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富有为说出越来越多的信息,案子关键的线索也越发清晰起来。
验尸护本上白纸黑字的记录着陈千南死于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药,尚不明晰。
但推定的死亡时间,却是清清楚楚。
富有为所言,被公堂上其余家仆证实并非虚构。
那也就是说,陈千南回府之后,仅一刻钟后就已咽气。
君歌身后,苏辰低着头,瞧着手里的验尸护本,半晌,与她四目相对。
他也一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护本上,被推定于亥时一刻就已经死亡的陈千南,是不可能在之后,对与他一同回来的秋生,怒吼喊滚的。
“你早上又去收整了么?”苏辰问。
此时,富有为坐在那八仙椅上,手掌拍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的缓着。
他摇了摇头:“我那夜离开的时候,担心他酒醒后,说什么味道太大,迁怒全院子的仆役,就把他那屋子的门关了,窗户啥的全都打开了。”
他咂嘴:“但是我收整完也都过子时了,回去倒头就睡,一家伙睡到了官府上门。”
富有为抬手,指着一旁稍微身材瘦小的男人说:“那日他起的早,可能也是不想麻烦大家,他去收整了的。”
那瘦小的男子见富有为点到了自己,忙小跑两步凑上来,哈这腰,陪着笑:“官爷,对,那天我知道富大哥帮我们大家收整到了很晚,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哥几个就分工好了。”
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头,尴尬咧嘴:“就我,我去打扫的陈少爷的东厢小厅。”
说到这,他面露难色,抬手挠头,而后看了眼富有为,神情十分复杂。
还没等君歌苏辰开口问,富有为倒是先“哎呀”一声:“有什么话就直说!这位官爷一表人才,瞅着就和那陈海不一样,定能为我们做主!”
瘦小男人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
可他仍旧支支吾吾,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卡在喉咙里。
苏辰猜到了他在犹豫什么:“你是想说,你起来之后看到的,瞧见的,与富有为讲述的不一样吧。”
瘦小男人笑意僵住了。
富有为眨了眨眼,也僵住了。
他琢磨了一下苏辰这话里的意思,一息的功夫才回过神:“哎官爷!我富有为所言句句属实,若半句虚假,愿遭天打五雷轰!”
“本座知道。”苏辰点头,目光落在瘦小男子身上。
“你那日再去收整的时候,屋内是不是已经干干净净?窗门也已经关好,也根本没见过什么锁。”
瘦小男子闻言,神色大变,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官爷!不是我!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杀的人!”
“啧!”君歌见状,咂嘴道,“就问你看到的是不是这个模样,没说你是凶嫌。”
“啊?”瘦小男子一时哽住,喉结上下一滚,点了下头,“确实如这位大老爷所言,我早上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提着昨夜富有为放在门口的桶子,拿着扫帚和抹布,打了半桶水。
那木桶光滑干净,也不见什么腌臜的物什。
他没多想,径自去了东厢房。
“我到的时候,屋里干干净净,地面上似乎是被水洗过,还泛着潮。”
瘦小男子一脸委屈:“我就如往常一样,把窗户都打开了,小心翼翼的拿着抹布,把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
“待天色大亮,我桌子刚擦到一半,县衙的捕快们就冲进来了。”他拧着眉头,“可把我吓坏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里屋是空的,没躺着人。”
至此,苏辰和君歌都肯定了一个判断。
这案子确实是要拆开看的。
从陈千南的死亡时间上可以推算出,他中毒的真实地点实际上是在陈府之外。
而最有可能的地方,也就是飘香苑里,秋生的房间内。
秋生将他送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陈千南就已经死了。
她之后撬开黄花梨书柜的一字锁,将书柜里的东西盗取出来之后,第二批人才出现。
这之后,才是抛尸的过程。
在屋内,怒吼着滚的人,不是陈千南。
而那一个滚字,也是为了让秋生脱身,让她离开,故意而为的假象。
苏辰斟酌片刻,瞧着站在公堂里的其余家仆问道:“你们觉得,陈千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众人互相瞧了瞧彼此,渐渐的,有些在陈府里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浮了出来。
“他不是人。”
“他就是个畜生!”
“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在这里为他干活的!”
话音越来越多,声浪越来越大。
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对被害人单方面的罪状细数。
君歌皱着眉头,听着陈千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样子,眼角的余光看向苏辰。
眼眸里,这个纤瘦羸弱的六扇门门主,端着自己的胳膊,支着下颚,认认真真,一条一条的听着。
他时不时确认着那些骇人听闻事件的细节,清冷俊朗的容颜上,瞧不出一点波澜。
君歌深吸一口气,想起方才苏辰说的那句未知全貌,不下断言。
她听着陈千南伪造契约,害人一家五口在陈府为奴。那不足三岁的孩子,被他一脚踹至内伤,不治而亡。
听着陈千南赌场出千,硬生生把别人的媳妇收走做妾。可没有半个月就腻了,转手又卖到了别处。
听着他伪造契约,骗钱骗地骗银两,将几个原本还算不错的家庭,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君歌沉默,她望向陈府的家仆,内心矛盾纠结。
他是那样的恶贯满盈,却又真实的做了那些善举。
家仆为证,他确实也散尽家财,捐出黄金百两,为东山镇修路修水渠。不然东水河泛滥,涝了整座东山,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家仆为证,他也确实亲自沿途募捐,为那年大旱,身处饥饿里的民众,送去救命的粮食与水,在最需要一道光的时候,成为了他们的光。
陈千南是大恶人,他视人命为草芥,肚子里的坏主意与天上星辰一样多。
可他也是大善人,济困扶危,雪中送炭,他冲在最前面,从来不曾含糊。
他救过的人,与被他害死的人,说不清到底哪一方更多。
待家仆散去,君歌端着茶盏坐在八仙椅上,难以平静。
忽而,眼前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颗糖递了过来。
苏辰淡言:“不要试图去定义他。”
“没有人,能有那个资格去定义别人。”他浅笑,“他若未死,路便还长。”
“谁知道他会不会以一己之力,救苍生于水火。”
“亦或者,如地狱使徒,推万民入悬崖深渊?”
君歌愣愣的瞧着他,看着他不以为意的剥开那颗糖,而后温柔的,塞进了她半张的嘴里。
但苏辰的指尖却没有收回去,沿着她的下颌,捏着下颚,轻轻一抬,轻描淡写道:“比起你现在这如丧考妣的样子,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撩完本座就敢跑的模样。”
那话音沙哑低沉,带着几分魅惑,让君歌愣在原地,撑大了眼。
她咽了一口口水,神情逐渐扭曲。
“撩完就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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