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敌,百五十步!”
“攻!”
“距敌,百步!”
“散!!”
耳边传来军官的嘶吼,让何未央心下稍一阵,手中陌刀,也被何未央攥的更紧了些。
看着远处,迅速聚集在一起,准备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发起冲锋的匈奴骑兵,何未央更是下意识侧过头;
“凝心,聚神!”
不等目光落到身旁的同袍身上,身后,便传来‘观察员’低沉的惊醒!
赶忙正过身,重新将目光撒向眼前,何未央悸动不安的心,也稍平缓了一些。
——在这个三人战斗小组当中,何未央,担任的是右刀卒;
而何未央身侧的左刀卒,以及身后的‘观察员’,也就是中刀卒,正是何未央的两位同乡。
其中,身侧的左刀卒,是何未央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身后的中刀卒,则是在村中颇有声望,曾经斩下过三枚叛军首级的老大哥。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自是让何未央稍安下心;
也就是在这眨眼之间,队伍的前方,已经和匈奴人交上了手······
“散开些,再散开些!”
“莫要惜敌战马,当机立断,斩马腿!!!”
“——中刀都哑巴了吗?!”
“都把嘴张开!”
“看到什么,都喊出来!!!”
短暂的碰撞之后,战场之上,便响起军官一声又一声嘈杂的嘶吼;
本就有些松散的甲刀阵列,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之中。
好在将官指挥的嗓音,让嘈乱的阵列迅速调整了过来,中刀卒们按部就班的指挥声,也在这块狭小的战场次序响起。
“莫回头!”
“直杀向前便是!”
“有敌自身侧过,自有身后同袍照应!”
随着军官再次发出指令,因碰撞而稍有些混乱的甲刀阵列,终是彻底归于‘平静’。
在阵列前方,已经和敌方骑兵碰撞到一起的战斗小组,此刻都已经从短暂的失措中缓过神;
回过神来之后,甲刀三人小组便按照军官的指令,以及过去训练时养成的肌肉记忆,头都不回的陷入机械式的挥砍当中。
一时间,战场中央可谓是人仰马翻。
挥舞着陌刀的虎贲卒们,就像是一个又一个辛劳的老农般,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无情的收割者匈奴人,以及匈奴战马的生命;
何未央不止一次看见:匈奴骑兵嗷嗷怪叫着冲上前,刚打算跳下马,就被连人带马砍翻在地!
反观严阵以待的虎贲卒,除了最开始,被疾驰而来的匈奴人撞翻的第一排,其他人都已经恢复到往日,训练时的状态。
即便是那些被撞翻的前排甲刀,也大都已经在其他两位同组成员,以及身边其他战斗小组的掩护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二人在前、一人在后的‘三三制’推进阵型。
“准备!”
正观察着战况,耳边传来中刀低沉的提醒,将何未央的心神再次拉回眼前;
抬起头,便是几位明显有些迷茫的匈奴骑兵,面上仍带着还没来得及敛去的勇气,挥舞着手中武器,朝何未央所在的方向径直冲过来。
“嘶~~~~”
“呼~~~~~~~~”
深吸一口气,又将其缓缓吐出,何未央,也终于进入了战斗状态。
双手紧握陌刀那三尺有余的刀兵,透过面盔的缝隙,直勾勾看着那迎面重来匈奴骑兵;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
就在那策马而来的匈奴骑兵,要撞上何未央的一刹那,便见何未央猛地迈开左腿,极为迅速地向左滑出一步!
眼看着要与何未央擦肩而过,那匈奴骑兵明显有些不甘心;
刚侧弯下腰,不等手中石锤挥出,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却让那匈奴骑兵立时跌倒在地。
用最后的本能,躲过被战马压在身下的悲惨命运,那匈奴骑兵正要爬起身,却发现右小腿,传来一阵极为猛烈的钝痛!
低下头,葛兰秃离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跌落下马的了。
——在葛兰秃离身侧不远处,那批枣红色的战马,已是自前胸的位置被横向劈开,两条前腿早已不知飞去了何处!
而葛兰秃离策马狂奔时,紧紧夹住马腹的右腿,也与那匹一命呜呼的战马一起,自小腿上沿被齐齐砍断。
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葛兰秃离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去寻找自己那条丢失的右小腿;
而是赶忙抬起头,寻找起那‘罪魁祸首’的身影。
但在葛兰秃离的目光注视下,砍断这一人、一马共三条腿的何未央,却只给葛兰秃离留了一个冷酷无情,且仍不断挥刀砍杀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葛兰秃离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了何未央的身上。
葛兰秃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能把一匹高速运动的战马,连人带马一起砍翻;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冷声,让葛兰秃离忘记了:何未央,并不是汉军阵列中的最后一名士兵。
在何未央身后,还有无数的汉军甲刀卒,迈着沉闷,而又令人胆寒的步伐,一步步向前推进。
不出意外的:在葛兰秃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一颗大好人头,便从那俱已经缺了一条小腿的身体上飞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之后,葛兰秃离才终于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认清了状况。
“那······”
“是我的身体?”
“确实是我的身体······”
“我,要死了?”
“撑犁天,会收留我吗··········”
·
借用后世,说书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那就是:说时迟,那时快。
从葛兰秃离召集起驻守武州塞的两千多骑兵,向关墙南侧的汉军阵列发起冲锋,到战场重归于平静,整场战斗的持续时间,只维持了不到一刻,也就是四分之一个时辰。
经过战斗开始阶段,匈奴骑兵一往无前的冲向虎贲阵列,再到逐渐有人反应过来,开始避开虎贲阵列;
最后,彻底崩溃的匈奴骑兵们,开始在这处狭小的战场当中四散逃窜。
但逃,又能逃去哪里?
南边,是片刻之前,刚将上千匈奴骑兵连人带马砍翻的虎贲甲刀!
北侧,是身后的武州塞关墙不说,在关墙北侧,也早已亮起了阵阵火光!
往东?
——东边的山林,也亮起了火光,甚至还响起一阵令人胆颤的战吼!
唯有西边······
“尔等!降是不降!”
率领麾下虎贲甲刀,一步步逼近到到武州塞关墙内侧,那片有数百匈奴骑兵拥挤在一起的区域,郦寄只漠然上前,猛地发出一声呼号!
而在关墙脚下,那人挤人、马挤马的狭小区域,几百名匈奴残兵,早已是濒临崩溃。
身后,是武州塞关墙,以及关墙外的‘更多’汉人!
身边,则是刚结束一场当方面虐杀,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的数千杀神!
唯一可以逃的方向,便是汉人特地没有围住的西侧;
那里,是一处足有数十丈身的悬崖。
此刻的崖底,正躺着几十具静默无声,却又散发出层层热气的人、马尸体。
——在战斗过程中,已经有人尝试从这个方向逃离战场!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连人带马跌入谷中,被摔成了肉泥······
此刻,那些拥挤在关墙内侧的匈奴骑兵,也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沿;
似乎只需要再一声哀嚎,就能让这些人崩溃,而后不管不顾的冲向悬崖······
“我!我是!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山林间,跑出一道同样身着甲胄、手持陌刀的身影,惹得匈奴兵们又是一惊!
但在听到这一声极为磕绊,且近乎让人听不懂的‘匈奴话’,匈奴骑兵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现出一抹希望。
就见那虎贲卒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地同郦寄打了声招呼,得到许可之后,便来到距离匈奴残民们大约三十步的位置;
在此之前,那虎贲卒甚至没忘细心的将手中陌刀,交到了郦寄的手中。
“我,我是,汉人,兵官!”
“你们,跪下,不死!”
“跪下,不死!”
用尽所有的语言天赋,手舞足蹈的向眼前,这几百名神情惊骇的匈奴残兵比划着,见还没人下马,那虎贲卒更是不由一急。
面带焦急的低头回忆一番,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个词,才终于让那虎贲卒松开眉头。
“宽恕!”
“汉人的,撑犁孤涂,宽恕,你们!”
“你们,跪下,汉人的,撑犁孤涂,宽恕!”
“你们,跪下,不死!”
看着眼前的汉卒口中,又多了一个新的词,匈奴残兵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意思,是降者不杀?
这也不能怪这些匈奴残兵的反应慢,实在是那汉卒的‘外语’水平,完全可以说是毫无水平!
再者,过去这些年,在汉匈双方的战争当中,别说匈奴士兵向汉军投降了,就连汉军将士亲手杀死的敌军尸体,都很少不会被幸存的匈奴人抢回去。
换而言之:匈奴人向汉人投降,这在过去几十年当中,还是头一次。
与此同时,对于世代生长于草原的匈奴人而言,战争的结局,只有胜利和失败两种,从来不存在第三种可能性。
因为按照草原的习俗,战争的最终胜利方,具有‘通吃’权力。
说的再具体一切,就是胜利的一方,可以无条件支配战败方的所有,包括生民。
而大多数时候,草原人在战争之后,处理战败一方的方式,往往都是只留下女人、奴隶,以及个头还没长到车轮高的小孩;
至于其他的人,也就是战败一方的男人,只要比车轮高,就必须杀死!
这也就使得此刻,这数百匈奴骑兵,落入汉军的包围之后,这些人的脑海当中,很难出现‘投降输一半’的认知。
而在意识到汉军的意图之后,那几百匈奴残兵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满是戒备的抬起头,在周围打量了一圈,确认汉人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图,也确认没有另外一条‘活路’之后,就见人群中的一位小贵族,朝身旁的亲兵说了些什么。
之后,便是那亲兵满带着戒备,从残兵群中策马而出,来到那汉人‘翻译’身前十步的位置,极为缓慢的下马;
见此,那虎贲‘翻译’卒也意识到了匈奴人的意图,便也赶忙挺直了身,尽量挤出一抹相对和善的笑容,对那下马的匈奴人轻轻点下头。
确定汉人没有更进一步的敌意之后,那名下马的匈奴人,便缓缓张开了双手。
到这时,那虎贲‘翻译’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同样将双手举起,一边表明自己没有敌意,一边朝着那名下马的匈奴人靠近。
来到那匈奴人身前,不忘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虎贲‘翻译’便缓缓伸出手,在匈奴人身上敷衍的摸索了一圈;
确定匈奴人身上没有兵器,虎贲‘翻译’便退后一步,从后腰处取出两段麻绳。
先将其中一段扔给面前的匈奴人,又朝匈奴人身旁的战马指了指;
待匈奴人用麻绳套住战马的脖颈处,并将缰绳递到面前,虎贲‘翻译’才一手接过缰绳,牵着战马退回先前的位置,将战马交给郦寄。
而后,虎贲‘翻译’便去而复返,拿起另一端麻绳,朝匈奴人做了一个‘双手握拳,并在身前’的手势。
等那匈奴人照做,虎贲‘翻译’便将那匈奴人的双手困住,单手挽着匈奴人的胳膊,退回了阵列当中。
将匈奴人交给一旁,已经卸甲的同袍,并目送那匈奴人被带到关墙脚下,双手绑于身前,靠着关墙坐下身来,那虎贲‘翻译’才再度望向身前,那几百仍有些顾虑的匈奴残兵。
“你们,不死!”
虎贲‘翻译’最后发出一声蹩脚的匈奴语,匈奴残兵们终于意识到:战败,并不意味着死亡。
随着人群中,走出一个个匈奴残兵,虎贲将士们便也按照先前,那‘翻译兵’的模样,先将匈奴人的马牵走,再将匈奴人的双手困住,驱赶到关墙下靠坐下来。
到剩下最后五个匈奴兵时,郦寄却沉沉摇了摇头。
“这几个,从南边放走!”
“——好叫左贤王知晓:武州塞,已复为吾汉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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