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小教场。
天不亮,就已经有百姓穿过东西影壁大道进入教场外围,等待着今日的舞刀测试,时不时冲着双手哈一口热气,跺跺脚。
天有些寒,更麻烦的是,在辰时开始飘起了小雨。
百姓没有准备,但又不想放弃抢好的位置,只能在雨中等待。可眼下不是夏天,不是秋天,而是冬天,雨虽不大,但总这样飘,衣服也会湿透。
举人入场,官员入场,藩王入场。
就在众人以为这样的天气,朱允炆不会再来的时候,朱允炆再一次亲至教场,不仅如此,朱允炆还站在教场之上,看着无数在细雨中等待的百姓,下令军士拿出遮雨的毡衣,毡冒,发放给百姓。
为了与民同乐,与民同受,朱允炆没有待在搭建好的帐篷里,而是执意站在外面。
面对内阁与藩王的劝说,朱允炆大声喊道:“百姓站立雨中,我为皇上,怎能独坐帐中?若不能庇护所有百姓,那就让朕与百姓一起淋雨吧!”
一时之间,朱允炆仁爱之名大盛,百姓感激涕零,痛哭震天。
朱棣与朱权等藩王不由暗暗敬佩,朱允炆现在是一个极为称职的帝王,他善于借助一切的机会去作秀,只不过是淋一场雨,就收拢了无数民心,这种操作,实在是太值了。
在后世,朱允炆翻看历史书时,每每看到大臣或百姓嚎啕大哭的场景,总觉得有些虚假,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说哭就哭,还有百姓,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流泪?
可现实是,大明的百姓与官员,都很感性,很容易感动,眼泪和唾液系统,都很发达。
内侍送来伞,被朱允炆推掉了,希望把这把伞送给还在雨中观看武会试的百姓与孩子们。在百姓感动之中,第二日的舞刀测试拉来了帷幕。
舞刀,一样是三个规格,分别是八十斤、一百斤、一百二十斤。刀虽然不是纯正的青龙偃月刀,但形制却没多少区别。
这一项测试,显然不同于举石与拉硬弓,不仅要拿得起刀,还要舞得动刀,是舞,不是抬,不是拉,有一套规定的技术要点,像是提刀在手,自左挥舞一圈,绕过头顶,自右挥舞一圈,绕过头顶,从前胸舞过长刀,还得将长刀自后背转过……
当然,所有动作要求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中途停顿。
举石与拉硬弓,在某程度上,多少重视爆发力,但舞刀,显然更重持久,更侧重单兵战力。后世人很难想象,八十斤只是武举考试舞刀的最低水平。但这就是冷兵器时代、以力主乾坤的现实。
朱允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虽然平日里也没少锻炼,还学会了骑马,但让自己舞大刀,估计得安排匠人特质一把,低于十斤的大刀才行……
考虑到天气的缘故,兵部临时改变计划,以四人一组的方式安排舞刀,以加快测试速度。原本在举石、拉硬弓中表现还可以的武举人,在这一刻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事。
绝大多数武举都是挑选的八十斤大刀,即便如此,还有几个武举人没有完成动作,被迫退下,最不堪的甚至舞着舞着,人还在原地,刀不见了,说他没力气吧,刀还飞出去五六步,说他有力气吧,刀都抓不住。
薛禄保持着自己的勇猛,成为了第一个挑战,也是唯一一个挑战一百二十斤舞刀的举人,刀风斩开薄雨,游转如蛟龙,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最终以一招刀劈华山收尾,一副战神之姿令人震惊。
袁岳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的是八十斤大刀,舞动如风,倒也是不错。倒是那纪纲,虽是狂傲,但也没敢拿一百二十斤大刀,只选择了一百斤。
直至中午,舞刀告以结束。
朱允炆慰勉了武举人,在百姓的目光中返回皇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浑身几乎湿透,问明原因之后,才心疼得一边命人准备热水、羹汤、衣物,一边埋怨:“这是冬日,天本就寒,怎能淋雨。若皇上身体有恙,臣妾如何见太后?”
“相对民心,这点风雨算不得什么。”朱允炆脱下外衣,看了一圈,没见到朱文奎,不由问道:“这几日文奎没课业,怎也不在这里?”
马恩慧听后,更有些埋怨:“去了永和宫,这两日都在那里玩疯了。”
“永和宫?”
朱允炆有些惊讶。
永和宫是伊真儿的居所,朱文奎去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到了桌案旁,指了指桌上的物件,然后躬身吹了一口气,叮铃铃地声响便传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桌上的物件,一根木杆,上头有四个不同方向的木棍,用裁剪的红黄绿彩纸糊好,挂上小小铜铃,风来时,彩带转动。
“风车?”
朱允炆笑了,在这皇宫里,可很少遇到这玩意。
马恩慧白了一眼朱允炆,道:“什么风车,这是吉祥轮。”
“呃……”
朱允炆看着风车,这一次听说它还有这个别名。
马恩慧感叹道:“这吉祥轮还有另一个名字,即八卦风轮,据说是姜子牙用来镇妖伏魔的,这四条彩带,就是四季平安符……”
朱允炆听着马恩慧的话,问道:“这东西莫不是那伊真儿制出来的?”
马恩慧连连点头,何止是这吉祥轮,还有一堆小玩意呢,朱文奎和韩夏雨现在都已经热衷上做手工玩了,天一亮就跑到永和宫,找伊真儿摆弄各种新奇的小物件。
“皇上还笑,长此以往,皇子若学不成才,反成了木匠,臣妾如何对得起皇家宗室?”
马恩慧是真的担忧了。
朱允炆听到“木匠”两个字,顿时坐不住了。
马恩慧不知道大明历史中出了个大名鼎鼎的木匠皇帝,可朱允炆很清楚啊,那个时期,还有个九千九百九十岁的阉人,这不行,儿子的兴趣不能是当木匠……
可一旦有了兴趣点,生硬打断是不合适的,只能引导。
朱允炆思索片刻,便吩咐内侍,准备一些物件送到永和宫,然后沐浴之后,与马恩慧前往永和宫。
伊真儿自来到皇宫之后,除了很少见到朱允炆之外,倒也过得很是快乐,她不是那一种自怨自艾的女子,既然朱允炆不找自己玩,她就自娱自乐,反正皇宫中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侍女与宦官都会去办,马恩慧也不会为难她。
这才一段时间,原本还算雍容华贵的永和宫,现在已经被改造得一塌糊涂。西面是两个秋千架,旁边还有木马,一旁原本应该是砖石地的,现在都被刨成泥地了,一打听,好嘛,里面还撒上了萝卜种子……
“这伊真儿到底是公主,还是地主……”
马恩慧很是郁闷,在自己的地盘,破话皇宫的风水,这若是一般人,早就打出去了,可这个女人还偏偏是朝-鲜送给朱允炆的女人。
朱允炆嘴角也有些苦涩,公主什么的都是虚的,汉代和亲的时候不都兴随便找个宫女封个公主头衔,不能当真,不过看样子,这伊真儿还真有可能出身农家。
宫殿里传出了欢笑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人不少。
没有人迎接,朱允炆只好推开厚重的帘子走了进去,伊真儿、韩夏雨与朱文奎这才看到朱允炆,不成想宁妃、淑妃、贤妃也都在这里。
众人行礼,朱允炆上前搀起宁妃,道:“你有身孕,这些礼就不必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皇上。”
伊真儿等人起身。
朱允炆打量着永和宫,有些陌生……
原本放在东面的屏风不见了,摆在中堂的桌案也不见了,珍贵的珊瑚、寿松没了影子,整个大殿里面,最主要的就是这一圈桌子,桌子上的东西很杂,即有剪刀、针线,也有破布残纸,即有吃的点心瓜果,也有瓦片砖头,哦,这是什么,泥巴……
朱允炆脸色有些黑,这是永和宫,皇宫重地,不要面子的吗?
骆颜儿看出了朱允炆的心思,出言维护:“皇上,这冬日事少,总有些空闲不知如何好过,这伊才人懂得不少民间才艺,手工制物也极是精巧,倒平添了许多乐趣。”
“父皇,你看,这是我捏的泥人。”
朱文奎拉着朱允炆,然后踩着低矮的小凳子,指着桌上的几个泥人,道:“这个是父皇,这个是母后,这个是我,这个是弟弟……”
“弟弟,哪里来的弟弟?”
马恩慧疑惑起来。
朱文奎看了一眼宁妃,道:“夏雨说了,宁妃娘娘会有个小弟弟,会陪我一起读书,一起玩。”
朱允炆顿时笑了起来。
韩夏雨吐了吐舌头,低着头等着挨训。毕竟这是撒谎,自己可不是什么神医。
朱允炆抚摸了下韩夏雨的头,轻声道:“若是弟弟,朕准你一年出宫十二次。”
“真的吗?呜呜,太好了。”
韩夏雨很是开心,自从上次逃出宫,已经有段时间被提回来了,本想去看看武会试,谁知道宫门都出不去。
“若是妹妹呢?”
韩夏雨突然想到,自己还不是神医,也不是神算。
朱允炆低头,看着韩夏雨,威胁道:“若是妹妹,你就给朕背过去《大学》,背不过去,别想出宫。”
“啊?”
韩夏雨有些头疼,背书是一件很难的事,现在话已说了出去,只能祈祷姐姐千万千万要是个男孩。
不过当韩夏雨看向宁妃的肚子时,一阵郁闷,不是说怀孕的都是大肚子吗?怎么姐姐的肚子还不大起来,听村里的婆婆讲故事,怀孕的要在肚子上垫个枕头,这样才显得有地位,而且容易是个男孩,看来自己得和问问伊娘娘,怎么绣个大枕头……
朱允炆若是知道韩夏雨的心思,估计能笑翻过去。
虽然伊真儿有些胡来,不把永和宫当宫殿,硬生生改成了手工艺作坊,不过看孩子与宁妃等人的笑容,就感觉值得了。
这令人羡慕的皇宫,对她们而言,又何曾不是一座辉煌的囚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容颜暗改,岁月枯寂……
“泥人捏得不错,但肯定没父皇捏的好……”
朱允炆开口,惊讶了马恩慧与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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