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丝毫没有夸张,是事实如此。不瞒你说,只是我这些天都已经听说了很多朝廷上的见闻。”
“想投奔到你门下的朝臣可是多得很,有的是因为你本人没有在建康才没有动手,有的是碍着大兄的面子,还没有考虑好。”
“说你是大晋的第一功臣,一点错都没有。”
王贞英反复强调,态度特别激烈,就算王谧不接受,也无法反驳,只能听着了。
不过,瞧她说的这么好听,王谧却觉得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些,吃到嘴里的饭菜都好像不香了。
这就是心里有鬼的表现呐!
她不会还是揣着什么坏心思吧!
毕竟,他王谧就只是一个朝臣而已,就算是现在立下了大功,但是,在她王贞英面前,也还是第一等的。
虽然王谧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低一等的,但是,他既然在晋朝混,很多事情,就要按照晋朝人的思维模式来思考。
更何况王贞英是王恭的亲妹妹,他们两个现在是同气连枝,谁也离不开谁,在这样的大前提下,王贞英何必对他王谧如此吹捧?
吹的这么高调,让人都头晕目眩的,对她王贞英有什么好处?
莫不是想把他吹晕,然后,再给他一个重磅打击,让他回不过神来,只能接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为了不掉入陷阱,王谧只得支棱起来!
“承蒙太后娘娘谬赞,稚远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是分内之事,太后娘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直言。”
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看看王谧就知道了,这饭碗都端起来了,又是吃,又是喝,你不听着,还能拍屁股走人吗?
王贞英笑笑,琢磨了片刻,终于进入了正题。
“你不必多虑,我也只是想在你和大兄中间做个调停,即便你有任何的想法,这一次也请不要发作,暂时忍让一阵,可否?”
这……又是从何说起?
王谧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王贞英是个什么心思。
“太后娘娘,微臣愚钝,娘娘这是何意?”
“微臣此番回城,已经是展现了足够的善意,太后娘娘为什么还要担忧我会与阿宁为敌?”
“我们本就是朋友,这一点,太后娘娘也知情,只要阿宁不把我当成威胁,我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行动。”
真是……
这个世道简直是倒过来了。
明明是他王恭欺人太甚,结果,她王贞英居然还担心王谧会对他不利,难道,王恭一把年纪,还是个巨婴宝宝?
王谧放下了筷子,正色说出这番话,王贞英立刻意识到,他有些生气了。
便道:“王侍郎别误会,我今天是诚心诚意的拜托你,没有别的意思,大兄心气狭小,我知道王侍郎气量大,但也无法保证大兄不会故意生事,今日我提前把王侍郎召进宫,也这正是此意。”
“我希望,在你再次北伐之前,朝廷上的大臣能够保持和睦,至少面子上要过的去。”
“我也知道,这件事,只依靠你一个人,也做不成,大兄那边我也会多多规劝他,限制他的行为,只希望王侍郎不要与他计较,多少忍让一些。”
等一下!
北伐?
虽然王贞英讲话过于委婉,过于啰嗦了,但是,王谧还是从中抓住了重点。
“太后娘娘也支持北府兵继续北伐?”
这才是重点!
王谧兴奋起来了!
要是能把这件事敲定,别说是让他让这王恭,就是让他天天给王恭行礼也不在话下!
王贞英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王稚远,头脑就是精明,轻轻点拨一下,立刻就上道了。
“这也是交换条件之一。”
既然互相都明白了最终的目标,那么现在就完全可以把条件摆出来了,不必再犹豫。
既然是讲条件,自然应该王贞英先提出来,于是,她便着手了。
“稚远,我也知道,这一次你携着大胜归来,朝野上下必定对你十分信赖,你的威信,也会大大的越过大兄,这都是你应得的,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在封赏这方面,为了顾及大兄的颜面,我也不能给你太多,从爵位,再到具体的奖赏,都还不能超过大兄,这也请你理解。”
“如果只是这样,微臣可以理解,但是,阿宁已然把我视作眼中钉,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事事忍让,他也不见得就会不出手,如果他先动手,太后娘娘又将如何?”
“总不能让我明着吃亏,或是被他陷害吧!”
表面上的忍让可以,但是现实中的利益,谁也不会放松,这就是王谧的态度。
本来,这也是他宽宏大度的结果,在这件事上,王恭本来就处于劣势,王谧若是想挥动鞭子,向他进攻,以目前来看,是再容易不过的。
他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碍着想要继续北伐的信念,而不是他惧怕王恭。
实际上,现在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王谧是要人有人,要力有力,他怎么可能害怕王恭呢?
说不定很多人都揣着手,等着看好戏呢!
看琅琊王氏如何从太原王氏的手里把大权夺过来,彻底控制大晋朝廷,挟持大晋皇族。
前辈们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王谧全都一肩挑起,全干了!
王贞英连忙道:“这你不必担心,有我在,他虽然会为难你,但却不敢真的动手。”
“他要是动手,我也饶不了他!”
王贞英的意思也很明白,王恭这个人吧,他小心眼,以他的脾气,总也是要搞些小动作的。
小打小闹有之,但是,真的大动干戈的话,王贞英就会出手了,必定不会让王恭成功。
“有了我的保证,稚远你能放心了吗?”
看起来是在谈话,实则是苦苦哀求。
现在的局势,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站在王谧这一边,王恭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优势。
可是,愤愤不平的反而不是王谧,而是王恭!
这也难怪,王谧底气十足,自然坐得住,也根本不急于和王恭开衅端,既然回来了,就足以表明,当前阶段,他没有这种心思。
这也是王贞英敢于把他召进宫,各种劝导的原因之一。
要是王谧现在京口,死活不肯回建康,那就另当别论了,不用想,他肯定不会听王贞英的各种碎碎念。
可是,一个老老实实把降兵带回来的大将军,你若是再怀疑他的决心,似乎就有点不合适了。
于是,王贞英好言相劝,只是想让王谧后退几步,给王恭留一个生存的空间。
以王谧现在的能力,碾死王恭,还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王贞英明白,王恭更明白。
但是,面对同样的一件事,他们兄妹两个采取的方法却截然不同。
王恭呢,是属于明知道能力不济,还想反手把有能力的人压倒,一拳打死。
正所谓,我没有本事,你也不能有。
而王贞英呢?
她考虑事情的角度则和王恭截然不同,她是太后,就算当初做皇后的时候,也并不是多么情愿,甚至是充满了怨气。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人家是当了太后的人了,考虑问题,自然要从大晋的全局入手。
这个朝廷目前是谁在维持着?
不会有人认为是王恭吧!
错错错!
大错特错!
大晋朝现在的支柱,当然是王稚远!
这位堂堂的北府大将军,把持着大晋最强悍,规模最大的军队,如果他翻覆,那么大晋朝廷就几乎没有了屏障。
更不用说那些已经占据的北方城池,现在来看,那些城池是归属于大晋的,可若是北府兵反叛,不再听从大晋的号令,不用怀疑,那些城池瞬间就会变成北府的,也就是变成他王谧的!
而大晋朝廷就会一瞬间知道,它到底有多么的孱弱。
甚至不用外敌入侵,它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面对这样强势的力量,想要压制,显然是不正确的。不说大晋朝廷这种君是君,臣是臣的情况了。
就说之后的大唐,当二凤带领的天策府势力越来越大,以至于朝廷无法抑制的时候,不只是大晋朝廷,甚至是连他的亲兄弟也不再能够容忍他。
他们明明知道,二凤对于大唐的建立,功不可没,可以说,半壁江山都是靠他打出来的。
但是,想到他的势力越来越强,所有强盛的军事势力都被他控制,还是不能忍。
这才让大唐开启了兄弟相残的衅端。
别人是亲兄弟都难免不能相互容忍,更何况是王谧和王恭这样原本毫无关联的人了。
以强胜弱,这从来都是应当的,而以弱胜强,这才是偶然现象。
对于王恭来说,他现在能够使力的地方,大约就只有依靠王贞英的力量,借用所谓的圣旨,把王谧直接铲除。
这样虽然很有可能背负很大的风险,容易引起朝廷的反弹,但不失为是一个直接解决心腹大患的方法。
只要铲除了王谧,北府兵就会……
就会什么?
归了王恭?
开什么玩笑!
在此之前,北府也从来没有归属于王恭,而就算是他攻坚克难,把赫赫功臣王谧铲除,那北府就没人了吗?
杀了王谧,只能是便宜了刘裕,便宜了刘牢之,这些人也不会转过头来投奔他王恭。
不但不会投奔,反而还会对王恭充满戒心,甚至想要除掉王恭。
不要忘了,这些人都是从京口共同起家的,他们都是王谧的战友,不管对内如何,对外他们都是真兄弟。
王恭卸磨杀驴,这种缺德的人,谁会跟着他干事业?等着他继续如法炮制?
身为太后,王贞英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王恭他懂吗?
按照一般的想法,王恭都已经到了如此高位,平日里也是饱学之士,各种聪慧的。
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王恭他不是想不明白,他是无法接受,在这个问题上,个人的私欲严重膨胀,直接压过了他的理智。
王恭所关注的,只是他能不能继续控制朝廷,而不在乎,这个朝廷的未来发展是怎么样的。
为了达到目标,王恭不惜铤而走险,不惜葬送大晋的未来!
“只要太后娘娘能够说到做到,那微臣没有不相信的道理,个人的荣辱,本就没有那么重要,但就像是娘娘刚才承诺的,我可以放弃我个人的荣誉,也可以不计较阿宁对我的挤兑,但是,对于北府兵,朝廷上下一定要鼎力支持。”
“否则,很多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好话要说,态度当然也要摆出来,王谧如此隐忍,就是为了能够让北府大军继续征战。
如果不是为了北府兵,他早就把王恭铲除了,何必等到今天,何必在这里受他的冤枉气。
王谧的言辞不可谓不严肃,态度摆的也很正式,甚至可以说是对王贞英形成了压制的态势。
但是,王贞英却并没有生气,而是静静地等着他说完。
不只是没有生气,甚至还笑呵呵的。
王恭很稀奇,这个女人,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这么严肃的时刻,谈论的又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她居然还能笑,不但能笑,而且,还笑的挺欢实的。
“稚远,我们这不是想到一处去了吗?”
“你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
“我这次专程找你过来,也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件事,只要你能暂时放过大兄,我就可以带领朝廷,全面支持北府。”
“之前你也知道,我也给北府捐钱捐物,那也是我的心意,那并不是为了收买你们,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北府渡过难关。”
“昨天如此,今天如此,明天亦如此。”
“娘娘这是真心话?”
王贞英如此笃定,反而让王谧起了疑心。
“为什么不是真心话?你担心我不敢大义灭亲?”
王谧连忙否认:“大义灭亲就免了吧,微臣也不想治阿宁于死地,只求他不要针对微臣就可以了。”
“微臣只是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后娘娘过于偏袒稚远,偏袒北府,对于娘娘来讲,这其实是比较奇怪的一件事。”
听罢此言,王贞英笑容更甚,甚至只能倚在小榻上,才能勉强控制住。
“原来,一直不肯答应我,就是担心这个。”
“稚远,这就是你小气了。”
“我若是把兄妹亲情看得特别重,甚至置于朝政之上的那种人,那我今天根本就不会把你叫到宫里来了,也根本不会说刚才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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