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齐平看着空白的书页,愣了下,不确信地又翻看了次,还是一片空白。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一代:
“先生,您看这……”
“看我做什么,”一代院长瞪眼:
“都说了,我丢失了很多记忆。只记得里头应该有个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时在幻境中,您是想提点我寻找?”齐平问,见一代点头,他才恍然大悟。
当时的一代并不确定,自己可以成为“器灵”,并“复活”。
只是残存的念头里,有这样一个念头。
“既然如此,东西肯定是有的,而且很重要,如今却不见,只有两个可能,”齐平靠坐在床上,在后腰塞了个枕头,开启探案模式:
“第一,原本存在,但被人取走了,第二,并不是‘明文’,而是用了某种法子隐藏。”
“继续说。”一代眼睛一亮。
齐平分析道:
“第一点很难查,毕竟距离您‘死’的时候太久,这本书也经手了多人,但若是书院历代院长执掌,没道理拿走。
毕竟,符典本就是镇院宝物,防护等级足够高,而最近的,接触过这本书的‘外人’是首座。”
一代沉吟了下,摇头说:
“首座应该不至于,我藏的东西对别人许是珍宝,但对他无用。”
好吧,很清晰的推理……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很轻易判断,就是找大先生问,通过他转交首座前,符典内有无图画便可轻易判断。
这个不急。
齐平说道:“那暂且排除这个猜测,考虑第二个。”
一代皱眉道:
“那就更难找了,我巅峰时期布置下的隐藏手段,岂是区区四境可破的?”
是哦,你好棒棒哦,你自己设下的密码,自己解不开,很骄傲呗……
齐平心中吐槽,却摇头道:
“未必要这么麻烦,倘若加密,就肯定有破解密码的方法,而且是五境之下可以做到的,否则干嘛要留下?”
“有道理……”
齐平继续分析:
“您当初留下,肯定是认为这东西于后世书院有价值,而符典又历来是‘院长’掌控的,所以,从逻辑判断,你设置的‘密码’,每一代‘院长’都必然可以解开。
那么,只要反向推理,思考‘院长’这个位置异于其余先生的地方,是什么,就能找出‘钥匙’。”
一代愣愣看他,有些意外。
他苏醒,并陪伴齐平是在北上逃难路上。
故而,并未亲历过齐平前半截经历。
虽听过他擅长破案推理,但见识的次数很少,如今听到这番话,颇有些刮目相看。
“你这思路……有些意思,书院弟子想担任院长,除了必须修行神符,于修为并无要求,至于……和其余先生的区别,只在……”
突然,二人对视一眼,脱口而出:
“神符笔!”
是的,书院院长的标志,是掌控神符笔,至于符典,反而并非“信物”。
这就很奇怪了,若论对书院传承的重要性,分明是符典第一,为何一杆笔才是信物?
念及此,齐平唤出神符笔。
色泽暗沉,颇有质感的破笔甫一出来,就欢脱地摇晃笔毛,四下乱飞了一圈,然后愣了下,突然绕着一代院长转圈。
几次扑过去,但都轻而易举穿透对方,碰不着。
不由沮丧地弓起笔杆,垂头丧气的样子,齐平扶额,心说你情绪还挺饱满,不由清咳一声,屈指在膝上书籍敲击:
“笃、笃……”
神符笔一个激灵,突然抖擞精神,死死“盯”着那一页页白纸,笔毛顿时湿了。
急不可耐扑过去,挥毫泼墨,于纸张勾勒了一只大乌龟。
“大胆……”
一代脸色一沉,就要批评,突然,那纸张乌龟陡然爆发出金芒,继而,线条崩散,一道道墨渍,重新拼凑,化为了一副简略的……
地图!
啊这……齐平目瞪口呆,良久,一脸敬佩:
“先生昔年竟布置下此等密码,当真神鬼莫测,学生佩服。”
“……”一代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齐平收敛笑容,将一个劲用笔毛“舔”他脸颊的破笔收回识海,捧起地图打量。
这地图极简单,只勾勒了大地轮廓,好在,齐平于太虚幻境中,便曾俯瞰过大陆地形。
亦熟读地理,抓瞎了一阵,便看出端倪:
“如果这里,是西南大雪山……这里是京都……那往南,这里是南方诸国,咦?”
齐平将视线投向南方诸国以南,跨过一大片空白,孤零零点着一个圆圈,极为醒目。
“南国以南,是什么?”齐平问。
一代转回头来,看了眼,说:“是大海,所以,我这幅图是在标记极南之地,一个地点?”
齐平脑海中倏然划过电光。
想起了当初,在道树考核中看过的梦,一群昔年顶级强者论道的一幕。
当时,他观天象,好似看到极光,如今却与这地图吻合了。
所以,那梦中地点,的确在这个世界的南极?
恩,也不一定,但按照比例尺,的确是个极为遥远的地方,远到,恐怕即便是五境,也要以年为单位,才能抵达。
师徒二人一阵沉默。
彼此似乎都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一代说道:“你若想知晓,不如直接去问道门首座。”
齐平合拢书页,想了想,说:
“先等等,我想等一个人。”
……
草原王死了,另外还有三名神隐,二死一伤。
翌日清晨。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开始于城中疯传,人们起初表达质疑,但后来,更多的细节被披露。
包括齐平冒死,带领帝国强者闯入敌营,如何与蛮子大战三百回合,如何斩敌于城中。
整个故事绘声绘色,好似亲眼目睹一般,到后来,西北军在“指挥部”更下令通传整个战线。
并下令,发起总攻。
人们这才相信,一时间全城振奋,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军中斗志更达到顶峰。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齐公子来了,临城就有救了。”
“齐公子这次来西北,就办三件事,杀敌,杀敌,还是他娘的杀敌。”
“什么公子,那是监国太师大人。”
“不愧是我们豫州走出的人物啊。”
接下来几日,整个西北开始收复失地不提,但是豫州府内,茶楼酒肆,齐平带人斩首,临城大捷的故事,成了百姓口中最热的话题。
每每谈起,更是与有荣焉。
当禅宗两名神隐,急匆匆自大河府赶来的时候,沿街走过,便听到城中四处议论声。
悬壶老僧双手合十,不禁叹息:
“果然是真的么,这些事当真是那齐平做的?”
水月菩萨冷着脸,眉头紧皱,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仅凭他们,绝对做不到这点,其中必有缘故。”她说。
悬壶老僧颔首,表示同意,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急匆匆赶来的缘故,发生这等大事,禅宗如何坐得住。
二人火速赶往府衙,得知齐平等人在静养,威武大公接见二人,并叙述了经过,尤其重点提及,首座在西北的事。
恩,虽说是盟友,但仍要小心,谁不知道禅宗与齐监国不对付?
首座也来了……二人大惊,悬壶老僧正色道:
“老衲想拜见齐监国,不知可否通报。”
威武大公坐在朱红大椅中,端着茶盏,微笑道:
“齐监国早知道二位会来,提早留下话语,说若禅宗高僧来见,请水月菩萨前往他住处相见。”
悬壶僧人微微皱眉:“那老衲……”
威武大公不答。
沉默了下,水月菩萨起身,冷声说:“他在哪。”
……
当水月在下人引领下,单独进入齐平居住的小院时,视线先落在了院中一株火红的枫树上。
秋衣已浓,枫树宛若烈火,树下摆放一张石桌,三张石凳。
齐平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品茶读书。
听到门开,方合拢书卷,一身宽松儒生衣袍,看着还真有几分书生气。
恩,装的。
“菩萨这段时间辛苦了。”齐平微笑道,端起茶壶,为面前的杯子斟茶。
水月菩萨的玄色僧衣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见状,迈步走到近前,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盯着他:
“你找我?”
这是沸水……齐平嘴角抽搐了下,云淡风轻:
“上次与菩萨月下相会,相谈甚欢,只可惜未能尽兴,今日特邀请做客。”
“……”
水月兜帽下额头青筋绽起,感觉被冒犯了,想拔剑砍人,但忍住了。
她想了想,坐在石凳上,说道:
“你如何得知……‘小心首座’一言?是旋璇机告知与你?”
上次,齐平夜访水月,就说起这个话题。
“不,璇机并不知道此事,恩,她甚至对自己的记忆被封印了一段,一无所知。”齐平淡淡道。
水月听到他这个称呼,就来气,但听到这话,愣了下,突然变色:
“是首座告诉你的?”
“也不是。”齐平摇头,见水月茫然模样,故作神秘: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呵,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其实,你我本来并无仇怨,甚至还算一脉,恩,当然如今不是了,可我们并不是仇敌,甚至于……可以是朋友。”
见水月菩萨脸色愈发难看,齐平不急不缓,继续道:
“退一万步,我如今已被逐出道门,乃是书院继承人,今日我亦以书院院长的身份,想请菩萨解惑。”
水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眼神中跃出一丝奇妙的神采:
“你想问,我昔年为何背叛道门?”
“愿闻其详。”齐平正色道。
短暂沉默,这次,水月并没有如上次般,拔剑杀人,而是思索了下,才说:
“其实,你不找我,我也想寻你说。”
“哦?”
“其实我很早就在关注你,历史上,如你这般崛起速度奇快的,少之又少,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走得如此顺利?”
水月反问。
齐平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惊才绝艳,天赋异禀,乃人中龙凤?”
“……”
水月菩萨噎了下,给齐平的脸皮震惊到了,她愣了下,才冷笑:
“当然不是,让我猜猜,你是否会梦中见识些光怪陆离景象,好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凭空多出些零散记忆,仔细回想,却又模糊不清?”
齐平一怔,他正色道:“菩萨什么意思?”
水月菩萨一直在观察他表情,见齐平模样,笑了起来,仿佛笃定了什么: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问,我为何背叛道门吗,其实你说的不准确,我从未仇视道门,只是单纯不想留在道门首座的注视下,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是的,我年轻时候,就时而会做些怪梦,只是记不大清。
起初我以为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但后来,随着修为渐深,我才察觉不对。
并且,我知道璇机同样经历了与我类似的事,而这一切,都与首座有关。”
齐平身体前倾:
“菩萨说明白些。”
水月菩萨冷笑道:
“你还想不明白吗,我,璇机,以及你……哦,也许在你之前,还有个东方流云,此子我不甚了解,但也听闻起骨骼清奇……
常有疯言疯语,此等人,竟还能当道门大师兄,岂不是古怪?
我们的修行,乃至命运,都在首座的安排下,至于那老东西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想。
我只知道,他活了三百多年了,而除了妖族,其余人,以及与人同出一源的蛮人,都不该活这么久。
我只是不想修行一世,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离开罢了。
至于禅宗,我对念佛从来没兴趣,只是起码禅祖总比那老东西来的让人安心。”
齐平沉默。
水月菩萨见他思索模样,冷笑道:
“其实我的天赋并不好,能踏入四境,也属侥幸。
璇机天赋就好了太多,那东方流云,据说天赋也极好,只是……脑子有些问题,不愿修行……
倒是你,愈惊才绝艳,愈危险,言尽于此,其余的事,我也不知道,好自为之吧。”
说完,水月菩萨竟就此起身,转身离开了院子。
好似,竟专程只是来说这些话一样。
秋风飒飒,院落中,只有齐平一人沉思。
一代并未出现,在这场会面前,齐平将一代关进了镜子。
以他如今位格,已经有能力封闭识海,隔绝一代对外界的窥探。
水月菩萨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她当年察觉到,自己被首座窥探着,感到极大的不安。
这才出逃,又担心遭到抓捕,这才委身禅宗,寻求禅祖庇护。
留给鱼璇机的话,显然是指望这蠢徒弟某日自行记起,不重蹈覆辙。
可这却只带给齐平更大的困惑。
“按照水月的描述,她明显不是个‘穿越者’,起码,自己不觉得是,只认为在做梦,这和鱼璇机的描述相符,想来东方流云也是……所以,他们的成长,都是首座安排的?”
“可我很确信,自己是穿越的,而我的成长,的确得到了首座有意识地关照……”
“说来,我穿越后,恰好在河宴担任胥吏,又恰好被选中,作为唯一的人选,去参与演习,又恰好巡抚与公主、郡主路过小县城……恰好获得神符笔……”
“我一直以为,这没什么问题,毕竟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巧合也可以接受。
并笃信地认为,首座是在我入京,崭露头角后,才关注我,而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时光逆转的能力……但,倘若,从河宴开始,就不是巧合呢?”
“不想为他人做嫁衣……水月莫非,是在暗示我,可能被夺舍?为首座贡献躯壳,拿走续命?”
齐平脑海中念头纷呈。
不寒而栗。
这一刻,他生出了强烈的“润”的冲动,反正金帐王庭几乎残了,接下来没了自己,太子应该也能稳住大局……
要不要,学着水月,润去其他阵营?
可去哪?巫王、禅祖、白尊……这三个能与首座抗衡的,都被我得罪死了……
不,禅祖还没彻底撕破脸……
其实,很早前,齐平就对首座心生警惕,但那时候他太弱,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既然如此,干脆选择躺平。
但现在,他终于走到了神隐,甚至于,他有种预感,经过两轮死战,等自己修为恢复,很可能便踏入神隐三重顶峰。
他必须要面对真相了。
良久,齐平端起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神闪过坚定:
“是时候,回一趟京都,摊牌了。”
……
……
京都。
入了深秋后,整个繁华的城池,都萧瑟了许多。
往年入秋,城中多诗会,热闹不已。
但今年,因为连续的政变动荡,更因为金帐王庭入侵,新君下旨,暂停娱乐,故而,就连桃川河畔的生意都萧条许多。
是的,新君登基了。
在齐平带一众高手赶赴西北后,没几日,朝廷便启动了登基大典。
被杀怕了的百官,已经被吓的胆寒的勋贵们从心如流,顶着儒林市井骂声,助十三岁女太子登基,号:元熙。
抹去景隆年号,改为元熙元年。
于是,今年成了唯一一个,连续改了两次年号的年份。
萝莉太子,也正式加冕,成为“元熙女帝”。
清晨。
薄雾轻起,午门外百官云集,照例准备上朝议事。
新任首辅张谏之、新任右都御史李琦、重返朝堂,不加官身,却掌管报社,天下喉舌的太傅云笈,皆在此列。
新朝廷近来压力极大,连续杀了两波人后,想要彻底稳住政权,内部的麻烦事不少。
许多人表面臣服,但背地里却搞小动作,毕竟,涉及利益分配,齐平在的时候,还能压的住,但人离开久了,不免威慑减弱。
这时候,“女帝”这个点,就成了被攻击的点。
皇帝不是坐了,就稳了的,景隆在位时,虽外敌来犯,但其实在边境上并没有吃亏。
而死了以后,蛮子贡献西北,就恰好给元熙女帝撞上了……
尤其,这年头消息传递速度还慢。
新朝廷最大的担忧,就是一旦西北沦陷的消息扩散开,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攻击女帝。
毕竟……“景隆在位的时候,边疆未失一寸,女皇帝刚上位,西北丢了……”
这太容易被带节奏了。
到时候,天下百姓唾骂,朝廷威严扫地,被赶下皇位也不是没可能。
故而,这段日子,关于西北沦陷的消息,被死死压住,严禁外传。
齐平带人离开,也被宣传为赶赴西北,支援边军。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时间流逝,西北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
偌大州府沦陷,波及数百万人,这等大事,是压不住的。
张谏之等人心急如焚,近来唯一的好消息,是豫州府城奏报,齐平带人斩敌,大胜。
但偏生,不好宣传,若是告知人们,豫州府城大捷,人们定然奇怪,蛮子怎么都打到豫州了。
若是虚假宣传,只说大捷,等真相传开,朝廷必遭反噬。
故而,分明是好消息,大臣们却开心不起来,而是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忧愁。
尤其,最近城中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西北的消息,开始瞒不住了,今早朝会,便是为商议此事。
凝重的气氛中,午门钟响。
“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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