾烈久久凝视着案上的断肠匕。
留着吗?
留着。
……别忘了。
那日,那人砒_霜落喉,举杯笑饮,断肠戮心,血染王袍。
令他肝肠寸断,一日不敢相忘。
狄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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