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已经见识到百里瑜身上魔气深重,魏泽对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封印着他的这个地方本就属于上官家关押妖魔之所,就如心魔牢狱一般自带囚禁术式。
除此之外,还有花念安和上官雨凝在旁护法,前者自不必说,后者在来时便已经释放了镜华锋芒,一旦情况不对,立刻便能开启术式将其困于其中,而后就地扑杀。
而在最后,便是颜如玉了。
灵肉相融的时刻,肉身内的魔气被释放,而此时恰恰又是神识不稳、内里最为脆弱的时刻。文道修心法术天生具有安心镇魂之效,专门克制这类迷乱心灵的狂气,这番工作由他主导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由于封印地在福地内,逼得文圣老宅也不得不出了门。离开书阁,老者形态下的他无法发挥全力,只能借助另两位圣人的帮助,以及魏泽所供给的灵力。
昆仑大学之内大能尽出,这阵容实在称得上豪华。但面前此人同样是曾经的圣人之体,不得不小心。
“勿怠勿忘,固守本心。勿忘在莒,修身韫德...”
颜如玉浮在空中,手拿一只卷轴低低吟诵了一番,这才转头向身后三人道:“此百里氏身体常年受外来灵力所侵,魔气扎根已深。即使以老夫之功,也无法在不伤其性命之下将这魔气完全驱除,只能以文道术法将外溢的魔气封回其体内。剩余的,便要依靠他自身压制了。”
花念安咬着嘴唇,半晌才道:“谢过文圣阁下。”
“无妨。百里氏既为同门、又守得自身大道,而今性命垂危,老夫自无不出手相助之理。”颜如玉说着,一甩手将手上卷轴展开,“那么,可以开始了。”
说话的同时,就见那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脱卷而出,像是有生命般环绕他身侧。同时,金、青、彩三色灵力自三名圣人身上磅礴而起,再加上魏泽,总共四股灵力汇集,被文道之气一并染作相同的灿金色。
澎湃的文道心术之力从中溢出,化作无数金色小字,以百里瑜为中心缭绕在结界之外,就如同蜂群围绕着中央的黑龙。
结界当中的百里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那长发披散的枯槁头颅来,口中喝出灰黑色的烟气,就像是不安的野兽那般粗重喘息。在他面前,三位圣人严阵以待,布下了天罗地网。
“去释放神识吧。”魏泽见准备充分,朝着旁边花念安道。
花念安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默默自怀中掏出那只雄镯,口中默念着灵力注入。就见那镯子中逐渐亮起不寻常的白光,玉制的圆环像是白炽灯的灯管那般闪亮起来。
它脱离花念安双手向空中飞去,镯上的术式解除,而后如同白焰般的火光以它为中心燃起,焰光愈加扩大,逐步凝为一个人形。
看外表,那像是个年轻瘦削的书生,他站在一片淡淡白色的火光当中,出现的一刻似乎令周遭的土木都微微震动。而后他从火光中飘身而出,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砂,向着下方的肉身飞身而去,伸出那只虚幻的手臂,自天灵灌入,逐渐与那肉身的轮廓重合。
锁链中的人身突然停止了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凝固在那里,任神识进入其中。
但随着他动作的停滞,身边圣人们的表情却顿时严峻起来,花念安脚下腾起花瓣,上官雨凝擎出长剑,颜如玉身侧文气波动,而魏泽则飘身于空中,静静注视着。
眼前的画面好像突然被拉成了慢镜头,随着那灰白的神识逐渐渗入,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那具身体内活转了过来,枯木般的身体产生了铁树开花般的异像。
就在最后一丝神识融入的同时,那状似凝固的魔气忽地大盛,便如洪水猛然决堤,汹涌的魔潮骤然冲击上四处的结界!
“不好!”花念安失声大喊。
她的声音立刻便被压过了。被囚于中央的人形嘶声尖啸,状若疯狂地挣扎,全身冒起都蒸腾般的黑烟。半透明的护罩摇晃起来,灼热的灵力波动扩散,似乎大地都在那拽动下颤抖。
四周的妖魂似乎都因此蠢蠢欲动,但刚冒头便被青光长剑完全挡回——在第一丝异状出现的时候,上官雨凝便已同时出手,将一切邪魔扼杀在萌芽之态。
“颜师兄,还请你作法了。”
上官雨凝一手掌握剑阵,同时扭头朝颜如玉道。此时后者依旧负手站在那里,像是对这一番变化熟视无睹。直至上官雨凝开口,他才微微地睁开了眼,看着百里瑜的神色中竟有着些微的怜悯。
“圣人之身,堕落至此...此乃天命难违,惜哉、惜哉...”
颜如玉口中念诵着,朝着百里瑜伸出一手,飘扬的金字顺着手臂滑出,碰到那身上黑色的魔气,便如烙铁置入蜡块般使其立时溶解,无数的金字相互勾连着扎成金色的文气之网,朝着中央的人形收束而去。
随着光网的一点点收束,人形的颤抖愈加猛烈了,他抱住头意味不明地嘶嚎着、身上数十道锁链都被拽得当啷作响,身上的黑烟如同沸腾般滚滚冒起,却在触及光网的一刻被全然挡回、而后又被生生压回他身上。在那之中似乎响起万千道怨灵的惨叫,光是听着便让人如堕炼狱。
一边的花念安咬住了唇,人形的挣扎使得她也一并微微颤抖起来,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金色的光网最终收束至他身上,符号字迹一个接一个地贴上他的身体,融入到皮肤当中,将身周的黑烟也一并压下。颜如玉随即一步踏入结界当中,一指猛然前探,直接点在他天灵之上。
嘶哑的嚎叫戛然而止,就见周遭的文气骤然凝聚,在空中勾勒出笔走龙蛇的金色大阵,术式以二人为中心展开,逐渐收拢至点着百里瑜眉心的那一指上。
二人凝固般定在当场,直至术式完全收拢,颜如玉方才取下一指,负手于后,盯视面前低着头再无动静的男人。
一时间空气变得寂静了,两名圣人相对着一站一跪,而在他们身后,花念安垂首攥拳,上官雨凝握紧长剑,而魏泽则飘身于空中...盯视着面板。
【解锁特殊档案:百里瑜】
成了。
魏泽暗地舒出一口气,关上面板,转而抬头向前看去:就在同时,那锁链中的男人同样抬起了头来,凌乱的长发披开,露出里面变作暗色的双眼来。那眼睛如同蒙着一层阴霾,没有任何焦点和神采。
尽管如此他还是动了起来。他张开那没有血色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道:“是...文圣阁下亲临?阁下也未飞升仙界么?”
听到这话,就见颜如玉脸上神色一变,像是摸到火炭似的抽回手来,继而低声道;“你在灵器中受困千年,如今天地已然变色,仙界...不再是可去之处了。”
“是么。如今已是...千年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惘然之色,“那,现今小生所在之处,便是...”
听到他的声音,站在一边的花念安似乎是再维持不住,化作花瓣几步上前,一把揽住他被锁链包裹的身躯。相对的,被她抱住的百里瑜像是瞬间认出了她的气息,并不作多反抗,任她伏在身上。
“是我。”
“我明白。”
他们只说了这两句话,除了第一次相拥外再无别的动作。花念安静静靠在那像是比她更要瘦削的肩膀上,悄悄伸出手,又悄悄地将那一只失去光彩的雄镯戴回他手上。而后她才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抚摸着他满是尘土与血痕的脸。
“如今我们二人已回到昆仑大学当中。此地如今还有文圣与剑仙...以及当今的昆仑之主坐镇。”花念安轻声地道,看向旁边的魏泽,眼中已然全是敬意,“是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我们才得以重见天日。”
“...昆仑大学?”
“就像你夫人说的那样,现在你所在的,是千年之后的昆仑大学。”魏泽看出了那张枯槁脸上的讶色,上前直接解释一番。边说着,边打开刚刚获得的档案。
【百里瑜】
【种族:人族】
【职位:无】
【特性:掌中天地】
【简介:修仙界第一炼器师,号“器魔”,“丹神”花念安道侣】
“器魔”么...这倒是很符合现在这番情景。魏泽在心里嘀咕着,嘴上也同时说明完了情况。就见百里瑜听完沉默片刻,而后那枯槁的脸上竟是露出了笑意。
“昆仑大学...不想小生历经罪孽一生,最后还是回到了这昆仑大学当中。”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这样子,想必小生方才入魔之态毕露了吧?看到这等丑态,大人还情愿让小生留在这大学当中么?”
“夫君,不要如此自贬。”一边的花念安听罢立刻道,“当代昆仑之主是明事理之人。他既已知晓我二人情况,自不会被时间胡言妄语所迷惑。而今我已重回大学之中,若有异动,我自会率先反映。”
好家伙,这直接把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魏泽咳了两声:“现今大学内缺乏擅长炼器之师,若你愿意作为讲师为学生们传授你的炼气知识的话,自然是可以以这个身份留下来。”
不待他说完,花念安便已经急切地看向一边的百里瑜,没有说话,但目光中的意味已经很显然:夫君,赶快答应下来啊!
只是她身边的百里瑜却像是思索了片刻,而后,在花念安焦急的目光当中,他再度淡淡地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
“恕小生冒犯——还敢问大人,如今昆仑大学教授这炼器之法、乃至于是修仙之法,到底有何意义?”
这话把魏泽问得也是一怔:“意义?”
“若是为求得所谓长生,即使活过千年万年,也终有陨落一日,那么万年之寿与人生苦短又有何区别?仙道并无高下,那么何处才是尽头?集天下之大成么?若是达到那等境界,所谓的道对其还算是道么?得道与毁灭还有何区别么?”
魏泽听得一阵迷糊:“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在灵器了关了千年,直接给关成个哲学家了?
“依照小生拙见,所谓仙道追求至最后,便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道即是道,从来便非人可掌。修至最后,不过是被道所玩弄——便如小生钻研炼器术一生,最终也只得了个祸害世间的结果。”
百里瑜笑道:“昆仑之主若还对小生这番炼器拙识有兴趣,那小生自然感激不尽。只是这番拙见能否能如昆仑训诫般起到它应有的效果,就还有待商榷了,更何况...”
“夫君,不要说了,现今先保下你的灵肉才是要事。”
花念安却在这时打断了他,转而接着向魏泽道:“夫君之前遭受重创,如今灵根未净、神智未醒,还请大人此时不要过多施压于他。不如先为其重注灵力、令其在此修养好生息,再做进一步问询...在这期间,我会为他调养,若有异动,交由我处理便是,不会为各位增添无谓烦扰。”
旁边的上官雨凝皱了皱眉:“你如何保证,你不会徇私舞弊、包容祸根?”
“这个还请放心。”听到这话,旁边的百里瑜却又开口了,“早在我二人入器之时,我便已将与我神识相连的命印刻于她手上的灵器当中。我们二人早有约定,若我真正失控,她便一定会是那个亲手诛杀我之人。”
这话他笑着说出,但却令旁边的上官雨凝都不禁噤声。魏泽也不由得沉默片刻,最后冲他抬起手:“那么,我先使你与这校园相连,解决眼下之事,之后再来问你详细。”
他说完举手一挥,面板上灵力值供应提示弹出。在几位圣人的注视下,那数字不断爬升,百里瑜身上压抑的气息也随之淡去,那是体内灵力重启、将魔气压制下去的现象。
随着魔气褪去,他身周的缚魔锁似乎也逐渐松弛,而就在最后一丝魔气消耗殆尽的同时,这天罗地网般的锁链发出了咔咔轻响。
那束缚着的灵光一点点从锁身上褪去,直至最终咔哒一声响,铺天盖地的锁链全然脱落,将其中的人影释放于自由之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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