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很是不解,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曹昂身上,道:“老张进出阿头山无数次,从未见过哪里有沤好的肥啊,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韦氏目露疑惑,茫然地看着曹昂。??? ? ?壹小说w w?w?. 1?x?i aoshuo.com黄氏娥眉微皱,目光渐渐落到脚下,倏地脚尖轻轻踢了两下松散的土层,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曹昂没有直接说明,反而问道:“张兄往年是怎么沤肥的?”
张强眉头一挑,虽不知曹昂是何用意,仍如实回答道:“便是将彘、鸡的粪便连同枯败的草叶堆在一起,过得一段时间等它腐烂成泥便可。”
曹昂赞同地点点头,倏地指了指架在高枝上密密麻麻的鸟巢,道:“林中飞鸟成群不知凡几,每日排泄的粪便尽数落在地上。春去秋来,四周的野草、枯叶、果实也都埋葬在这片土地里。数量庞大的粪便与草木在这片密林里慢慢腐烂,与张兄沤肥有甚区别?”
张强与韦氏面露狂喜,张强猛地趴到地上,双手捧起一撮散着腐烂气味的泥土,咧嘴笑着。黄氏目露异彩,不经意间瞥了曹昂一眼,灵动的眸子里流露出丝丝好奇。
曹昂看着张强的模样笑了起来,道:“张兄莫急,这最上面的一层泥土可补充不了多少地力,须得将上面一层铲去,取稍下那些既不很松散也不板结的土层,那些才是肥力最强的土料。”
张强闻言立刻又刨了两下,扒出一层黑土,抓了些许在手掌上搓揉,随后又放到鼻尖处闻了闻,这才说道:“先生当真不凡,这些泥土都是上好的肥料,犁田之后,将这些泥土下到田中,绝对能助长禾苗。”
曹昂拍拍张强的肩头,目光看向黄氏,道:“既然找到了肥料,我们便回去吧,某还得抄写文章送给黄家女公子呢。”
黄氏展颜微笑,道:“先生果真大才。”
曹昂看向黄氏,她虽然面披纱巾,但灵动的眸子里仿佛流淌着春水一般,纯净透彻,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曹昂连忙避开目光,道:“女公子谬赞了,在下不过一知半解,况且也是拾人牙慧而已。”
黄氏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对曹昂好感大盛,觉得他不仅识大体、有大义,人品方正,学识不俗,更谦虚斯文,实在是难得的年轻俊彦。
四人一道回到韦氏家中,由于尚未用朝食,都有些饥饿,韦氏忙不迭去煮饭做菜。韦氏临走之前将小勤儿托付在邻家,张强正去领人。
曹昂与黄氏在一起,面露难色,道:“适才忘了说与女公子知晓,此刻家中并无纸笔,还需女公子取来一用。”
黄氏看了看韦氏家徒四壁的白茅屋,暗自叹息一声,道:“也好,小女子去去就来,劳烦先生稍待。”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倏地,张强面色惶然飞奔而来,冲进屋子里寻了韦氏,道:“小勤儿不见了。”
哐当一声,韦氏手里提着的物件摔落在地,一下冲到屋外,惶恐地看着张强。张强极为焦急,迅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邻居家夫妇都下田干活去了,只留一个老父亲在家照看小孙儿,不久前出去方便一番,回来就找不到小勤儿,老头立刻慌了神,都是邻里邻外的,也知晓韦氏早死了男人,就这么一个独苗,要是再没了,韦氏可就活不成了。当下又是心慌又是自责,忙抱起了小孙儿出门寻找。
可是寻了好半会儿也没找到,直到刚刚实在筋疲力尽,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正好张强便上门领人,当下支支吾吾满是自责的说了情况。
“找,快去找,一定要找到小勤儿,杜家就这么一点骨血,要是再没了,日后我怎么去见那死鬼?”韦氏哗哗流着眼泪,声音满是慌乱,目光不停地四下搜索,期盼着下一刻就能现小勤儿的身影。
曹昂与张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寻找。黄氏也止住了脚步,加入寻找的队伍。
这个山脚下的小村庄虽然规模不大,但地形复杂,兼之林木茂盛,小勤儿小小的身子要是钻到什么不起眼的地方,根本就寻觅不着。
几人无比仔细地挨寸搜寻,寻了一个多时辰,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现。韦氏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六神无主。张强与曹昂纷纷心中沉痛,曹昂来此虽然时日未久,但小勤儿调皮可爱,让曹昂甚为欢喜,着实不愿见他如此幼小便夭折。
“这样吧,张兄你常出入阿头山,便由你向西寻找。杜夫人向南寻找,在下往北而去。至于东面……”曹昂说着,目光看向黄氏。
黄氏肯定说道:“东面便交给我吧,那边地形开阔,小女子也较为熟悉,定会仔细搜索。”
韦氏魂不守舍,曹昂只好代为感谢。
四人分头行事,曹昂径自向北而去,沿途搜索极是仔细,不论坑洼、山坳、树林总都要细细查看一番。走了大约二里地毫无所获,曹昂心中无比焦急,更是为韦氏感到怜悯。大伙搜寻这许久,小勤儿毫无踪迹,想来怕是糟了不幸。可怜韦氏夫郎早亡,独子又生死不明,如此一个善良的女子真是命运多舛。
曹昂叹息一声,举目望向苍天,心中不禁暗问:“圣人教导我们重君子而轻小人,崇仁义而鄙无德。可是如今的世道却是恶人逍遥自在,好人生不如死,谁好会傻乎乎地去做什么品德高尚的贤人呢?这究竟是圣人错了,还是世道错了?”
曹昂正心中感慨,倏然间一连串清脆的童音自前方传来:“阿母,我要阿母,呜呜呜……”清脆的哭泣声中满是恐惧。曹昂乍闻之下心中如惊起轰鸣的霹雳,双目瞬间变得森冷,连忙朝前方快跑了过去。
果然,一座简易的凉亭之中,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子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凉亭内的木墩上,一只枯瘦的手赫然抓着小勤儿的背心。小勤儿哭花了小脸蛋,两只小短腿拼命往前跑,却始终难以离去半步,乌黑的眼睛里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安与惶恐。
曹昂睚眦欲裂,猛地窜进去,趁那男子不备,一把将小勤儿夺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小勤儿早与曹昂熟识,到了曹昂怀里后双手紧紧搂着曹昂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曹昂心疼的要命,凶狠地瞪着男子,这一看之下神情竟微微一滞。但见男子身形消瘦,圆圆的脸庞上没有几两肉,颧骨高高凸起,额头上两道倒八字眉平添了些许凶戾之气,一双眯缝眼昏黄无光,红红的大鼻头像个大蒜头一样顶在脸上,腭下三寸钢须直刺刺的,身上一袭青袍甚为宽松,整个人看起来倒像一个桀骜不驯的任侠。
曹昂微微一滞之后,双目喷火怒斥道:“老贼安敢如此戕害无辜稚子?”
男子眯着双眼看向曹昂,倏地眼中精光闪烁,缓缓站起了身子,仔细打量了曹昂一番后,慢吞吞说道:“小后生可莫要信口雌黄,你哪只眼睛瞧见了老夫戕害这小稚子了?”
曹昂稳了稳心神,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绝非常人,当下沉声回道:“这孩儿与你素不相识,你若不是要害他,将他带到此处意欲何为?况且他哭得如此肝肠寸断,稍有仁慈之人定会心生怜悯,怎会如你一般铁石心肠?”
“哼,”男子冷哼一声,忽然面色变得铁青,忿忿不平说道:“有人在我家撒泼,不仅打了某家妻侄,更是威胁要揍小女,老夫被人如此欺凌,稍稍报复一番又有何不可?我只是拽住这个小孩儿,既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比之某些人可要斯文有礼多了。”
曹昂听到此处已然知晓眼前男子的身份,连忙深深作揖,道:“小子曹脩拜见黄先生,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宽宥。”
男子哼唧两声,不耐烦说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姓黄叫承彦,你可以叫我老黄,也可以叫我黄承彦,就是别叫我黄先生。而且你也没有得罪我,我也不必宽宥你。”
曹昂愣了愣,心中颇感好笑,这黄承彦看起来虽然有些许怪异,但没想到竟是个离经叛道不理世俗的人。
当下洒脱一笑说道:“老黄话虽如此,但我那张兄弟和韦氏终归是多亏老黄出言相救才能得以免除一场灾祸,我等还是要好好感谢的。”
“这倒不必。”黄承彦怪眼一翻,连连摆手,语气急说道:“我可没那好心来救你们,老夫只是气不过那蔡家小竖子在某家中大放厥词,这才训斥一翻。对于你们,老夫同样没有好感,你们在我家大吵大闹,更是出手打人,简直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所以今日我便前来出口恶气,眼下老夫的气已经出了大半,小竖子你还是想方法教老夫出完了气,从此你我恩怨两消、互不相欠。”
曹昂哪见过这样性子怪异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忽然心中一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拿定了主意,索性眼睛一闭,张口说道:“人之初,性本善……”
黄承彦猛地睁大眼睛,旋即轻身坐了下来,手指随着曹昂的诵读声有节奏地在大腿上敲击着,让人望而生厌的脑袋不时轻点,脸上露出陶醉之色。
曹昂背诵之时眼前浮现一行行小字,一口气背到了“光武兴,为东汉,四百年”倏地戛然而止。那边黄承彦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盯着曹昂,昏黄的老眼竟亮如大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黄承彦脸色十分难看,隐隐有些敌视。
曹昂想着接下来的三个字,幸好没有说出口,否则直接将他归为逆贼也不算过分,毕竟现在虽然群雄割据,但名义上都还遵从皇室统治。一旦曹昂说出“终于献”,有心人可以以此攻讦曹昂心怀叵测,有亡汉之心,甚至将曹操也牵扯进来。
“高皇帝平定天下,定都长安,长安在西,故而称之为西汉。光武皇帝再次扫平寰宇,定都雒阳,位置在东,故而称之为东汉。”曹昂后背冷汗淋漓,竭力稳定心神,逐字解释道。
“我说的是后面,你每一句话都是四个三字组成,这一句最后三个字是什么?”黄承彦仍然满目阴沉,盯着曹昂问道。
“起纷乱。”曹昂脑子快转动,在黄承彦的注视下说出三个字,然后连着前面的三个词组一同说道:“光武兴,为东汉,四百年,起纷乱。后面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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