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皇宫。
王家日子不大好过。
他们原本仗着王识献告的污状,后来又多了王识献的忠勇将军美名,狠狠地把柳家的嚣张气焰给踩了下去。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从楚军大营逃出来的柳家将领们跑到杨平面前一揭发,把王识献弃城欺君的事实加油添醋细细说来,杨平听得几乎要气厥过去。
王识献彻底完了。
宫里来人时,王识献还在家里红光满面地听姬妾唱小曲,拎到杨平面前时,王识献已是面色惨白。
杨平在大殿上泼妇一般指着王识献的鼻子指桑骂槐,把王家上下数落了一通,连王家祖宗都没放过,朝堂上的王家官员心惊胆战,跪了一地。
当日,王识献一家老小被推上囚车游街示众,腰斩于闹市。
事发突然,王识献刚三岁的小儿子嘴里还叼着乳娘喂水果的小金勺,连府中管家婆子都佩金饰玉,行刑结束,百姓们哄闹着挤开兵卒,一拥而上,把满地还在动的犯人洗劫一空。
论起辈分,王识献还算是燕朝王后的舅舅。
杨平到底还念着王后曾经提醒他上朝掌权,这回没有迁怒,虽然又宠爱起了柳嫔,却也赏了王后不少器物,王家提出想让王后生母进宫看看女儿,杨平也没不答应。
王后是庶出,她生母魏氏是江南瘦马,论起来是很摆不上台面的身份。王后进宫以来,只见过嫡母,没见过亲娘。这回杨平特许,王后去谢恩,特地行了大礼。
魏氏战战兢兢地进宫来,见了女儿,立刻把夫君教的笼络女儿心的说辞忘到了脑后,跪下就哭。
王后对这个生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魏氏自小被卖给教坊养大,学的是脂粉词,练的是柳叶腰,正经技艺一概不会,所学一切都为了取悦日后的主子。她年轻时也是美人,被送给王家显贵,受宠三月就没了下文,结果因为后院没人正眼瞧她,反倒让她不声不响生下了一个女儿。
府中嫡母独大,手腕厉害,除了嫡子嫡女,就只有魏氏生了一个庶女,嫡母为了挽回自己不容人的名声,勉为其难让这对母女活了下来。
王后自小在嫡母嫡姐的欺凌下长大,魏氏年长色衰,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哭了也换不来好脸色,久而久之,她们在府里就是个笑话。
王后不懂事时,也暗恨自己生母为何出身下贱。可她每回在众人冷眼中受欺时,却也只有魏氏为她心疼掉泪。
到底是母女连心。
因此王后一朝入宫,对宫外挂念的,只有魏氏一人。
但见了面,王后又忍不了魏氏的软弱,她本就有孕在身,被魏氏哭的心烦意乱,怒喝:“别哭了!”
魏氏吓得一抖,掏手绢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这时候,恰好柳嫔派侍女来给王后送蜜饯。
王后见了柳湄的蜜饯就想起那日不堪,柳湄送了几回,她碰都不碰。
这回柳湄大概是得意于再度得宠,安着示威的心思,只听那侍女狐假虎威道:“主子说,原本是该亲自给王后送来的,谁想陛下又去了殿里,实在不得闲儿,所以特特嘱咐婢子给王后陪个不是。”
魏氏在一旁听着,泪珠又一连串地往下掉。
王后根本不在意柳湄得宠,但魏氏这么给她丢人,她是气得差点坐不住,面色难堪地应了一声,就打发那志得意满的侍女走了。
随后把侍女都赶了出去,对魏氏气得大骂:“你我母女难得见上一面,你就这么爱给本宫丢人?”
魏氏又哭了。
王后气得眼前发黑,所幸闭目休息,不去理她。
没多久,听到瓷盖一响,急忙睁开眼,厉声阻拦:“不许吃!”
魏氏手一抖,险些把装蜜饯的小瓷罐给砸了。
王后那个气啊,还没来得及开口骂,就听魏氏细声细气道:“娘娘,这蜜饯不能吃的呀。”
“怎么?”王后扶着桌案站起来,慢慢走到生母身边。
魏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娘娘,这里面加了罂_粟壳。”
王后一怔,心中登时狂跳。
她原认为柳湄胆大包天,现在看来,柳湄根本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魏氏发挥了江南瘦马的本性,给女儿出主意:“娘娘,你只说你肚子不适,让御医来验蜜饯,一准查出来。”
王后叹了口气。
“不许声张,”王后牢牢盯住魏氏的眼睛,双手抓着这个瘦小的女人,“谁都不许告诉。你给我记好了,若是你说给第三人知道,就等于亲手送我去死!你听懂了吗!”
魏氏被王后吓得又想哭,好歹是忍住了,紧张地握着拳头说:“奴家知道,奴家知道。”
这是她拼命留下的女儿呀,她再糊涂,怎么会害女儿?
她保证谁都不告诉。
王后松了口气,魏氏什么正经事都不会,但有一点好,知道男人信不得,够听女儿的话。
“你记牢了,谁都不许告诉。”王后不放心地再次嘱咐。
魏氏乖乖点头。
王后心软起来,握住魏氏已经不再柔嫩的手,把在后宫强撑了这么久的胆气泄了三分,放任自己在生母面前红了眼圈,咬着牙道:“我一定能想出法子,保全你我。”
魏氏不懂女儿为何一副濒临绝境的模样,但到底明白女儿是为了自己好,心里又是疼又是甜,伸手为女儿捋好鬓发。
王后强忍住泪,拉着魏氏的手,带她去挑东西:“送回府里的想必没你的份,拿些本宫用过的东西去,她们也没脸抢。若是敢抢,你只去跟父亲哭,别在她们面前献世。”
魏氏抿着嘴儿笑,说好。
狄其野赖在帅帐的最后一天,他的手下们都忍不住找过来了。
牧廉是第一个来的。
其实牧廉来意不是为了狄其野,在他看来,师父疑似被软禁在帅帐根本不算事,反正主公打天下还离不开师父,敲打几天肯定就放出来了。
牧廉一进帅帐,就被狄其野塞了张纸:“你大师兄的遗计。”
牧廉接过看完,正儿八经地反驳:“师父,徒儿记得你不曾收韦碧臣为师。”
以前一口一个大师兄,现在一口一个韦碧臣。
狄其野放弃跟他鬼打墙,说正经的:“你觉得,他临死还给刺伊尔族送信是为了什么?他是先决意去死再送的信,还是先送信,没来得及有后续动作?”
“师父,你一开始就说,这是韦碧臣的‘遗计’,既然是遗计,那就是韦碧臣死前设的圈套,”牧廉直指关键。
狄其野承认:“我是这么觉得,只是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想算计什么。你怎么看?”
牧廉觉得这个问题根本都不用想。
“师父,这事太简单了。”
狄其野一挑眉。
牧廉提醒他师父:“死得人人称颂。”
狄其野立刻想明白了。
“都什么蜿蜒崎岖的脑回路,”狄其野对着那张纸唏嘘,“这脑子干点什么有用的不好。”
牧廉歪歪脑袋。
狄其野想起来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师父,”牧廉叹气,“我捉不到密探。”
这是句废话,姜延被顾烈派出去了,又不在军中,当然捉不到。
“他又不是我的手下。”狄其野实事求是地提醒。
牧廉盯着师父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师父不行。
师父做不了主,还是得找主公。
牧廉刚走,五大少就来了。
狄其野觉得有趣:“你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
五大少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顶头上司疑似被主公软禁在了帅帐里,好几天不见人影,见了面居然还问他们来干什么?
阿左捧心:“将军,我们是来探病的。”
这也是实话。
狄其野笑笑:“你们有心了。偶发风寒而已,不足挂齿。”
五大少望着他神采奕奕、潇洒不减的脸,确实也觉得将军的身体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但这就更让人担忧了。
阿右暗示:“将军何时与我们拟定下一步攻城计划?”
既然痊愈了,那还不赶紧回将军帐?
狄其野也手痒得很,利落地从躺椅里翻身跳起,走向帐侧堪舆台:“来来来,我们现在就说。”
于是等顾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狄其野不顾病体,连羔袍都没披上,正兴致勃勃地拿着竹笔跟五大少研究攻城大计。
五大少本就不该在帅帐逗留,一见顾烈,立刻识趣找借口溜了。
“病好了?”顾烈皱眉问。
狄其野突然虚弱,撑着堪舆台夸张道:“刚才不觉得,忽然有些头昏。”
顾烈一边嫌弃,一边拉着他手肘把他带回躺椅里:“谁让你昨日非要沐浴。老实待着!”
狄其野窝在躺椅里抱着软毯,被顾烈开窍之难气得磨牙。
五大少走出帐外,只觉得寒风飕飕。
帅帐里炭盆太暖了。
阿虎和阿狼为将军明显痊愈的事实感到高兴,勾肩搭背跑去操练兵马了,时刻准备为将军上阵杀敌。
阿豹突然笑起来,对左右都督说:“像不像金屋藏娇?可惜将军不是大美女。”
姜通因为姜延的缘故,很听不得这种玩笑,立刻沉了脸赶人:“外人没说闲话,你倒编排起将军来了。主公明显是把将军当了儿子养,少说这些怪话。”
阿豹嬉皮笑脸让姜通别生气,两人说起当年风流往事,也勾肩搭背地走了。
右都督敖一松望着这些远去的傻蛋们。
无知是福啊。
帅帐里只有一张床。床上有将军的枕头。
敖一松沉思着。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他的四位同僚,到底是太过正直,还是即没长眼睛也没长脑子?
王识献一死,王家气焰低下去,柳家就又抖擞了起来。
柳家立志要挽回在雍州战场节节败退的局面,打一场胜仗。
守城的柳家将领收到一个消息,说是换上谢家将旗,必能设下埋伏骗杀敖戈。
柳家将领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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