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进城了。
当那巨大的,美丽的仙鹤张开翅膀,从书院而来,于无数道目光惊悸的注视下,越过城墙。
齐平垂下目光,可以看到城墙上,一张张仰起,望向自己的脸庞。
“伯爵齐平,奉诏讨逆!”
声震如雷。
伴随这句话砸下,仙鹤轻“唳”一声,朝内城振翅,身后地面上鹤影紧随其后。
“齐平……齐爵爷?是齐爵爷?!”
守城军官宛若被雷霆劈中,一时呆立当场。
其余军卒,也愣在原地。
齐爵爷?果然没死吗?所以讲经大会上的那个,的确是他?
等等……这个先放在一旁。
奉诏讨逆……是什么意思?
谁的诏令?逆又在何方?
军官终究见识远超市井百姓,略一思量,突然面色大变,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难道是要……不,他怎么敢?”
“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名军卒问。
后者摇了摇头,突然敬畏地说:
“恐怕,要出大事了。”
……
外城街道上,正值清晨,城中店铺陆续开张,车马行人走上街头。
渐渐热闹起来。
阿七从茶楼里走出来,身上的布袋已经空荡荡。
感受着腹中饥饿,他摇了摇头,练习“吐纳法”后,什么都好,唯独胃口大了些,好在他这段日子去码头卸货,攒了些钱。
这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嗅着一侧早点摊子传来的香气,他犹豫挣扎了好半晌,才终于捏着几个铜板,去要了一碗汤,两个馒头。
然后就蹲在门口,吃了起来。
突然,远处天空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
阿七猛地抬头,愕然看到,一头仙鹤飞来。
在齐平刻意放低了高度后,那庞大的神兽展开双翼,仿佛一座楼阁凌空飞来,压迫力十足。
阳光被遮蔽。
“啊……那是什么?”
“好大的鸟……”
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恐四散躲避,然而阿七却看到,那仙鹤之上,仿佛站着个人。
突然,天空中有白色的纸钱飘落,纷纷扬扬,宛若大雪。
仿佛祭典着什么。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宏大的声音:
“景贼弑兄篡位,勾结敌寇,天道不容,现已伏诛,今,武康伯齐平奉太子诏书,讨贼诛逆,光复正统,万民为证!”
轰。
人群宛若湖泊,被巨石砸下,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京都民众们大哗然。
“是齐公子?仙鹤上的是齐公子!”有人呼喊。
“呸,要叫齐爵爷,等等……朝廷不是说那个是假冒的吗?”
“真假不论,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了什么?当今那位陛下……弑兄篡位?如今也死了?齐公子要光复正统。”
议论纷纷,一片嘈杂,眼前这一幕太惊人了,引发的反响,也极为巨大。
阿七愣愣地捧着汤碗,伸出右手,接住了从天空飘落的一张纸钱,愣了数息。
突然仰起脖子,猛地将半碗汤吞进肚子,然后迈开步子,朝远处的仙鹤追了过去。
“你去哪?”摊贩老板下意识问。
阿七头也没回:“去看大热闹。”
不只是他,此刻,随着仙鹤前行,漫天飘落的纸钱撒了一路。
齐平的声音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民众望着这一幕,震撼难言。
也有不少好事者,或迈开步子,或骑乘马匹,远远追随在他身后,越聚越多。
“你确定要这么高调?”
仙鹤背上,齐平一身青衣,胳膊上系着白色丝带,手中捧着九州鉴。
此刻,这古镜中,无穷无尽的,纯白的纸钱朝外喷吐——他出发前,命人取来了整个幽州城所有的纸钱。
此刻,听到脑海中出现一代的话语,齐平动作不停,笑道:
“事已至此,还在乎这个吗。”
一代不语。
忽然,齐平猛地扭头,望向净觉寺方向,无需观看,只神识一扫,便望见那片青灯佛寺闪烁光芒。
一道道强横气息腾起,普通人感受不到,可城中修士,皆有察觉。
“哼。”
下一秒,道院方向,那古色古香的小镇里,同样升起缥缈浩瀚的气息,庞大的令此刻的齐平,都为之心悸。
两股气息,一东一西,遥遥对峙起来。
好一阵,双方仿佛达成协议,偃旗息鼓。
齐平心下最后一丝担忧散去,驾鹤越过桃川河。
同样用“封”字神符打断了内城守军施法,跨入内城领空,前方,皇城的轮廓,急速放大。
“砰……”
而仙鹤振翅的动作,也卷起大风。
下方桃川河面,登时掀起层叠的大浪,一艘艘画舫楼船震动飘摇,客人与青楼女子们惊呼着跌倒。
“姑娘……”
丫鬟惊呼声里,金风楼船的新花魁,曾被齐平以“赵公子”的身份折腾了好久的花魁娘子踉跄走出来,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神兽背上那身影,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他……”
……
镇抚司。
大清早,衙门里锦衣陆续抵达,“平”字堂口本该撤去,但时至今日,却仍旧保留着。
脸庞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拿起“考勤本”,准时出现在门口,开始点名。
“裴少卿。”
“到。”
“洪娇娇。”
“在。”
“胡来……胡来?”余庆叫了两声,没等到回答,抬起头扫了眼院子里站成一排排的锦衣校尉。
皱眉道:“人没来?”
裴少卿打掩护道:“方才还看到他了,许是去茅厕了。”
余庆冷哼一声,想要发怒,却终究没说什么,若是放在半年前,以他的性格,胡来今天要惨了。
但随着杜元春死去,齐平也离开,整个镇抚司机械地运转着,他们这些老人,早没了往日的心劲。
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罢了,我也不是你们上司,一日日迟到,等有朝一日他回来,看你们如何交代。”余庆说。
长腿细腰,马尾高高垂下脑后的女锦衣沉默,其余校尉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老油条作风。
回来……真的还有机会吗?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子外头一人扯着大嗓门喊道:“出事了,齐头儿回来了!”
众人豁然扭头。
就看到老胡风风火火跑进来,满头大汗,激动又忐忑。
“你说什么?”余庆问。
胡来擦了擦汗水,双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下,瘪了几秒,才说道:
“我来的路上,看到齐头儿骑着只大鸟朝皇城飞过去了,一边飞,一边洒纸钱,后头大街都堵死了,好些人追着呢,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听着这些,众人呼吸急促。
突然,洪娇娇第一个背着夸张的大斩刀跑了出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只是他们,此刻,得到消息的“老人”们都蜂拥而出,骑马朝皇城狂奔。
至于去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就是想去。
……
“皇城禁地,擅闯者杀无赦!”
皇城南门,朱雀街尽头,相比于“外城”与“内城”门,皇城相对较小,军力也更强。
在齐平还未抵达时,朱雀门虎贲禁军便开启了防御法阵。
那高耸厚重的朱红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符文亮起。
皇城四角,腾起一道道光束,彼此交织。
眨眼间,便撑起了一座规模庞大,壮观瑰丽的元气罩。
将整座皇城守卫其中,光罩上,有金色的流光奔流,汇聚至朱雀南门,将此处防御“加厚”。
城头上,披坚执锐的禁军如临大敌,纷纷扭转炮口,对准天上那人。
为首的守门统领拔刀怒斥,仰头望着光罩前上方。
齐平也在俯瞰皇城,如鱼璇机所说,拱卫皇城的大阵极为强悍,此刻,开启,便是无人管,给神隐打,一时半刻也别想破开。
更不要说,皇城上万禁军,数位神通统领,在天轨加持下,可以爆发出堪比神隐的战力。
道院在政变里保持中立,不会干扰天轨,所以,不同于之前,这是齐平必须亲自啃下的硬骨头。
“呵。”他笑了笑,收起镜子,忽而拍了拍仙鹤的头,笑骂道:
“你这蠢鸟,还不走?等下打起来,那么多法器火炮,别烧了你的鸟毛,朱雀可不是烧鸡。”
“唳!”
仙鹤不满地叫了声,但还是振翅甩尾,远离了此处。
眨眼间,只剩下齐平一人,凌空站立,俯瞰城头,冷笑道:
“你们不认得我?”
守城统领瞳孔骤缩,如何不认得?
然而,作为守将,他对夜宴真相清楚明白,眨眼间,便意识到齐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又怒又惊,更觉荒诞。
一人冲皇城?他以为自己是谁?守将板着脸,冷笑道:
“我管你是哪个,擅闯皇城,当诛!”
齐平闯出偌大名声,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敬服他。
事实上,这名守将便是嫉妒他的一员。
此刻,被皇城法阵保护着,感受着令牌中源源不断的,灌入他体内的,山川灵脉的力量,他信心空前强大,甚至生出了个念头:
若是,能将齐平斩杀于此……非但能立下大功,更将一战成名,闻名天下。
念及此,他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狂跳,口干舌燥,心中下了决定:
不再多等其余禁军赶来支援,以防被分走“功劳”。
他没考虑过打不过……笑话,莫要说区区一个神通,便是神隐……一时半刻,也就进不来。
“不认得我?”
齐平仿佛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和危险:
“其实我对杀你们这些卒子没兴趣,放开城防,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哈……守城统领笑了,不再多言,忽地冷声:“开炮!”
“轰!!!”
登时,城墙上一门门法器炮口亮起,继而,橘黄色的光束从炮口打出去,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里面的攻击,可以打到外头,相反不行。
就这?齐平笑了下,负手迈步,以强大的神识扫过全场,如闲庭信步般,一步步朝城头靠近。
他竟计算出了所有火炮的轨迹,并完成规避。
这一幕落在虎贲军眼中,城头上无数禁军都是一惊,忙搬动炮口,却哪里追的上齐平的身影?
只见他如鬼魅般忽左忽右,眨眼功夫,已经靠近城墙,来到那淡金色的阵法光罩旁。
与城头禁军只隔了数十米。
“莫要慌张,此贼进不来,待本统领擒他!”守城统领吼道,攥着腰间令牌,念诵一声:
“请神将!”
继而,天空乌云汇聚,战鼓声雷动。
远处,那些一路追随而来的京都百姓远远望见这一幕,慌忙驻足。不敢再靠近。
更有人吓的跌在地上。
瞪着眼珠子,望着那撕裂开的灰云中,露出了半个庞大神将的虚影。
京都民众,罕有目睹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那巨大无朋,遮天蔽日的神将给人一种无比强大的气息,相比之下,那一袭青衫却渺小了太多。
然而齐平却只是抬起眼皮扫了眼,便不在意,而是扫了眼远处,那正疯狂朝这边赶来的禁军骑兵,微微一笑:
“神隐都打不破吗?我倒是想试试呢。”
说着,齐平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握成拳头,登时,以他为圆心,方圆十里天地元气汇聚。
“时光!”
齐平轻声吐字,登时,一股古老,浩瀚的力量降临,那金色的光罩,竟开始肉眼可见地变淡,变薄……
这一刻,齐平将此处的阵法“回溯”,令其所处的时光逆流。
“啊——”下方,望见这一幕,守城统领露出了惊悚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坚不可摧的阵法防御力量在流失?消散?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多做思考,因为齐平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里,齐平一拳砸下。
“咔嚓!”
他拳头落下处,光罩疯狂闪烁,继而,裂开一圈蛛网般的裂痕。
旋即,那裂痕疯狂蔓延,扩散,眨眼功夫,整个朱雀南门区域,都已支离破碎,轰的一声,崩碎成漫天光雨。
“滚!”齐平握紧的拳头张开,五指一抓,一推,一杆暗金色的战矛凭空凝聚。
枪尖撑起半圆形气界,于尖锐呼啸声中,逆伐灰云,登时便将尚未凝聚完成的浮屠神将击碎。
“噗!”术法中断,守门统领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突然丢下其余人,依仗修为,疯狂朝皇宫深处遁逃,他要去求救。
而身后那个“恶魔”,也似乎并未追来,他心下大喜,一路狂奔,已经看到了前方大群钢铁骑兵。
“救我!”他欢喜呼喊。
然而,却只看到前方骑兵们倏然勒住缰绳,恐惧地减速。
不好……他猛地回头,就只看到,一袭青衫的齐平背负双手,已从缺口中走了进来,见他望来,齐平微微一笑,五指朝他虚抓。
“彭!”
这位守门统领被隔空捏碎,鲜血喷洒,打在洁白的广场石砖上,宛若油画的红漆。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惨叫。
凛凛寒风吹来,密密麻麻,披坚执锐的禁军骑兵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为首的“阿大”手中握着长剑。
腰间悬着一方虎符,此刻,虎符与其余数千名骑兵腰牌连通起来,彼此结成军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这数千骑兵,成为了一个整体。
堪比“神隐”的整体。
阿大气沉丹田,高举长剑,吼道:“杀!!”
“杀!”
“杀!”
“杀!”
喊声震天,登时,无数骑兵挥起长剑,无数道锋锐无比的剑气,脱剑而出,朝齐平一人斩去。
“有点意思。”齐平微微扬眉,有些遗憾:
“若不是担心夜长梦多,还真想与你们过过招。”
“可惜……”他叹了口气,低声念诵:“岁月……”
登时,那无数剑气,倒飞回去……齐平则手持战矛,瞬间出现在阿大面前,捅穿了此人胸膛,而后,宛若一只锋利无比的凿子。
凿入禁军阵列,不多时,惨叫哀嚎声不止,一名名精锐军卒,如同秋日的麦子,成片倒下。
很快,便已血流成河。
就如一代院长感慨过的那样,齐平的本命术法,强得不讲道理。
……
金銮殿内。
“禀!外头齐……齐爵爷正冲撞皇城,他要……要打进来了!!!”那名禁军的声音砸在众人耳畔。
宛若雷鸣。
“你说什么?!”
最近的一名大臣失声,手指着他,既惊恐,又茫然:“什么齐爵爷?齐平?他不是在北境?怎会打进来?”
一名内阁大臣也反应过来:“皇城有法阵,有上万禁军,他敢来闯,便是取死之道。”
众人心下稍安。
然而那禁军的下一句话,却令百官变色:
“那齐平一拳破了法阵,震碎了神将,杀死了大统领,此刻……正朝这边来呢。”
“咣当。”上首,小皇帝陈允连屁股都没坐热,便惊得跌坐下来,面无血色。
大声道:“护驾!护驾!”
心头,只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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