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
狄其野率军而来,颜法古自动退了一射之地,将攻城之位让给狄其野。既然颜法古有心要让,狄其野也不推辞,对颜法古一点头,策马上前。
燕朝都城,其实该称为次都,因为燕朝原本定都中州,是被打得只剩下北方三州,四大名阀与燕朝朝廷仓惶逃到雷州来,才又定都了雷州,还正正经经造了宫殿,给这座城改名天庆城。
此时天庆城的城楼上,站着的都是谢家守军。
狄其野朗声道:“暴燕无道,夷楚王顾麟笙九族,迫使楚人迁出云梦泽。害我主公自小流离失所,害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到如今,你们还要助纣为虐,冥顽不灵吗?”
城楼上那谢家将军亦是朗声答道:“大楚兵神何必多言,我等是北燕之将,自然该尽忠守节。”
“好,”狄其野应道,“既然你们一心为这害人无数的燕朝送死,本将军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狄其野抬起上臂,命道:“攻城!”
弓箭手列队而出,手持长弓,侧挂箭筒,结成方阵,整齐地取箭挽弓,万箭齐发,破空声震人心魄,重箭齐声破空而去,高高射_入天际,随后重重落下,力透城楼。
三轮重箭射过,城墙上再无活人。
步兵们抬着攻城木,在连绵细雨中,不断砸向厚重的城门。
狼骑校督左朗感叹:“咱们难得这么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攻一回城,真是好不容易。”
豹骑校督庄醉不怀好意地笑问:“你说谁不正经?”
牧廉穿着盔甲,混在五大少中滥竽充数,此时咳嗽一声,打断了师弟们对师父清誉的污蔑。
他真是师父的好徒弟。
不多时,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半扇破裂而开,步兵们精神一震,一鼓作气,喊着号子将整个城门砸断,轰然倒塌。
颜法古当即就率兵往里冲,狄其野在后面喊了一句:“好生护卫你们将军!”颜法古的左右都督匆忙中喊了声是,赶紧跟上。
狄其野这才抽刀出鞘,直指城门:“亡燕复楚!”
“亡燕复楚!”
将士们齐声相和,迈着钢铁般的步伐,攻入燕都。
与此同时,陆翼被炸塌的山坡阻在山道上,不得不后撤绕道。
陆翼双目赤红,望着毕嶙城上飘扬的狄字帅旗,咬牙怒吼出了一个名字。
“狄!其!野!”
杨平梦见一个腰腹破开、拖着死婴烂肚肠的丑陋女尸,吓得惊叫着醒来。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宫殿内安静得诡异。
殿内没有一个人。
那些该死的侍女们呢?都去哪儿了?
他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楚军攻入燕都,接管了燕朝皇宫。楚军命令侍人侍女们立刻离开皇宫,随后,将四个宫门都紧紧锁住,等待主公亲自到来。
杨平茫然四顾,忽然心里发慌,他趿拉着软鞋,披头散发地跑出去,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寻找。
然而还是没有一个人。
偌大皇宫,只有他一个人在。
杨平心跳如雷,他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的宫殿,四处搜罗着鸦_烟,可是这是能换钱的东西,被侍人们逃跑时偷走了。
杨平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他仿佛明白自己的路快要走到头了。
如果他还想保留一点点体面,他此时应该立刻殉国,可是他不敢。
杨平做出了这辈子最勤奋的举动。
他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烈酒,都搬到了前朝金殿上。
杨平裹着好几层龙袍,坐在金殿地上,不停往自己嘴里倒酒,痴痴呆呆地望着那个龙椅。
杨平边哭边想,并不是他要做皇帝的,他本该去当一个伤春悲秋的诗人,游戏人间,与美妾名_妓相伴,醉生梦死,快快乐乐地活一辈子。
都是先帝的错,谁让先帝非要生他这个儿子。
都是韦碧臣的错,谁让他坚持要立自己这个嫡长子继位。
都是四大名阀的错,他们各个都是毁国误朝的大奸臣,献上来的贱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放荡该死,一个死板木楞,他都没有遇上他的甄姬,怎么写得出洛神赋呢?
还有什么顾烈,什么狄其野,这世上若是没有他们,他还可以好好的当他的皇帝!
都是他们的错!
杨平委屈得不得了,越哭越伤心。
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他来背亡国奴的名声?
他好恨啊!
金殿外下着雨,是老天在为他哭吧。
连老天爷都觉得他命途凄惨,好不可怜!
杨平一口又一口喝着烈酒,终于把自己灌醉了,躺在金殿上睡了过去。
颜法古早就将王家家府所在位置,铭记于心。
他命令手下左都督去帮助狄其野接管都城守卫,右都督去剿灭杨氏宗亲,务必一个不留!
剿灭杨氏宗亲这事,姜扬猜测狄其野想不到要去做,所以一早暗示他来。这也是为何主公不能与他们一同来攻城,而是在秦州大营等待他们破都的消息。
颜法古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异议,他与北燕之仇不共戴天,多杀几个杨家人,无所谓。
随后,颜法古甩掉亲兵,马不停蹄地向王家家府赶去。燕朝都城百姓惶惶,皆紧锁门户,没有一个闲人敢在外逗留,颜法古急急策马,一路畅通无阻。
他是要去给女儿报仇的,为私仇做刽子手,自然不能让楚军下属跟着。
王家家府中,王家老小已经听到了城门的轰然倒塌,他们在忧心破城后的遭遇,还在思索能不能献上家底在楚顾换取一席之地。
他们觉得既然楚顾已经收了前去投降的严家,那么就说明楚王对四大名阀并没有太大排斥,说到底,当年非要给顾麟笙夷九族的先帝,又不是他们王家。
冤有头债有主,先帝是不可能再挖出来了,可毕竟还有个杨平在。只要楚王杀了杨平,消了怒火,王家再献上诚意,想必不会完全没有的谈。
他们王家不比严家那些废物有用?
正还吵嚷着,只闻外面一阵令人牙酸的刀劈厚木声响,随后吱呀一声,砰地一响,大门开了。
然后又砰地一响,大门关了。
王家众人谓然变色。
颜法古提刀纵马,闯入府中。
他铠甲下的战袍已是浑身湿透,雨水满身,阴恻一笑,看着像是来讨命的阴间鬼将。
“畜生,我要你们为我乖女偿命!”
王家好歹也是四大名阀之一,他们中自然有人知晓楚军各大名将,因此有人高声道:“颜将军!定然是误会!我王家从未与颜将军有过仇怨呐!”
颜法古扬手一挥,寒光斩过,就飞起一个人头,引发王家众人惊骇尖叫。
“你们自然不记得,”颜法古状似疯癫,声音却冷静地可怕,“不过是你们王家旁系的杂种,就敢串通道士,要给死婴结活阴亲,生生将我女儿捉去,放空了血,害了性命。”
“我女儿血债,是王家横行霸道,旁系狗仗人势,残害幼女,当初我求告无门,有仇难报,都是拜你们王家一手抹平打点所赐。区区一条人命,你们不过是开口提点一句,就一笔勾销,自然不会记得。”
“你们不记得,我记得就是了。”
颜法古策马上前,刀尖指着另一名王家男子,笑问:“你说说,还有何误会?”
“不、不,我啊——”
在颜法古的刀下,这些手无寸铁的王家人好似待宰羔羊,有人抱住了马腿,颜法古就翻身下马,继续斩杀。
他已经杀红了眼睛,也不知有没有王家人逃出去,他只是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刀,脚底下的血已经积了起来,颜法古对这些畜生没有半丝怜悯,手中挥刀不停,他有那么一霎在想,不知当时小乖被放出的血,积了多深?
他砍了又砍,直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他喘着气,提着刀追出门外,一路上发现了几个躲藏在园中的漏网之鱼,都是一刀了结。
然后他忽然想到门是可以开的,一想到这些害死女儿的畜生有可能逃出去,当即变了脸色,举着刀怒吼着往外追。
姜延指挥着近卫将逃出门的王家人各个绑好,回身见着满身鲜血,双眼瞪直,整个恶鬼一般的颜法古往外冲,当机立断侧身闪开,绕至颜法古身后,以手为刀,砍向颜法古后颈。
手刀一砍而下,颜法古居然凛然不动。
姜延心里吓了一跳,赶紧又补了一下,颜法古二摇三晃,居然死撑着向被绑起来的王家人方向又走了一步,才颓然倒下。
姜延立刻上去试了颈脉,松了口气,幸不辱命。
他将颜法古架起来,王家众人纷纷向他求饶,姜延像是才想起他们,面不改色地命令道:“杀!”
近卫手起刀落,一排人头落地。
“你们,进去搜。”
“你们,随我护送颜将军回营!”
秦州,楚军大营。
顾烈身穿黛青衣袍,领着穿着同色童服的顾昭,焚炉燃香,郑重地对着楚顾方向三叩三拜,告慰九族在天之灵。
燕朝都城已破。
他顾烈侥幸偷生,一切都为了亡燕复楚。
而杨平一死,就是燕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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