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距宁夏两千余里,但那是直线距离和字面上的距离。事实上从京城到宁夏镇,穿越千山万水,路途之远,超乎想象。即便是大明朝为了边镇的防务而修建了官道相连,骑兵也要走十余日。
朝廷和宁夏镇之间的官道上设有多处驿站,便是用来传递军情信息之用。驿站备有快马。重要情报的传递往往是昼夜不停,经由各处驿站换快马换人员借力传递。但即便如此,也要几天几夜。
数日前,灵州渡河之战的消息便是花了足足三天三夜的时间,才从灵州将消息送达京城。路上借力十几站快马,一路不停才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但对于大部队的行军而言,即便是骑兵和大车组成的兵马,所需也要十余日方可抵达。
从京城出发之后,张延龄选择了穿西山太行北道入山西进入大同府境内。再沿着大同府南境往西南进入太原府地界,再沿汾水而行,抵达河津渡口过黄河。
说起来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抵达河津渡口,路程才行了一半而已,已经花了四天四夜的时间。饶是如此,还是在张延龄不断催促的情形下,全军从天亮走到天黑,才有这般速度。
这般急行军顿时显现出平素训练的重要性来。振威营三千兵马若是在以前,怕是早就已经崩溃了。
骑马看着威风,但其实个中痛苦只有骑马的人才知道。一天下来,两条大腿酸麻肿胀,屁股都不是你自己的。全身上下更是被颠散了架一般,酸痛无比。晚上睡觉都不敢躺下。
四天下来,其痛苦可想而知。
但振威营在半年多的时间里进行了魔鬼般的训练,冰天雪地里也没有任何的松懈。在体能上和意志品质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了。
现在这三千人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莫看他们好像不是那么强壮,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脸上棱角分明,皮肤粗糙,但是他们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却非常人所比。
常言道:不要看我瘦,我骨头缝里长肌肉。这句话用来形容张延龄手下的这三千精兵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即便辛苦,他们也还都能支撑下来,也没有任何的抱怨。
但是谷大用杨玉等人率领的五百名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可就不同了。这帮家伙平素在京城自然是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样子。马儿比别人高大神俊,盔甲衣服比别人鲜亮。看上去好像牌面唬人,但其实一个个都没怎么真正吃过苦,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急行军,一个个大呼吃不消。
在渡过河津渡抵达陕西延安府境内之后,谷大用终于扛不住了。
当日渡河之后已是黄昏,张延龄正在和所有振威营骑兵一起为坐骑清洗毛发,喂给它们精料,舒缓它们的疲劳。甚至还有人为了让马儿恢复体力,不惜为马儿按摩,松弛它们疲惫的肌肉。
这时候,谷大用和杨玉两人一瘸一拐的来找张延龄了。
“张侯爷,有礼了。”谷大用拱手行礼。
张延龄用一把刷子给坐骑刷毛,头也不抬的道:“谷公公,有话便说,恕我没空招呼你。我这坐骑没你们的坐骑好,我们得抓进为他们恢复体力。”
谷大用倒也没计较张延龄的怠慢,陪笑道:“你忙,你忙,咱家说几句话便走。”
张延龄道:“请讲。”
谷大用道:“是这样的,张侯爷,咱们可否放缓些速度。这么连着跑了四天,兄弟都很疲惫了。这么下去,到了灵州,大伙儿也散了架了。咱家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下边人叫苦不迭。你看,是否可以放慢些速度。不然,咱们即便到了灵州,也得躺三天恢复。”
张延龄停下手中的刷子,皱眉道:“谷公公,军情如火。灵州那便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还不知情形如何。我等岂能耽搁。”
谷大用道:“可是咱们是去打仗的,累垮了大伙儿,怎么打仗?”
张延龄笑了起来。扬声叫道:“兄弟们,你们累的走不动道了么?”
周围众骑兵纷纷叫道:“不累,这点辛苦算什么?”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咱们都是有卵子的,没卵子的怕是才会感到累吧。”
“哈哈哈哈。”众骑兵疯狂大笑起来。
大伙儿早就被路上谷大用这帮人给弄的不赖烦了。住要住最好的帐篷,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是单独吃带来的精粮白面,而且一个个还趾高气昂的样子。东厂的番子们还试图使唤振威军骑兵为他们喂马烧饭。若不是张延龄制止,张隐和陈式一怕是已经带人揍了他们一顿了。
“谁?是谁敢如此胡言乱语?想死么?”谷大用没开口,杨玉倒是大声吼了起来。
谷大用也剁脚叫道:“张侯爷,你振威营的人也太放肆了。当面辱骂咱家,你得给咱家一个交代。”
张延龄咂咂嘴,大声道:“刚才谁说这混账话?不要乱说话。有卵子没卵子,跟累不累没干系。不要胡说八道了,明白么?”
“明白了明白了!”陈式一等人点头道。
张延龄转头对谷大用道:“谷公公,他们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说了。”
谷大用差点要气疯了。杨玉也脸色铁青,沉声喝道:“张侯爷,谷公公是皇上下旨任命的监军,尊贵无比。你的人这般放肆,必要严惩。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延龄歪着头道:“杨佥事,兄弟们开句玩笑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杨玉道:“哪有这么开玩笑的?必须严惩。”
张延龄皱眉道:“你说如何严惩?”
杨玉道:“得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玉,可有的商量么?”
杨玉道:“军法岂有商量?必须严惩。”
张延龄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劈手夺过身旁亲卫手中的马鞭,照着杨玉便是一鞭子,正中杨玉的脸颊。杨玉哎呦一声捂着脸大叫起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倒来指派起老子来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出头?谷公公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跳的欢。本侯可是奉旨率军平叛的总兵官,你们跟着来便罢了,乖乖的听命令就是了,莫非还要我听你的不成?锦衣卫衙门老子不是没呆过,你一个小小的佥事,装什么大头蒜?要军法处置是么?陈式一,这杨玉目无官长,出言不逊。依照军法当杖责军棍四十。狠狠的打。”张延龄瞪着眼睛,吐沫星子喷了杨玉一脸。
陈式一大声应诺,踏步挽着袖子便走上前来。
杨玉捂着脸指着张延龄叫道:“张延龄,你……你好大胆。我可不是你手下。我乃锦衣卫衙门佥事,奉命随同谷公公前往平叛,调查宁夏镇叛乱缘由,乃奉刘公公之命。你敢拿我如何?”
张延龄大笑道:“我道怎么锦衣卫衙门也掺和进来了,原来你们是另有职责。杨玉,你去公干,老子管不着。你多管闲事,对我指手画脚,便是找打。”
杨玉叫道:“你的人对谷公公不敬,我说不得么?”
张延龄等着他道:“我的人,要你来说?你也太高看了自己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也要喊杀喊杀?我的这帮兄弟跟着我是去打仗的,是要送命的。嘴巴里玩笑几句怎么了?况且,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军情紧急,我等恨不得飞到灵州去。你们却一路喊苦喊累,拖延行军的速度。没卵子这话说错了么?我看,说的没错。没卵子的东西,就是不顶用。”
谷大用气的肺都要炸裂了。他早知道张延龄是个跋扈之极的人。当日这厮在金水桥南三句两句便翻脸,把刘公公都暴揍了一顿。枪管子都杵到刘公公的嘴巴里去了。那次自己也挨了揍,早就背后在刘瑾面前不知骂了张延龄多少回。
现如今刘瑾地位稳固了,内廷的声势愈发的高涨,他本以为张延龄会收敛些,给他些面子。结果这厮当着自己的面护短,没卵子没卵子的乱叫,当真是让他气愤之极。
“张延龄,咱家奉命监军,咱家的话不算数么?尔等虽然领军,但尔等一言一行都要咱家的同意。咱家说慢些赶路,也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你却如此跋扈蛮横。侮辱咱家倒也罢了,杨大人是锦衣卫衙门佥事,奉命查勘安化王反叛之事,也是朝廷命官。你说打便打,是何道理?这件事,咱家要上奏皇上,上报刘公公。”谷大用怒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哎呦,可吓死爷了。快快上奏,立刻便写奏折,最好让皇上撤了老子的职。老子在京城享福不好么?都是刘瑾那狗东西举荐我来平叛,害得老子和兄弟们要去拼命。你们这帮阉狗没一个好东西。你要上报是么?赶紧的。”
谷大用愣住了。确实,这可是刘公公举荐张延龄去平叛的。刘公公自是有他的意图的。自己可别为了这么点事闹得这厮撂挑子。
“张侯爷,咱家可不是要跟你作对。咱们身负重则,当同心协力。咱家也不是叫苦叫累,只是提个建议。你犯得着如此么?”谷大用口气软了下来。
张延龄沉声道:“谷公公,咱们就事论事最好。正好我也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们的行动速度太慢,已经严重拖后速度。本人决定从今晚开始,趁着还有月色,连夜行军。谷公公你们若是跟不上,我们可不会等着你们。所以,我建议咱们分开走。我们先去灵州,谷公公你们在后面慢慢的去,免得跟着受罪。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谷大用皱眉道:“怎好分开走?咱家可是监军。”
张延龄冷笑道:“那你便跟着吧。跟不上可莫怪我们。也莫在我面前叫苦叫累。再听到叫苦叫累的声音,不光是我手下兄弟骂你没卵子。本侯也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了。”
说罢,张延龄大声喝道:“诸位兄弟,抓进喂马。一会吃些干粮,睡一个时辰。月亮上来了便出发。明日,我们要赶到延安府。三天之内,必须抵达灵州。”
“遵命!”众将士齐声喝道。
谷大用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杨玉在旁叫道:“谷公公,怎地?卑职被打了就这么算了?你不说句话?”
谷大用怒骂道:“杨大人,别人打你,你打回去便是了。找咱家何用?”
杨玉愕然,半晌才愤愤的追着谷大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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