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魏二哥遥望着远方的黑暗,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苏默歪头看了看他,笑道:“那还要怎样?难不成还要办个欢送仪式?”
魏二哥就砸吧砸吧嘴儿,脸上露出悻悻然。
苏默伸手揽住魏二哥肩膀,笑嘻嘻的道:“安了安了,二哥,这两人杀了不出几两肉,放回去却是价值无限。要知道,小弟我所有的谋划,可全都要着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呢。”
魏二哥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你那般安排,这个……”
这位苏公子在晚间的时候,忽然拿出一份纸稿,让自己务必午夜之前背熟上面的对白,说实话,魏二哥到现在都有些懵,完全闹不懂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只不过一贯以来的服从,让他下意识的就那么执行了。但是执行归执行,此时回头仔细想想,心中可是老大一个疙瘩。毕竟按照那上面写的,自己等人明明是堂堂大明好男儿,却硬是栽上了鞑子爪牙的帽子,这别扭劲儿的,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魏二哥怕是觉也不用睡了。
苏默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想问什么,苏默心里自然明镜似的,只是事关重大,苏默也不得不谨慎一些。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些人原本是完全可以不来的,可只是因着自己和徐鹏举的交情,便毅然决然的杀入草原,数月来损伤惨重,再要瞒着他们却是心里不忍,也着实对不起这份信任了。
当下只略一沉吟,这才转身示意他随自己回去,一边慢慢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二哥当知,小弟这个所谓的钦差副使是如何来的吧。”他侧头看看魏二道。
魏二迟疑了下,点点头没说话。这其中牵扯到朝中争斗,一般人自是不明其中蹊跷,但是魏二兄弟几个却是老国公的心腹,自然不会刻意瞒他们,但却也仅只是知道个大概。此时听苏默提起这茬儿,当即竖起耳朵听着。
“朝中有人欲要害我。”苏默淡淡的一句,顿时让魏二哥一愣,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要说这句话的主角换成自家公爷,魏二哥都不会有半点惊讶。一直以来,他们几个也都是认为苏默此番的遭遇是受了自家公爷之累。这明面上是对付苏默,实则却是冲着公爷来的。
这也是他们几个得了魏国公的指令后,毫不犹豫的便冲入草原的原因。其中固然是命令使然,但未尝没有对苏默抱有歉意的补偿之意。
这许多年来,他们兄弟跟着魏国公,早已不知见识了多少官场倾轧,可谓都习以为常了。苏默和自家小公爷亲近,才受了这池鱼之殃,也是魏壹几人的共识。
而现在,苏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魏二哥是真的有点想笑了。你苏默固然是颇为有名的少年才子,但毕竟还是个白身而已。
如果说是有哪里的乡绅豪族欺压你倒也罢了,可你张口就是朝中有人害你,这未免太过可笑了吧。说句不好听的,你苏默实在还不具备被朝中之人迫害的资格吧。
魏二哥心中腹诽,这话却不好明说,只是看着苏默的目光,不免便带上了几分古怪。
苏默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笑容中便有些冷。脚下不停,嘴上淡然道:“二哥是不是认为,小弟有些自作多情了?”
魏二哥便有些讪讪,咧嘴笑了笑,却并没反驳。苏默冷然道:“是啊,小弟不过区区一童生,何以竟会有这般殊荣?实则不知,这却不是小弟狂妄自大,委实是某些人节操无下限,毫无廉耻可言。”
说着,便将自己当日和李兆先的恩怨一一详细叙说了一遍,其中又牵扯到其他几家子弟,甚至还有东厂番子掺杂其中的事儿,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魏二越听眼睛瞪的越大,到最后已然是满脸震惊,骇然不敢置信了。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阳、东厂督公李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礼部侍郎程敏政,甚至还牵扯上了陕西总督杨一清……
我滴个天天啊,这一个个名字,任哪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朝野上下震上几震了。更不用说,里面还掺杂着诸如毛纪、华旭、孔闻韶这些手眼通天之辈的身影。
魏二忽然意识到,自己当真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这个少年身份上似乎没有什么光环,但是架不住围绕着他产生联系的人,个个都是一方巨擘啊。
这人得是多能招祸,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呢?魏二有些无语了。不但无语,心中更是平添无数担忧。
他倒不是担忧苏默,而是为自家老公爷担忧。他不是傻子,虽然苏默没说的更明白,但是只从这些明面上的人便能隐约想到,怕是其中还有那位至尊的身影若隐若现。
若是没有那位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推波助澜,如何能只是一件小辈争锋的芝麻粒儿大的事儿,竟尔到了如今这一步?
这其中,细思恐极啊!
“那……这又和公子今日放还这两个罗刹人有何关系?”默默的转了一会儿心思,魏二忽然反应过来,将话题拉了回来。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帐篷中,看看天色已是将近五更,便也索性不睡了,让人烧了热水送上,对坐而谈。
苏默捧着陶碗,一口一口的啜着,待到一碗热水下肚,这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儿,将碗放下继续说了起来。
“……我这钦差副使即是给硬架上来的,二哥倒是猜猜看,若是一无建树,人家肯不肯放过我?而所谓建树,又要何等地步才算是达成?”
魏二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让他上阵厮杀,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是不惧,可这等朝政大事,却哪里是他一个厮杀汉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
苏默笑笑,起身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说道:“我这差事,或许大多数人都会说,只不过是因着英国公求情,陛下为了照顾老臣子,所以应景似的给了传奉官罢了。如此,有无建树其实无关紧要。嘿,可我若是要也真个信了,怕是回去等着的,便是某人麾下无数爪牙的弹劾扑杀吧。”他轻轻的说着,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动。
魏二骇然失色,惊呼道:“不会吧,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和陛下对着干?难道就不怕引来陛下雷霆震怒,治他个欺君之罪?”
苏默嘿的冷笑一声,摇头叹道:“和陛下作对?那又如何。我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朝臣们和陛下对着干的事儿还少了吗?无非是里外消息封闭的紧,大伙儿又都顾忌着面子,这才看上去一片春风和煦、天下太平罢了。”
魏二脸上变色,坐在那儿真个是如坐针毡了。这一刻,他忽然好生后悔,为何要这般大的好奇心,非要问出个子午寅卯来。倘若不去多嘴,何以有眼前这般难捱?
郁闷个天的,眼前这位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晚暴露出的东西件件都是令人心惊胆颤、汗不敢出的大事儿。而现在,竟然毫不讳言的直指君权和臣权之争了,这……这这,这尼玛是我这小小军汉可以与闻的吗?
魏二脑门上沁出汗来,心虚之下不由的眼神飘忽,一时间听吧,那真心是一种煎熬;可要说不听,这面儿上又实在过不去,这折磨的啊,宝宝心里苦啊。
不过好在苏默似乎也了解他的心情,对于朝中的态势,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将话题又再拉回到眼前来,这让魏二很是抹了把冷汗,庆幸不已。如此情形下,倒是对苏默接下来的解释,都不甚在意了。
不过虽说不是那么在意了,倒也大体明了了苏默的布局。如今大明虚弱,与蒙元达延之间,颇有点麻杆儿打狼两头忌惮的味道。
达延虽然不屑大明疲软,时时有着南侵的野心,但昔日蒙元被老朱父子打的惨痛的经历,却也实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大明呢,此刻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内里早已朽烂不堪,与建国之初,洪武、永乐时期的强大,相差了何止千万里计。别说主动征伐蒙古了,便是防守都有所不及。
这种情形下,这次充大头的派出使团,说什么调解达延和亦不刺的纠纷一事儿,不过就是个幌子。这一点不但大明自知,便是达延也是心中有数。
而既然如此,两下里却都还是一本正经的推动这事儿,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说白了,就是为了一个字:势!
达延汗雄心壮志,一心要完成蒙古统一大业。经过十余年的努力,而今唯一挡在面前的,便只剩下前国师亦思马因了。而这个时候,若是能得到大明的善意,对他虽然没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但是对亦思马因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威慑。
能影响敌人,而又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买卖如何不肯去做?所以,这才是达延肯这般配合的原因。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此举固然可以暂时免去边关之危,可长远来看,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一旦真个让达延统一了蒙古,整合了整个草原势力,实力大进的蒙元,南侵就成为一种必然了。
便此时的蒙古,大明应付起来都极为吃力,而一个统一的蒙元又会如何?
所以说,大明现在完全就是在饮鸩止渴,但却苦于内里弊端丛生,根本无力解决,也只得强自咽下这杯苦酒了。
这种内情,一般的普通百姓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苏默知道,皇帝弘治知道,大臣们都知道,某人当然更是知道。
而苏默如今顶了个钦差的名头,只要是解决不了这个状况,那么有心人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拿这事儿来攻击。这是大势,也是阳谋,便是苏默再有英国公等人为依靠,也是很难抵挡的住。真到那时,人家豁出脸面不要,暴起发难,怕是苏默连渣都不带剩的。
这种情形,若是换个人的话,或者说真只是这个时空的一个武清小童生的话,那结局必然是十死无生,完全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但是换成眼下的苏默,有着后世更加广阔的眼界,又哪会束手待擒?又怎么会只是局限于中原与蒙古之间的限制?那么,拉进更多的势力,将这团水彻底搅浑,你不让我好过,我虽然打不过你,那就找个能打得过你的出来,让你也不好过就是了。
这是什么?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耍无赖。玩不下去不玩了,直接,掀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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