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师徒一行匆匆逃离五庄观,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餐风饮露,方才离开五庄观地界,来到白虎岭所在。
直到这时,玄奘紧绷的心神方才放松下来,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 只觉腹中饥饿难耐,没有半分力气。
玄奘悄然打量着三位徒弟,孙悟空少了几分桀骜不驯,多了几分昂扬斗志,俨然有脱胎换骨之意。
而猪八戒则是少了几分人间清醒,多了几分梦境沉沦,浑然一副痴傻模样。
至于沙悟净却是少了几分佛道清净, 多了几分魔意纵横, 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显然,五庄观之劫虽然已经过去,但却给他们师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悟空他们对力量更加渴望,修炼也更加刻苦。
玄奘的目光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孙悟空身上,只听他缓缓说道:“悟空,为师腹中饥饿,你去那里化些斋饭开吃!”
孙悟空看着周围的高山峻岭,苦笑道:“师傅,这等半山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处买,叫俺老孙去哪里化斋?”
玄奘闻言, 心中不快,口里骂道:“你这猴子!想当初你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 饥食铁丸, 渴饮铜汁,是我救你出来,摩顶受戒,收做徒弟。如今却……”
玄奘话音未落,悟空连忙说道:“师傅休怪,少要言语,俺老孙这便寻找人家前去化斋。”
只见孙悟空纵身一跃,跳上云端,手搭凉篷,眼观四方。但西游路上本就人烟稀少,白虎岭这等凶煞之地更无半户人家,自然没有化斋之处。
仔细观看之后,悟空发现正南方数百里外有座高山,那山向阳处有座桃林,红艳艳一片,乃是熟透的山桃。
悟空按下云头,将桃林之事向玄奘汇报。玄奘闻言大喜,连连催促悟空前去摘桃。
悟空闻言, 从包袱中取出钵盂,纵起祥光, 径直前往南山摘桃。
这祥光却是惊动了白虎岭的主人,白骨夫人看着玄奘的身影,前尘往事尽数浮上心头,对金蝉子的一番情意,悄无声息的寄托在玄奘的身上。
那白骨夫人摇身一变,化作白晶晶的模样,一身红衣,风韵绰约,风情无限。
她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磁瓶儿,径直朝着玄奘而去。
当玄奘看到白骨夫人的瞬间,他的心便猛烈的跳动起来,似乎有什么画面要从心底浮现而出。
那红衣女子虽然自称村姑,但是她的容貌气质却堪称人间绝色,尤其是那一身鲜艳的红衣,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长老,我这青罐里是香米饭,绿瓶里是炒面筋,特来此处无他故,因还誓愿要斋僧。”
白骨夫人捧着食篮,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玄奘,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应。
然而,玄奘此时却是心乱如麻,他紧闭双眼,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心中默默念诵着乌巢禅师所授的心经。
以往只要默念心经,玄奘便会进入心如止水的境界,好似大彻大悟一般,一切烦恼都将随风而去。
但是今天,这心经却仿佛失去了作用,玄奘越是默念,心中的悸动便越是强烈。
只见玄奘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有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落下,显然心中极为慌乱。
朱八戒修炼大梦心经后,一直处于似梦似醒的状态,但他的灵觉感应却比寻常状态还要敏锐数倍。
白骨夫人靠近的瞬间,猪八戒就感应到她的气息。由于白骨夫人没有散发出丝毫恶意,猪八戒也就没有出手之意。
但看到玄奘的反应,猪八戒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师傅玄奘和这白骨夫人之间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故事。
一位是佛门圣僧,一位是红粉骷髅,两者之间的情感纠葛,让猪八戒感到一种异样的刺激。
只见猪八戒睁开惺忪的睡眼,轻声说道:“师傅,既然这位女菩萨诚心礼佛,吾等岂能辜负对方的一片好心!”
猪八戒的声音很轻,却似乎给了玄奘别样的勇气,他缓缓睁开双眼,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一袭红衣,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但玄奘似乎没有注意到一般,看向白骨夫人的眼神无比温柔,甚至情不自禁的朝着白骨夫人走去,并没有丝毫戒备。
白骨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肆意,眼中隐隐泛起寒光,更是流露出森然杀意,目标直指玄奘。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孙悟空的怒喝声:“妖孽,休想伤俺老孙的师傅,看棍!”
话音未落,孙悟空的身影便挡在玄奘身前,手中的盘龙棍更是打在白骨夫人的头部。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白骨夫人所化的红衣女子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大地。
玄奘的心脏陡然揪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悲意席卷而来。他语气复杂的说道:“你怎么把他打死了?”
孙悟空丝毫没有察觉到玄奘的异样,反而异常骄傲的说道:“这妖孽想害师傅的性命,自然留她不得!”
玄奘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强忍着怒意,对着孙悟空说道:“你走吧,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孙悟空闻言一愣,连忙道:“当初俺老孙大闹天宫,被佛祖镇压在五指山下,是师傅救俺脱困。此等大恩未曾得报,俺老孙岂能一走了之!”
孙悟空的声音好似暮鼓晨钟一般,使得心烦意乱的玄奘恢复了几分心境,同意再给悟空一次机会。
看着玄奘怒气冲冲的走在队伍最前列,悟空的眼中满是诧异,他总感觉今天的玄奘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老和尚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孙悟空不解的问道。
八戒冷眼旁观之下,却是瞧出了不少端倪。他可是饱经沧桑的狼人,自然明白玄奘为何如此?
“猴哥你自幼修持,怎知男女之情的玄妙?这老和尚分明就是动情了!”猪八戒语气幽幽。
“不可能,老和尚他不是那种人!”悟空顿时反驳道。
玄奘的刻板严肃,悟空可是知之甚详。这“情”之一字,岂会和他沾上关系!
“谁说是他的情,老和尚轮回十世,谁知道是哪一世惹下的情债?你打死了他的情人,他能不生气吗?”猪八戒努努嘴道。
“不管了,俺老孙可不能坐视这和尚被妖孽所害!”
悟空越听越糊涂,被搞得云山雾罩,最终只得选择他最熟悉的方式,快刀斩乱麻。
而沙和尚全程好似透明人一般,只是默默的挑着担子,紧紧跟在玄奘身后。唯有眼神中不时闪过的魔意,彰显着他的不同寻常!
却说白骨夫人的尸身被悟空一棍打死,但她的元神却脱壳而出,安然返回洞府之中。
只见那白骨夫人的本相,俨然是一具晶莹如玉的白骨,漆黑的长发从头盖骨中长出,托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眶里燃烧着森然的蓝焰。
白骨夫人走进洞中,洞府的两边是一排坑洞,每一个坑洞里站着一具尸体。这些尸体好似活着一般,静静的站在坑洞中,场面十分诡异。
走过坑洞,里面是一个女子的闺房,红色的绸缎装饰,显得异常的温馨,与洞里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白骨夫人信步走入其中,在梳妆台上坐了下来。梳妆台上是一面铜镜,周围是简单的纹路,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十分沧桑古朴。
苍白的骨爪缓缓拂过镜面,镜中顿时倒映出一个绝美女子的脸庞,赫然便是白晶晶的模样。
看着镜中那美丽的人影,白骨夫人嫉妒道:“白晶晶,你永远都是那么美丽!”
“放弃吧!金蝉子如果知道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会伤心的!”镜中的白晶晶诡异的开口说道。
“白晶晶,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看见那个和尚了,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和尚,我穿上了你的最喜欢的红衣,然而那个和尚却早已经将你忘记了!”
白骨夫人语气幽幽的说道,她越说越愤怒:“他怎么能够忘记你,他怎么敢忘记你,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镜子中的白晶晶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伤感,一滴滴血泪从她的眼中滴落,使得整个镜面都染上一层血红色。
这时,那白骨夫人用无比诱惑的语气说道:“放弃吧!只要你我融入一体,白骨菩萨观便能大成。那时,那个和尚都要虔诚的跪伏在我们脚下。”
镜中的白晶晶却是摇了摇头,喃喃道:“忘记了也好!金蝉子那么有趣,那么慈悲,那么善良,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定会伤心的,而我不想他伤心!”
白骨夫人疯狂的咆哮道:“为了一个负心人,舍弃长生大道,舍弃天魔菩萨道果,这值得吗?”
铜镜之中,白晶晶眼中满是思念的神色,痴痴笑道:“你不会懂,这就是爱!”
“我不懂,可我就是你啊!”白骨夫人用骨爪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脊椎骨,那里刻着一行小字:白骨夫人。
铜镜之中,白晶晶却是摇了摇头,反驳道:“你不是我,你是那副美人图上的魔意,借助我的骨身孕育而出的新生灵!”
“我虽然不是你,但你也不是白晶晶,你只是白晶晶的执念而已。只要我杀了那个和尚,你便没有存在的依凭,我的白骨菩萨观照样能够大成。”
白骨夫人说完,一道法力涌出,直接封禁了白晶晶的执念,铜镜中的白晶晶也随之消失。
当初,为了不让金蝉子伤心,再加上不愿意化作白骨妖魔,白晶晶放弃了长生大道,选择在白虎岭坐化。
但美女图沾染了魔主波旬的魔意,变得十分邪异。哪怕白晶晶已经死亡,其内蕴含的白骨菩萨观却没有停止运转。
数百年后,美女图上的魔意借助白晶晶的骸骨复生,化作如今的白骨夫人。
不过,白晶晶虽然已经死亡,但她对金蝉子的爱太过执着,化作执念留在骨身之上。
这股执念太过坚韧,无论白骨夫人使用何等手段,却始终无法磨灭这股执念。
这也导致白骨夫人的白骨菩萨观始终无法大成,道行修为更是难以寸进。
而想要让白晶晶的执念消散,这并不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金蝉子才能消除白晶晶的执念。
自从知道金蝉子的转世身会经过白虎岭之后,白骨夫人便一直守在这里,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她都等在这里,等待机缘降临。
“金蝉子,这事可没这么容易完。”白骨夫人轻轻说道。
随后,白骨夫人走出房间,仔细打量着两侧站立的尸体,就像是正在逛街的女人,在细心的挑选着心爱的衣服。
最终,白骨夫人选中了一位老妇人的尸体,她缓缓的走向老妇人,直接融入老妇人的尸体之中,就似穿上一件衣服般自然。
不一会,那老妇人的眼珠开始转动,她抬了抬手,动了动脚,方才满意的笑道:“金蝉子,你跑不掉的!”
不过,白骨夫人显然小瞧了孙悟空的神通,直接被火眼金星识破,再次被盘龙棍打破头颅,只有元神逃逸而出。
玄奘本就心烦心燥,看到悟空再次不听劝告,打死了一位老妇,劈头盖脑便是一顿臭骂,再次开口驱逐悟空。
但在悟空的诚心恳求之下,玄奘决定再给悟空一次机会,悟空连连点头答应。
等到白骨夫人再次化作老翁前来之时,悟空那是百般忍耐,可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盛。
最终,在白骨夫人的百般挑衅之下,悟空终究是没有忍住,当头一棍将其打死。
连续吃了两次亏的悟空,这次动手前便封锁了四周空间,杜绝了白骨夫人逃遁之路。白骨夫人无处可逃,无奈之下,只得显出白骨本相。
“阿弥陀佛!”在看见白骨夫人的瞬间,玄奘便已经闭上双眼,口中宣着佛号。
“和尚为何不敢睁眼看我,枉我白晶晶对你一片痴心!”白骨夫人冷嘲热讽道。
“白晶晶?”玄奘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好似刀绞般疼痛。这个名字似乎对他很重要,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玄奘疑惑的望着眼前的白骨夫人,急切的问道:“告诉我,白晶晶是谁?”
这一刻,玄奘不再是那位东土大唐的圣僧,而是一位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
“想知道吗?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玄奘,白骨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她轻声道:“你还是亲自去问白晶晶吧!”
说完,白骨夫人伸出骨爪,五根手指开始变长,向玄奘的心脏抓去。
“妖孽,你敢!”
见此情形,悟空哪里还忍得住,举起盘龙棍就照头打去。
白骨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知道只有诛杀了玄奘,白骨菩萨观大成,方才有一线生机。
可她终究小觑了悟空,她的速度虽快,但依旧逊色悟空一筹。在她的骨爪碰到玄奘的刹那,便被悟空一棍打破头颅,当场陨落,意识消散。
白骨夫人的意识刚刚消散,白晶晶的执念便冒了出来,白骨之躯瞬间化作白晶晶的模样。
她伸出手摸了摸玄奘的脸庞,轻笑道:“金蝉子,能死在你怀里,我好高兴!”
话落,白晶晶的身体便化作灰灰,消散在玄奘的怀里。
原来,白晶晶为了让金蝉子记住她最美的模样,使用最后的力量施展秘法,重新恢复血肉之躯,而代价则是彻底烟消云散。
即使是经历了十世轮回,当初的记忆早已被轮回抹去,但是真灵深处暗藏的那一抹靓丽,却始终没有退却。
当契机来临,记忆便会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让人再也无法保持的镇静。
正是因此,看着消散的白晶晶,玄奘的眼中满是疯狂的神色,他抓住悟空的肩膀,愤怒的质问道:“你怎么能杀了她?”
“俺老孙还不是为了救你!”
悟空顿时有些不乐意了,玄奘这老和尚真是不识好歹,自己好心救了他的性命,不感谢也就罢了,反倒还责怪自己。
半晌之后,玄奘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他盘膝而坐,开始为白晶晶诵念往生咒。
诵念完三千遍往生咒之后,玄奘眼神淡漠的看着悟空,冷冷道:“你走吧,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悟空闻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他救了玄奘的性命,结果玄奘还是要赶他走,这让悟空感到无比心寒。
只见悟空深深地看了玄奘一眼,便唤出筋斗云,径直往花果山水帘洞而去。
城隍法域之中,王明臻也不由发出一声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说实话,自从知道白晶晶最终的选择,王明臻还是十分震惊的,并不是谁都能坦然放弃长生的诱惑,哪怕这种长生会付出极大代价!
想想华夏历史上的秦皇汉武,他们为了长生付出的代价,便可知白晶晶的心性何等强大!
若非如此,当初王明臻也不会耗费心力,为白晶晶汇聚执念,企图助她涅槃重生。
可惜,他低估的美女图的诡异,更低估了魔主波旬的道行神通,方才造成此等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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