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
庄呈看着手里薄薄的两页纸,忍不住撇了撇嘴。
乍一听,跟个伪纪录片似得。
剧情很短,说得是河北挂甲台的一帮村民无意间捡了两个小鬼……咳,捡了两个日军,提心吊胆好吃好喝伺候小半年送回去,却被对方恩将仇报的故事。
乍一看没什么奇怪的,跟现在市面上放映的抗日电影差不多,无非结局悲剧了些。
可庄呈怎么瞧,怎么感觉不对劲。
太平了。
剧情很短,而且其中好些地方不流畅,一点起伏都没有,看着跟糊弄鬼一样。
“嘶~这砸儿回事儿唉?”
庄呈坐在破板凳上,手里抓着那两页纸,陷入沉思。
姜文手里端着两碗面条,屁股一撅,房门应声而开,见庄呈还在那研究剧本,脸上露出一抹标志性的坏笑。
随手把面条放在桌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扔给庄呈一根,顺手把对方手里的剧本夺了过来。
“哎,姜哥,我还没看明白呢。”庄呈伸手去拿。
“就这个,你看不明白。”姜文扬了扬手里的剧本,笑道:“我就问你,溜一遍了没。”
“嗯。”庄呈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
挪了挪饭碗,将面条压在碗身底下,姜文手里剥着蒜,随口道:“你看这玩意儿没用。”
嗯?
这一句话,就把庄呈给弄自闭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拍戏不用看剧本的。
而跟他说这话的,还特么是这部戏的导演。
这说出去谁信啊!
迎着庄呈疑惑的眼神,姜文没说话,大嘴一咧露出个坏笑,“甭寻思那么多,得着。”
吃饭就吃饭,说什么得着啊。
你丫不是唐山人吗?
庄呈翻了个白眼,抄手抓过筷子。
那就吃呗,人导演都发话了。
学着对方的样子剥了两头蒜放进碗里,挑了口面条。
俩人一口蒜一口面,唏哩呼噜地吃得喷儿香。
等吃得了,姜文把那空碗往桌上一墩,拾起剧本就往那油光锃亮的嘴上抹。
把庄呈都看傻了。
“吃啊,你瞅我干啥。”
姜文俩眼珠子一瞪,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庄呈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得,指了指桌上仅剩的那页道:“姜哥,那是我的剧本……”
“屁,这是我的。”
随手把擦完嘴的本子团了团扔到桌上,姜文点了颗烟,这才道:“这本子啊,就是个大概,知道人物性格就得了,看多了没用。”
说着,他抬手示意庄呈继续吃,又道:“主要的镜头和剧情,都在我脑子里呢。等开拍的时候,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
庄呈更蒙了。
要是这样,你直接把剧情写下来不就得了,干嘛还得等到了再说。
姜文吐出一口烟,眼神随着那缕青烟漂浮,一副高人模样道:“这灵感都是在变化的,写下来,等开拍的时候还得改,那岂不是成了脱裤子放屁。”
嗯,出口成脏,这很姜文。
庄呈这回听明白了。
你丫直接说还没想好不就得了吗!
“哦~”庄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又犹豫道:“那干嘛不等想法彻底定下来以后再……”
“再干嘛?”
“再攒组啊,这人吃马嚼的,一天挑费可不少。”
把烟蒂扔到地上撵灭,姜文伸出手,在庄呈肩膀上拍了拍:“这不同的演员啊,能激发不同的灵感。更何况,如果没那个本子,局里就不给发许可证,没了许可证,咱还怎么攒组,这不就成了老饕餮的屁股。”
庄呈看了看还剩个碗底的面条,又瞅了瞅姜文,撂下筷子。
咱能离开这下三路吗?这还吃饭呢。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离不开屁股,这也很姜文。
“那这剧本不就成了糊弄鬼……”
“哎!这话可不能说啊。”
姜文连忙打断道,“把局里当……,这话我可没说。”
“得了,你吃吧,对了,吃完了自己刷碗啊,然后交给力行。”
吃饱喝足,姜文拍屁股就走。
庄呈看了看对方那小短腿,又看了看桌对面的空碗,摇头苦笑。
这一次,他可把这丫的毛病给看透了。
第二天开拍的时候,庄呈穿着一身破旧的黑棉袄,跟姜洪波、香川照之等一种演员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瞅着姜文。
干嘛?等着讲戏啊。
面对一众演员那多少带着些迷茫与幽怨的眼神,姜文倒显得很自然,双手不停在身前比划。
“咱这场戏从八婶子开始,你从炕上……我一抄斧子,你们就站到我跟前,记住,情绪要强硬。”
说两句,他就停一停,仿佛在努力抓寻着那所谓的‘灵感。’
“顺序……小庄先,然后是二脖子,对,就这个顺序,咱先拍一遍试试。”
话说得含糊,庄呈跟旁边的姜洪波大眼瞪小眼,脸上都有些无奈。
“姜哥,词儿呢。”
庄呈举了举手。
“哎呦,把这个忘了。”姜文拍了拍脑袋,从场务手里拽过纸,提笔就写。
姜文写了半个小时,庄呈一帮演员就在旁边看了他半个小时。
等他把纸撕成小条子塞进每个人手里。
庄呈看了看自己那份,又看了看旁边姜洪波那份。
这字,跟狗爬似得。
词儿全了,那就拍吧。
一群人按照姜文的指示站好,随着机器开始,八婶子放下手里的烟袋,一脸讥诮鄙夷地奔着鱼儿开炮:“呦~我说鱼儿,你咋这么会说腻?那你跟大三儿是咋回事儿,咱们大伙可都看着腻吧,啊?谁也没说啥吧?”
旁边,庄呈一帮人应声附和。
得到在场众人的拥护,八婶子气焰更胜,下了炕逼到鱼儿的跟前,阴阳怪气地道:“还没改嫁就护起爷们来咧!嗯!”
鱼儿没说话,八婶子又把炮火引到蹲在一旁的马大三,指着那哭嚎的汉子冲鱼儿继续道:“你还不敢杀人,那我们就敢杀咧?你怕怀鬼胎不敢杀人,那我们咧?我们都快成鬼胎咧!”
鱼儿站在一旁,被八婶子一番话挤兑地怒火中烧,可自己那点秘密被光天化日地拿出来说,却又无法反驳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八婶子一眼,手里捂着小碌碡的耳朵。
把鱼儿怼得无话可说,八婶子气焰更甚,指着马大三的鼻子开骂:“你瞅你还是个爷们不?”
涉及自家情郎,鱼儿也忍不住,索性豁出去了,在旁边开腔:“大三儿像不像爷们你得问我,横不能您老比我还明白吧,不是去炮楼子吗?那上面人下来,不光我俩,全村人都得死。”
庄呈在旁边听着俩人吵架,暗地里却拧着一股劲儿,脸色憋得涨红,见鱼儿要拉着大家一块死,那股子河北汉子的蛮劲儿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往前走了一步“去炮楼上是死,可在这也是死啊!都特么一码子事儿!”
手里拎着的斧子往马大三身前递了递,俩眼一瞪:“有本事,你今儿就把我砍了吧。”
“对,你把我也砍了吧!”二脖子上前一步,站在庄呈身边,俩眼一闭:“你不把我砍了,今儿别想走。”
马大三蹲在地上,早已哭得涕泗横流,哀嚎着道:“舅老爷,求你说句话吧……”
“我说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卡。”
随着给的那点词儿结束,庄呈一群人又围了上来,继续瞅着姜文发呆。
姜文也不起身,还是蹲在地上,半晌之后才道:“这场……行,咱再拍一条。”
说着,又要过众人手里的条子,刷刷点点地改着什么。
庄呈瞅瞅姜文,又瞅瞅同样无奈的舅老爷,心里犯着嘀咕。
这特么,靠不靠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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