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我们又见面了。”齐平落在院中,轻笑开口。
这片区域原本是停滞的,但当他到来,时间开始流淌,几乎与外界别无二致。
头顶星月灿烂,投下白霜般的月光,整个宅院却宛若蒙着一层青纱。
身材魁梧,面容肃穆的转轮金刚盘膝打坐,褐色僧衣斜挎,露出右臂肩头。
虽只是神魂状态,但在这幻境中,却幻化了躯壳。
更因为,此处时间是停滞的,所以,转轮金刚的记忆,还停留在北境,那个被一代院长秒杀的傍晚。
在这名武僧的视角下,自己前脚被“杀”,神魂监禁,后脚,齐平便到来了。
“只有你一個?”转轮金刚扫了一圈,皱眉问。
显然,是在寻找一代院长,齐平笑了笑,说道:
“难道不够?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见先生?”
转轮金刚沉默了下,说道:“书院一代院长……不可能死而复生。”
他的语气很笃定,方才在外头,他猝然遭遇一代,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废掉了,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对。
一代院长死了多少年?岂会重现人间?
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道门首座的后手?他将部分力量留在了九州鉴中?又将那件法器给了你?是了,一般的法器,根本无法承载神圣领域的力量。
但那镜子定然可以,所谓的一代院长,是幻化的形象吧,真正击败我的,是神圣领域的全力一击。”
他自己脑补了一段,基于逻辑的推测,双手合十,叹息道:
“棋差一着,输的不冤。”
这大和尚,还挺擅长脑补……齐平笑了。
对方的猜测其实不算错,毕竟一代复活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
“大师好定力。”
齐平赞叹一声,抬手,幻化出一张竹椅,放在他面前,躺……恩,坐下,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愤愤不平。”
转轮平静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愤怒又有何意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齐平笑道:
“谁说一定要杀?若要你死,在外头,便磨灭了神魂,何苦拉进这太虚幻境。其实,你我并无仇怨,只要大师愿意配合,未必不能活。”
转轮金刚瞥了他一眼,嗤笑道:
“配合?小子,莫要以为我禅宗修士,是软骨头。”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竟是不再打理齐平。
藏在暗中的一代院长“库库”直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这个反应毫不意外。
能修成四境的,无一例外,皆是心智坚定之辈。
岂会轻易折腰?
齐平却不气馁,笑着说:
“大师莫要说气话,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是想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转轮闭目不应。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大师,我是真心发问,这样吧,你开个条件,可以作为询问的交换,如何?”
转轮睁开双眼,嗤笑道:
“好,那我要切开一半神魂,离开这幻境,直到我确认离开的神魂安全,便告诉你,如何?”
四境的神魂,相比于三境更强大,可以分开多份,独立存在,理论上,只要有一缕神魂尚存,就还能算“活着”。
转轮提出切走一半,几乎就等同于逃出生天了,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只逃走一半神魂的话,能维持神通境,都算万幸。
至于全部逃走,他没那么天真,就算这“一半”的要求,也都没抱什么期望。
然而,齐平却一口答应下来:“好。”
“呵,你果然不会答……”转轮正要嘲讽,突然噎住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齐平笑眯眯道:“我可以答应放你一半出去……”
啧,这说法咋怪怪的。
他心中吐槽了下,继续道:
“甚至于,若大师足够配合,全部放走,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由于我的问题很多,每个价值都不高,所以,我不能一次放走一半,这样吧,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一缕出去,如何?”
这下,轮到转轮吃惊了:“你当真?”
齐平笑道:“为表诚意,你可以先放一缕出去。”
藏在暗中的一代这下不乐了,疑惑地看向齐平,朝他传音:
“你要做什么?难道打算诓骗他,放出一缕神魂,找人截住?没用的,神魂间彼此有感应的,你耍这种花招没用处。”
掌控着部分权限的齐平,同样借用幻境规则传音:
“谁说我要诓骗他?是真的放出去。”
一代院长愣神:
“你疯了?嫌自己敌人不够多?而且,他若跑了,我复活的消息,未必能瞒住。”
齐平说道:“不会的,您相信我一次。”
这时候,转轮金刚也提起了兴趣,本着结果不会更坏的想法,他真切开了一缕神魂,朝外一丢。
齐平利用权限,打开口子。
一缕神魂奔出镜子,消失不见。
转轮略作感应,察觉到神魂当真离开了,他眼神一动,说道:
“你要问什么?等等,你就不怕我说谎?”
齐平微笑,没有解释,在太虚幻境中,一代这个器灵注视下,任何谎言,都会被察觉:
“第一个问题,我要知道禅宗传教的转世理论细节……”
令转轮意外的是,齐平并未询问禅宗隐秘,而当真只问了些不大“重要”的东西。
而每询问一个,他都能放出一缕神魂,这令他疑惑不已,而在问了第三个问题后,齐平有些可惜地说:
“时间到了,明天继续。”
转轮一愣,心生不安:“什么?”
下一刻,就听齐平念道:
“重来。”
时间逆流,本来飞走的神魂,重新被拉入镜子,光影变幻,齐平回到了一刻钟前。
小院中,夜凉如水,齐平躺在竹椅上,身旁是那洒着落叶的棋盘。
他回到了取出镜子,召唤一代唤醒转轮金刚前一秒。
一切都没发生过,但他已经知道了三个问题的答案。
“呵,白嫖真快乐。”齐平优哉游哉地想着。
接下来每天白嫖一次,应该能挖出来足够多的信息。
同时,在心中分析整理,佛道两宗的理论信息。
忽然,院门被敲响,齐平起身开门,就看到一身酒气的陈菊和夏澜,勾肩搭背走了回来,很兴奋的样子:
“范筑,你今晚没去聚会太可惜了。东方师兄对我们极为赏识。”
不,他对谁都赏识……齐平微笑听着两个少年分享着见闻。
而后者却不知道,就在他们一群弟子聚会的时候,“范筑”参加的,却是整个道门最高规格的会议。
……
……
与此同时,京都另外一边,净觉寺内。
一场关于“讲经大会”的讨论,同样在进行。
堂内,灯火如昼。
身披衲衣,手持珠串,眉毛花白的空寂禅师坐在红木长桌旁,平静说道:
“……这两日,各大州府武林人士将陆续抵京,朝廷已做准备,接下来几日,京都报纸也将为讲经大会宣扬……”
长桌旁,坐着一名名僧人。
六祖并未出席。
禅宗神隐本来有五人,转轮金刚陨落后,余下四人。
除了金光寺主持空寂。
余下三人,分列长桌左右。
分别是袒开衣襟,胖如弥勒,一颗大光头烨烨生辉的止戈和尚。
披着玄色僧袍,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水月菩萨。
以及,身形枯瘦,面庞红润,以医术闻名的悬壶僧人。
其余僧人,则为三境。
此刻,听着空寂的话,大多数僧人都露出振奋期待的神情来。
禅宗盘踞南方诸国数百年,民间虽也有“渗透”,尤其,是在临近南州的地界,禅修,礼佛之风盛行。
但却因官府限制,无法建立佛寺,举办法会,导致影响力始终孱弱。
如今,禅宗得以入京都,于在座僧人而言,传教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得以正名。
世人皆好名利,僧人也不例外。
“讲经大会后,佛光普照,我禅宗也将迎来空前盛世。”悬壶僧人感慨道。
身材胖硕的止戈和尚摸了摸大光头,突然冒出一句:
“道门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一名武僧瓮声瓮气:“道门还敢动手不成?”
众人没吭声,心说前些天,那个阴云笼罩的夜晚,双方五境,不是已经踏入星空一战了?
对于那一战的结果,禅宗僧人们有点摸不透,从齐平安然离开,景帝未追究看,似乎是首座胜了。
但再从讲经大会的安排看,禅祖又似乎并未落入下风。
“动手,倒不至于,”空寂禅师平静说道:“但些许质问,恐是有的。”
悬壶僧人说道:“道门修身,不擅传道,这些年尤其如此,且对于禅宗不甚了解,不必忧心。”
止戈和尚嘀咕道:“不了解?你们忘了那个齐平?”
房间安静了一瞬。
对于那个在论禅上,先后击败空寂与禅子的道门天骄,众僧虽远在南州,却也是“如雷贯耳”。
一度成为禅宗僧人的“噩梦”。
毕竟,被人在最强的领域击败,实在丢脸,倒是六祖,极为洒脱,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自去岁问道大会后,回返南州,更力推“蹈红尘”、“顿悟”之法,齐平那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佛偈,更被刻印在了禅宗圣陀寺前。
形容枯瘦的悬壶僧人好奇道:“都说那齐平如何,贫僧却还未见过。”
止戈和尚笑道:
“那恐怕见不着了,自那日后,此子消失无踪,如今恐怕已逃回北境。”
除了极少人外,没人知道齐平化身“范筑”,仍旧活跃在京都城内,都以为逃走了。
“那倒是一桩憾事。”
“呵,我倒想见见,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有慧根,牙尖嘴利。”
禅宗僧人们态度不一,有人好奇,更多人,对于踩着禅宗“出名”的齐平,还是愤愤不平,觉得过誉了。
更有种阴谋论,认为齐平所谓的佛偈,都是道门之人所做。
只有那些,当初随使团,曾亲眼目睹道战的僧人,才知道齐平的厉害。
“论禅与传教,迥然不同,不可并称。”空寂禅师开口,揭过话题。
顿了顿,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对道门终究还是要做提防,水月菩萨,你最了解道门,觉得如何?”
刷——
刹那间,众人同时望向水月菩萨,灯火摇曳,披着玄色僧袍的,在场唯一的“尼姑”冷声开口:
“若道门刁难,贫尼自当应对。”
“阿弥陀佛。”众僧闻言大喜,心中安稳。
……
接下来几天,京都城,不平静。
先是朝廷命令各大衙门,开始查禁城内舆论,将密谍们用种种手段,放出来的真相压下。
并尝试搜捕“造谣者”。
好在,抵达京都的密谍皆是精锐,更有齐平提前的布置,任凭官差如何搜查,都是无果。
最后,只好抓了部分泼皮交差。
“谣言”虽压制下去,但却在不少京都人心中,留下了印记,人们开始质疑先帝之死的真相。
“京都乃是朝廷大本营,想要在这里搞舆论战,难度太大,所以,我们追求的不是一击毙命,而是润物细无声,种下一根刺,待日后,这根刺引爆时,才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齐平在密令中,如是分析。
在舆论战暂时平息后,讲经大会成为了城内最热闹的事,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
各大州府,前来观摩的江湖人,与日俱增。
尤其随着进入夏季,城中烟柳处处,更添了热闹气息,恍惚间,比去年问道大会,都不遑多让。
城中客栈,人满为患,镇抚司官差巡街,防止武夫生乱,一切仿如当初。
只是,少了一个人。
……
城内,某间客栈中。
一名穿黑纱,背负马刀的女子急匆匆奔入大堂,然后又“蹬蹬蹬”上楼。
穿过走廊,来到最好的上房外:“宫主,您要莪打探的消息,拿到了。”
“进来。”双扇房门打开,花鸟屏风后,传来风韵女子的声音:
“如何?”
黑纱女子挠了挠头,脆生生说:
“和传言中一样,那镇抚使杜元春叛逃了,如今镇抚司换了个文官管着,哦,前不久是另外一个文官,给不知名的杀手宰了,不只是他一个,还宰了一堆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好汉做的,真厉害。”
她语气敬佩。
江湖人桀骜不驯,和官府是天敌,对于能杀大官的,她都佩服。
屏风后,移花宫主颤声追问:“那杜元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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