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戎县县城主干道的西侧,有一个占地颇广、风格比较土豪金的两层酒楼,遭到了它一生中最大的厄运。1小≯≥说 W<W≤W<.﹤1XIAOSHUO.COM
一个读书人在它身上画了一个圈,圈儿里还古里古怪的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等到那少年书生折扇一挥,二三十个泥瓦工一涌而上,大拆特拆,扬起一阵阵尘土。
须花白的老掌柜踉跄着东看西看,东摸西摸,时不时瞥一眼那两个指手画脚的败家子,眼神像是毒镖一样。
“少爷,林公子,老爷说你们要开酒楼来着,这……”掌柜出声核实他们的意图,是来开酒楼,还特么是来拆酒楼的啊。
金凫一扭头,装高深不搭理,林卓回应得也是轻描淡写,“老掌柜,切莫心急,不破不立嘛……”
“破……要破到什么程度……”掌柜的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追着林卓的屁股要个说法。
“嗯……大概……就破到你认不出来为止吧……”林卓随口回道,还指挥泥瓦匠把那个雕花儿的花开富贵的屏风给弄掉,太过俗艳,不是食无竹的风格。
食无竹,林卓的商业处女作,奉献给了餐饮业。
巴山蜀水最多的就是竹子,此时的竹荪、竹笋、竹燕窝之类的食材,入菜尚且不多,名震川中的“全竹宴”没有踪影,竹子偏偏还是文人墨客刷逼格,土财主附庸风雅的上品,若操作得好,正是一门好生意。
林卓三寸不烂之舌一忽悠,金百万当即表示入伙,提供店面资金,只占三成股份,一股脑儿都挂在金凫名下,爽快的天使投资人摆明是在锻炼年轻人。
酒楼在刺耳的duangduang声和弥漫的烟尘中颤抖,到停工时,老掌柜火急火燎的入内一看,顿时“嗷……”惨叫一声,富丽堂皇的酒楼,如今已经只剩下四白落地,空空如也。
老掌柜正在逆流成河,却看到又有一大帮人蜂拥而来,心中一抖,愤愤不已,我倒要看看,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拆?
老掌柜想多了,耿大力带着一大群人来,不搞破坏,是来搞建设的,在那位哈洛小哥帮忙下,林卓弄来了一大批的竹质材料,有粗的竹筒,有细的竹篾,有参差不齐带着点儿竹叶的嫩竹,也有几窝连根带须郁郁葱葱的竹丛,有竹制桌椅屏风,还有竹挂件儿竹垫子,应有尽有。
老掌柜看耿大力招呼人手,忙乎乎地布置,有点儿不摸底,信手拿起个竹垫瞧了瞧,嘿,上面不显眼的地方还有一方不规则的篆书印章,鲜红的食无竹三个字赫然入目。
“大哥,卓哥儿的画裱好了,挂在哪里?”耿大力正在忙得满头大汗,门外传来耿小妹兴奋的叫唤声。
老掌柜跟着耿大力走出去,又有一溜儿的人捧着一堆卷轴进门。
卷轴一一拉开,一幅幅画卷映入眼帘,都是很宽的长卷,能有半人高,两三米长的样子,画的都是竹子,有的风姿卓然,有的在狂风中不肯低头,有的在清风中徐徐摆动枝叶,还有的在飞雪中夷然不惧。
六月初四,六辰值日,诸事皆宜。
食无竹今日开业。
熙熙攘攘,贺客盈门。
林卓在县学逼格崇高,金凫又是上下通吃,他俩的买卖,大半个县学都来捧场,加上金百万的面子,一帮脑满肠肥的员外、商贾也前来道贺,场面算是热热闹闹。
眼看就要到午时,林卓和金凫准备收摊儿了。
“哐,哐,哐”几声锣响,“回避”、“肃静”的仪仗牌后,几顶蓝呢小轿迤逦而来。
林卓斜眼瞟了金凫一眼,却见他也是一头雾水。
最前面的小轿停下,走出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绛色便袍,面目清癯,唇上浅浅一字青须,缓缓向门前走来,林卓迎上前去,却不知如何称呼,正在尴尬,旁边闪出邓教谕,“林卓,还不快快见礼,这位乃是本县县令,何举大人。”
林卓虎躯一震,原来是扛把子来了,连忙行礼,“得见何大人尊范,晚生三生有幸。”
“莫要客套,老夫久闻你这县学第一才子的名号,诗词制艺都是不凡呐。”何举没摆架子,温柔可亲,何凌在后边儿冲着林卓做个鬼脸,想来何举能给这么大面子,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大人过奖了,林卓年轻识浅,还要向您多多请益。”林卓按照套路跟县令大人互相恭维。
“哈哈哈”何举似乎心情不错,笑得很是豪迈,“少年人,不必如此拘束,你才名虽然大,唐突佳人的本事,却也不小,哈哈哈”
“哈哈哈,才子本当风流,林童生却太过无情,只怕那清漪姑娘要害相思病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才子实在伤透美人心啊……”
“哈哈哈,然也然也,清漪姑娘出道以来,邀约的才子屈指可数,像林才子这般弃而不顾的,却是闻所未闻呐……”
何大人的笑话一说,身后的包括邓教谕在内政府班子成员,顿时附和声一片,哈哈打得震天响,把林卓放清漪鸽子的韵事戏谑了一通。
林卓脸颊微烫,当时见清漪小倔脾气作,就顺势逗她一逗,没成想掀起偌大波澜,恐怕清漪要恨死自己了。
何举见林卓赧然,心怀大畅,又是一阵宏声大笑。
一行人众星捧月围着何举,就要举步入内。
这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喑哑沉闷的鼓声。
只见八辆大马车,排成两列,当先而来,每辆车上都放置着一面巨大的铜鼓,铜鼓上刻画着符咒一样的铭文标记,两个赤膊大汉,面上罩着凶神恶煞的脸谱,嘴巴里嘤嘤嗡嗡念诵着古怪的歌谣,沉腰摆胯,手舞足蹈,不时循着诡秘的韵律在铜鼓上敲打。
马车后面又是一长队的赤膊大汉,以下蹲姿势转圈跃动,抬腿腾跃,虽然怪异,却另有一股神秘感,尤其是他们手中还捧着三叉灯柱,上面火苗窜动,竟不熄灭。
一群衣着较为正常的僰人汉子,全副武装拱卫着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脚步声粼粼,旗幡飘扬,都是镶着红边儿的粗白旗,上面涂抹着各种各样空眼竖鼻子的脸谱,还有枝枝杈衩,古朴凌厉的经文。
林卓定睛看去,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不是哈洛是谁。
林卓趋身上前迎接,却没看见身旁何举脸色有异,一个捕头打扮的官差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哈洛下得马来,给了林卓一个大大的拥抱,“哈哈哈,怎样,林兄,我摆出全副仪仗为你庆贺,够意思吧。”
林卓苦笑,“哈洛兄这副阵仗,却先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惊动了哪路神仙?”
“哈哈哈,倒也是我的不是,藏头露尾没甚意思,我是现任僰人族长的儿子,”哈洛撇撇嘴,吁了一口气,“算是少族长吧。”
林卓心有所动,何县令也过来跟哈洛打了招呼,两人干巴巴打了几下官腔,邀请哈洛入内饮宴。
哈洛却摇摇脑袋婉拒,“林兄,你生意开张,哈洛自然要来贺上一贺,饭就不吃了,省得大家麻烦,来人,把我给林兄的礼物送上。”
哈洛一挥大手,在仪仗队里窜出十几个壮汉,每人胸前捧着一个大托盘,上面全都是灵芝山参、珍珠宝玉。
林卓一惊,这份儿礼可太重了,忙推辞“哈洛兄弟,你这……”
哈洛全然不理这一茬儿,“林兄当我是兄弟,就收下,别的都不要说,都是些山中土货,拿来当玩具的物事,也就你们汉人稀罕。”
不好太矫情,林卓就笑纳了。
哈洛见状,很是高兴,两人又叙话片刻,哈洛大队人马径自离去。
食无竹最大的雅间儿,觥筹交错。何举、邓教谕以及县政府班子都在这里,林卓忝为地主,对这些真正的VIp,自然要末座相陪。
席间,邓教谕对林卓赞赏有加,狠命在何县令面前刷声望,出足了风头,有人不爽了。
“这食无竹嘛,意境颇为可观,画作也是顶好的……”户房管事很挑衅地瞟了邓教谕一眼,“不过若是有诗作与之相得益彰,想来更佳,林才子以为如何?”
有人划道,林卓自然不怂,心眼儿一动,“大人所言极是,是晚生疏忽了。这便有所补救,尚请大人指教。”
老掌柜闻言,飞跑出去,让人准备笔墨纸砚,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嚎叫,林大才子要作诗了,好一番卖力的人工宣传,效果也立竿见影,他回来的时候,门口层层叠叠的大头巾鳞次栉比,显然大家都对林才子的新作极感兴趣。
笔墨纸砚备好,林卓不忙动笔,冲何举拱手,“何大人心怀苍生,守牧万民,林卓时常听闻大人勤政爱民事迹,多有触动,林卓斗胆,描摹何大人万一,还请大人钧鉴。”
“哦……”何举眼睛里精光一闪,没想到林卓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贤侄不必客气,你与凌儿乃是同窗,唤我一声世叔便可。”
这是个好兆头,林卓逊谢,“如此,林卓不恭了,多谢世叔。”
须臾间,笔落诗成。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莫道蛮荒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写得好啊,正是道出了何大人的高贵人格和高尚品格……”旁边的县丞大人击节赞叹,说出来的赞颂台词,也让林卓好一阵亲切。
“写得好,何大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好一句一枝一叶总关情……正是何大人的真实写照啊……”
……
门外的围观众也扑将进来传颂不已,马屁谀词潮涌而来,夸着林卓的诗作,拍着何举大人的马屁,一拍两得,何乐而不为。
拍马屁大潮开始,林卓果断隐身,让何举大人一个人在圈儿中央感受那马屁神功的万丈荣光。
何举淹没在林卓清奇的马屁里,谦逊连连,颇为受用,见林卓知机退避,眼神更是慈祥。
林卓的诗让宴席进入了**,何大人兴头儿高涨,红光满面,吃饱喝足了,还颇有些意犹未尽,林卓就邀请何大人在酒楼内与民同乐,何大人酒意上涌,果断响应。
只见何大人手举银杯,踉跄而行,所到之处,无数只酒杯朝他举来,无数人都围着他恭维不已,无数人口口声声呼唤着他,熏熏然,飘飘然,只觉登上了人生巅峰。
一番开业庆典,皆大欢喜,从盛大开始,到万众欢腾结束,正经八百的实现了开门红。
何举大人一摇三晃的上轿子离去,临走之前,给了林卓一个盖棺论定。
“贤侄,真乃我戎县灵竹。”
何大人说完就拍屁股走人了,邓教谕在后面拍着林卓肩膀,连声称赞,“才华横溢,更难得人情练达,县学有你,老夫之大幸。”
说到得意处,抚须长笑。
当然,也有人不满意,户房管事恶狠狠地瞪了那对老少一眼,拂袖而去。
灵竹,哼,会拍马屁的竹子,何止是有灵,那都成了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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