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周长贵家的笑着道,“老爷和几位大人都到了,这会儿在外院的花厅坐下了,奴婢怕小厮不够,就遣了几个婆子过去服侍,您看,现在要不要开席?!”
“来了几位?”幼清和周长贵家的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台阶,周长贵家的笑着道,“有十一二位,奴婢一时高兴还真没有细数,不过开两桌是足够了。”
幼清颔首道:“那就开席吧,别叫几位大人久等了。”又道,“姑父和大哥还有姐夫都来了吧。”
“都来了,廖大人也来了。”周长贵家的笑着道,“廖大人可真能说,满桌子就听他一个人的声音,说的头头是道。”
幼清失笑,进了暖阁,薛家的人除了不能出门的赵芫都在里头,薛老太太坐在上首,见她进来薛老太太问道:“外院开席了?来了多少人。”
“周妈妈说来了约莫十一二位的样子,开了两桌,刚刚吩咐把酒菜上去。”幼清说着笑看着薛老太太,道,“祖母,我们要不要也开席?”
薛老太太颔首道:“厨房若是忙不过来,我们就再等等,若是备好了,就开席吧,时间也不早了。”她说着又和薛思琪以及薛思画道,“你们去帮帮幼清,也学学这家里家外的事情。”
薛思琪和薛思画点头应是,跟着幼清去了宴席室,采芩和绿珠带着人提着食盒进来,薛思琪一边笑着一边道:“今儿算是三喜临门,咱们也喝点酒吧。”
“我备酒了。”幼清笑着拿了一坛子金华酒,一坛子桂花酒,“不过你要少喝点,要是一会儿喝醉了祖母训斥你,我可不管。”说着笑了起来。
薛思琪吐了吐舌头,皱眉道:“说的我好像酒鬼似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摆好了酒菜,一家子的女眷在宴席室里落座,薛老太太望着众人,道:“今儿是大喜,你们也不用拘着一人都喝点,也庆祝一番。”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你们三叔回来了就更是大喜了。”
幼清和薛思琴对视一眼,薛镇弘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管怎么说他贩私盐的事确实不能抹去,就看开堂审理后如何判决了。
“祖母。”薛思琪打岔道,“三叔的事情有父亲做主的,不会叫三叔吃亏的,我们今天就说高兴的事,别的事一概不提,行不行。”
薛老太太不悦的扫了薛思琪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说这些,喝酒。”
幼清也跟着大家浅浅的尝了一些桂花酒,甜甜的辣辣的味道很不错。
“这酒真好喝。”薛思琪高兴的一饮而尽,笑着敬薛老太太,“祖母,我敬您一杯!”
薛老太太就不痛不痒的道:“姑娘家的少喝点。”端了杯子尝了口,薛思琪不以为然又去敬方氏,一轮下来到了幼清这里,薛思琪就挑着眉头道,“您如愿以偿的将舅舅救回来,宋大人又要升官,再加上这乔迁之喜,三喜临门,这酒你势必要喝的!”
“我喝。”幼清笑着端着杯子一饮而尽,方氏看着就压着幼清的手,道,“一杯就成了,你不能多喝。”
幼清笑着应是,薛思琪也喝了个满杯。
宴席室里欢声笑语的说着话,一直闹腾到亥时末薛老太太实在是困乏了,大家才散,幼清送她们到垂花门,等她们都出了门,她远远的朝花厅看了一眼,隔着帘子依旧能听到里头畅谈的声音,灯光明亮气氛轻快。
幼清笑着和周长贵家的一起往回走,后面就听到胡泉远远的喊道:“太太!”幼清停了下来,就看到胡泉笑眯眯的赶过来,道,“小的已经将铜钱换回来了,是不是现在让人抬去您院子里?”
“这事儿既交给你了,明天就你办吧!”幼清笑着打量着胡泉,他今天穿了一件潞绸的直裰,戴着顶毛茸茸的瓜皮帽,一副大府里总管的气派,她笑道,“往后家里的事情肯定会比以前多,你多露露面以后也好服众。”
胡泉立刻笑着应是,道:“小人知道了。”他说着微顿,幼清又道,“倒是忘记和你说了,小厮若实在不够,你再买两个回来带在身边给你打打下手。”
胡泉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小的知道了,若是要买人小的再和您回禀。”
幼清微微颔首,又指了指花厅那边:“你一会儿把客房收拾出来,若是哪位大人吃醉了,就留歇在家里!”
胡泉应是和幼清告辞,昂首挺胸出了垂花门,他迈着步子抬着头像一只得胜归来的公鸡,路过的婆子纷纷躬身向他行礼,胡泉心里晃悠悠的就飘了起来,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大府里的总管事,而且,他还知道,现在这样不过是一个开始,这个家会越来越好。
而他,也会是那宰相门前的七品官。
就等着吧,有一日他往宋府的门口一站,多少人会舔着脸拿着红包黏着拜帖往他手里塞,就算是那些有功名的人见着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牛总管!
他知道,这一切的荣耀都来自于老爷和夫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他要更加努力的办差事,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让老爷在朝堂无后顾之忧,能一心钻研,步步高升……
胡泉高兴的不得了,大摇大摆的去了回事处。
幼清其实很累,今天忙了一整天都没有歇,晚上又吃了酒,可是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兴奋的让绿珠给她找笔:“我要给父亲写封信!”
“不是说圣上下了圣旨,走驿站送往延绥了吗,太太您写信肯定没有圣旨快的!”绿珠说着将笔墨拿给她,幼清笑着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和父亲说说话!”她接了笔在书案后头坐了下来,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说给方明晖听,等她写完了信才赫然发现,不知不觉她竟然写了五页的纸,她失笑将墨迹晾干放进信封里。
“太太,三舅爷来了。”绿珠隔着门道,“在院子里呢。”
幼清就收了信开门出来,果然看到薛潋正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她过去看着薛潋,就见他脸色红润,一双晶亮的眸子泛着醉意的朦胧,幼清失笑,道:“三哥,你这是……喝醉了?”
“我能这么轻易醉?”薛潋笑摆着手道,“我刚才是把封神医送回去了,他才是真的醉了!”
幼清闻言轻笑,又担心的道:“几位大人是不是都喝的差不多了,要不要煮点醒酒汤送去?”封神医的酒量她瞧着应该还是可以的,可今晚都喝醉了,肯定不止他一个人醉了。
“你煮吧。我也正好喝点,头疼的厉害。”薛潋揉着额头,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幼清道,“我来是要和你说,我准备去延绥接舅舅去,就这两天出发!”
“啊?”幼清惊讶的道,“你去延绥,姑父同意吗?”现在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父亲肯定要开春再回来,他身边也安排了人,更何况路大勇也刚去,其实你不用跑一趟的,还受罪。”
薛潋主要是想出去走走,他一直憋闷在京城,最远的地方就去过真定,明年就要秋试了,他不趁着今年走走,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多少的机会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去定了!”
幼清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遂道:“那你要和姑父商量一下,不准自己偷偷跑走。”
薛潋嘻嘻笑着点着头,道:“你当我还是孩子呢,我做事有分寸。”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回去了,喝的头晕!”
幼清本想问他那天怎么去望月楼的,又想到她知道望月楼来了舞姬很好奇,想必薛潋也是因为好奇,问了倒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就笑着让绿珠送薛潋出去,叮嘱道:“那你走前来和我说一声。”
薛潋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肯定来和你说一声。”说着,渐行渐远,幼清叹了口气,喊了辛夷过来,“你去封神医那边看看,他房里也没有人,要是渴了想喝水都没有人服侍。”
辛夷应是而去。
直到子夜时分,宋弈才面色微醺的回来,幼清听到脚步声忙迎了出来,宋弈站在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件银红色家常短袄的幼清,笑眯眯在抚廊下望着,宋弈一直沉着的脸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朝幼清招招手,道:“过来!”
幼清就提着裙子下了台阶,一副要扶宋弈的样子,宋弈却牵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幼清轻笑望着他道:“夏阁老他们都走了?”
“走了。”宋弈颔首,牵着幼清的手慢慢的上了台阶,幼清又道,“那宋氏的人呢,也走了吗?”
宋弈没有说话进了暖阁,在炕上坐下来,幼清给他倒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宋弈才望着她道:“走了。”
“那你也快去歇着吧,今儿都累了一天了。”幼清说着要起身吩咐给宋弈准备梳洗的水,宋弈喊她,“圣上让我明天去吏部选官职。”
幼清听着一喜忍不住重新坐下来,问道:“可有什么限制,你打算选哪一处?”她就知道,宋弈一定不会再回行人司。
“我打算选詹事府少詹士一职。”灯光下宋弈的面容半明半暗,透着淡淡的笑意,幼清吃了一惊,显得很惊讶,他没有想到宋弈会选詹事府,会选这个官位,她愣了愣不确定的道,“你打算督促圣上立储君吗。”
“说这些还早了些。”宋弈隔着桌子握着幼清的手,道,“不过储君之事规避不了,不但是我,满朝的官臣都规避不了。”
是啊,圣上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还因为吃丹药出事,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到时候朝堂可就真的乱了套了。早点把储君的事立定了,到时候圣上即便有什么意外,大家也能按部就班的迎接新君,不至于生乱!
只是,现下宫里还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二皇子在太后娘娘身边,剩下的两位她不大了解,不过年纪似乎都不大,应该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那也就只有在这两位皇子之间权衡。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郑,徐两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并不稀奇,幼清好奇的是,宋弈打算怎么做,又打算支持谁。
“自然是有德的明主。”宋弈打了个擦边球,道,“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也非我能左右!”说着他歉意的看了眼幼清,端了茶盅没有再解释。
幼清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她放开这个心思,道:“既然在朝为官,这个事情避不开索性就顺其自然吧!”她相信宋弈知道,一旦他们站了队表明了态度,那身家性命可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赢了或许能前程似锦,可若输了……就不是辞官这么简单了!
“你怕不怕?”宋弈隔着桌子轻轻握着幼清的手,幼清很坚定的摇摇头,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宋弈轻轻笑着,捏了捏幼清的手,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幼清点头!
夫妻两人在暖阁坐了一刻,幼清想问宋季仁的事,可见宋弈不提她就忍了下来,直等宋弈回房歇了,她才和周妈妈道:“宋大老爷是一个人走的吗。”
周妈妈也知道幼清要问什么,就道:“那位宋大老爷和几位大人一起走的,奴婢听了一耳朵,说是在哪里的客栈落脚,来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因为在侧门外还有个年轻人在等他!”
幼清心里动了动,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她说着就回了房里,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反复推敲着宋弈刚才说的话,可想了几遍都没有想透她觉得是哪里不对,幼清有些头疼,在床上倒了下来躺着望着帐顶上浮游的鱼儿发呆,忽然她又一骨碌坐起来,跑去床后拖了一个箱子出来,绿珠正好端着水进来,望着幼清道,“太太,你找什么。”
“我早前一直看的那本《大周名士录》在哪里?”幼清说着,埋头在箱子里翻,绿珠就笑着道,“您别找了,奴婢给您拿来。”说着放了铜盆,蹬蹬跑去书房,一会儿拿了本蓝皮的书进来,幼清接在手里,很熟练的翻到了宋墉那一页!
宋墉是统化二十六年的进士,他高中后在翰林院待了三年,翰林院出来后在刑部观政,两年后尚宗驾崩,昭宗继位改年号文德,昭宗在位不过短短十二年便猝死在宫中,随后圣上入京继承大宝,此时宋墉的官位是詹事府的少詹士,此后一路高升。
景隆八年,鲜卑人屡次进犯宁夏卫,宋墉自荐为三边总督,巡视三边,他在宁夏,甘肃,陕西三地前后待了整整五年,直到景隆十三年他才回京,坐上都察院天官的位置,三年后经由庭推入阁!
宋墉若是还在世上,他此时应该有近七十岁了吧,她好像听姑母提过,宋墉和夏堰的年岁相仿,而严安则比他们小上五六岁的样子……
封子寒说过,宋墉有三子,长子就是这一回来的宋季仁,宋季仁也有三个儿子,但听说老二在宋墉去世后也早逝了,他膝下如今还有两子,皆在临安……至于宋氏的二爷以及三爷都没有出仕,坊间知道的并不多……
她要不要和薛霭打听一下?
可她又觉得这样妄自猜测打听宋弈的事情有些不妥,但宋弈不说,她不了解情况,若是去问又怕伤了他的心。
幼清有些犹豫。
“太太,您怎么了?”绿珠站在一边看着幼清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的样子,满心奇怪。幼清摇摇头,道,“没什么。老爷歇了吗。”
绿珠摇摇头,低声道:“奴婢看老爷房里的灯还亮着的呢。”
幼清没有说话,去净室梳洗上了床,不过睡了一刻天就亮了,她听到外面宋弈走动的声音,便翻身坐了起来,采芩和绿珠前后进来,采芩笑着道:“老爷已经起了!”说着过来服侍幼清穿衣裳,又低声道,“奴婢听说老爷今天要去吏部选官?”
幼清颔首,道:“昨晚说了,老爷打算选詹事府少詹士一职。”
采芩听着一愣,在心里默算了一遍,瞪着亮了眼睛,道:“那咱们老爷现在是正四品的大官了是不是?”
幼清失笑,点了点头。
“那以后是不是也要喊您夫人了。”采芩高兴不已,绿珠也跑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向幼清行礼,“夫人安好!”
幼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绿珠的额头道:“一大早就和我贫嘴,明儿我就和老爷说,把江泰调去望月楼里去!”绿珠听着就嘴硬的道,“在哪里不是做事,都是服侍老爷太太,奴婢才管不着他呢。”
幼清和采芩失笑。
“老爷在外面呢。”绿珠指了指窗户外头,她听到了宋弈和周妈妈说话的声音,幼清则很快的梳洗了一番出了门,就看到宋弈正微笑着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他道,“今天太阳不错,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去吏部吗。”幼清和宋弈一起进了暖阁,宋弈含笑道,“也不用一整天,我选了官再去一趟西苑就能回来了。”
幼清觉得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就笑着道:“父亲的事情有着落了,我想去法华寺给贺娘上柱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说着一顿,又道,“我成亲的事情也没有和她说,正好趁着这次去一起告诉她。”
宋弈微微颔首,道:“那你等我回来!”幼清笑着道,“但是今天不行,昨儿晚上几个府里的夫人都说今儿要过来贺喜,明天去吧!”
“也好。”宋弈没有反对,幼清就让人请了封子寒过来,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封子寒一听明天要去法华寺,立刻就点着头道,“你们去吧,我看着家!”
幼清咦了一声,奇怪的看着封子寒:“您不去吗。”封子寒一向最爱凑热闹了。
“我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再说,后院那片荒地我想好了,一半给你父亲留着,一半我自己用。所以我得好好想想到底种什么。”他笑眯眯的说着端茶喝了一口,道,“反正你们是不能和我抢!”
幼清和宋弈对视一眼,两个人皆笑了起来,封子寒又望着宋弈,笑的不怀好意:“咱们可是说好的,我陪那什么宋大老爷喝酒,你让我将我那院子取名叫做擒芳阁的,我今儿就让人定匾额去。”
“不要。”幼清不等宋弈说话,就摆着手道,“你要是不喜欢药庐的话,改成药香行不行,反正我不同意什么擒芳阁,牡丹阁的,哪里还像个家,简直就是……”
封子寒一听就瞪眼,想了想就赌气的嘟了嘴,道:“那也不能是药香。”说着他站起来,一副我决定了的样子,“就叫绿柳,绿柳苑。”说着,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幼清叹气,总算没有定那种奇怪的名字。
“随他去吧。”宋弈也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幼清点点头,送宋弈一直到垂花门,她回了房里将周长贵家的和采芩以及灶上的田妈妈请来,和她们道:“往后外院和家里的庶务就交给牛管事,内院的事周妈妈领着,厨房那边就交给田妈妈,我房里的事情由采芩管着,至于各处怎么分配你们自己拿主意,到时候来我这边说一声就好了。”
几个人都应着是,幼清接着又道:“现在院子比以前大,人也多了几个,规矩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该谁当差该谁管事都得细细的列下来,到时候哪里哪天在谁当差的时间出了错,我就找谁!”
在三井坊的时候她没有管过这些事,都是周妈妈领着管着,虽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但小错也不是没有,幼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宅子小人又少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因为一旦将权利划分出来,那就一定少不了明争暗斗,她腻烦了别人整天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不过,现在不同,宅子大,人也多,若不管的紧了保不齐就会出点什么丑事,所以,规矩必须立起来。
周长贵家的带着众人应是,幼清想了想又道:“封神医往后要长住在咱们家,他身边又没有服侍的人,周妈妈差两个手脚伶俐乖巧的小丫头过去服侍吧!”封子寒身边原本是有个药童的,只是年纪不小了,养在内宅肯定不合适,所以封子寒就没有带他来。
“奴婢知道了。”周长贵家的应着是,外头就听到辛夷隔着帘子道,“太太,外面有位宋大奶奶说要拜见您。”
幼清听着眉梢一挑,起身出门望着辛夷道:“宋大奶奶?”难道是宋季仁的长媳,“她人在哪里?”
“说先来通禀您一声,她人在侧门口候着呢。”辛夷说完,幼清已经和周长贵家的道,“你代着我去迎迎,再嘱咐门口的婆子,一会儿几个府里的夫人也要到,让他们警点心!”
周长贵家的应是而去,幼清就让田妈妈先去忙,她带着采芩回了暖阁,心里琢磨着这位宋大奶奶来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就听到周长贵家的说话声,幼清起身迎在了暖阁外,就看到周长贵家的和一位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生的很清丽,柳叶眉,大眼睛,皮肤很白,梳着圆髻,穿着一件葡萄紫的川花褙子,搭着一件湖蓝的马面裙,身量比她略高了一点,举步端正腰背笔直……
宋大奶奶脚步一顿,就望见抚廊下站着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垂柳髻,一双凤眼微挑着眼角又黑又亮,面容精致艳丽,宛若朝霞似的映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艳之色。
她打听过方幼清,知道她的人都将她说的跟天仙似的,可是漂亮的女人很多,她并不为奇,可是等她看到方幼清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她漂亮的跟天仙似的,因为方幼清的美太耀眼了……这样的女子恐怕就是摆在人堆里,穿着破衣烂衫也能让人一眼看到。
宋大奶奶朝着幼清微微一笑,上前和她行礼:“宋太太!”幼清虽和她说不上辈分的事,可论着年纪她也不能受宋大奶奶的礼,便笑着侧身避开还了礼,道,“宋大奶奶!”又做出请的手势,“不知您要来,失迎了,请里面坐。”
“打扰了。”宋大奶奶朝幼清歉意的笑笑,进了暖阁的门,幼清引着她在炕上坐下来,待绿珠上了茶,她笑着道,“您请喝茶!”
宋大奶奶抿唇笑笑端茶礼节性的喝了一口又重新放下来,好像在思考怎么开口似的,她有些尴尬的道:“我冒冒失失的来,宋太太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她有些不大自然,自我介绍道,“我是临安宋氏的人,我公爹便是昨晚在贵府赴宴的宋大老爷,我相公是家中的长子!”
“原来是这样。”幼清笑着道,“恕我失礼了。”
宋大奶奶朝着她笑笑!
暖阁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说不出的尴尬,若是熟人之间也就罢了,却是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幼清都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找话题:“大奶奶是前几日才到京城的吗,如今在哪里落脚?”
“住在望福客栈。”宋大奶奶淡淡的道,“我们来是为了舞弊案的事情,今儿朝廷就下圣旨了,明天我们便赶回去,家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她说着望着幼清欲言又止……
幼清没有说话,在等着宋大奶奶说她自己的来意。
“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来意吧。”宋大奶奶叹了口气,苦笑着望着幼清,道,“其实我也不想的来,只是既然来京城了,我又知道了,还是要走动一下的。”
幼清扬眉,道:“大奶奶的意思是……”
“宋……宋大人没有和你提过我们是不是?”宋大奶奶端茶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幼清摇摇头,宋大奶奶就叹气道,“他不提也是对的,要是我也不提!”说完,她看着幼清,道,“其实,宋大人他……”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暖阁的门帘子被人掀开,幼清和宋大奶奶皆是一惊,就看到宋弈不悦的站在门口。
“啊!”宋大奶奶惊的站起来,朝后退了退,幼清也是一愣,迎过去道,“你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宋弈望着她面色好了一些,颔首道:“已经定了,詹事府少詹士,年后上任。”他说着微顿,幼清就笑着点点头,又回头指着宋大奶奶介绍道,“这位是宋大奶奶,她来是……”幼清还真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刚才的话没有说出来。
宋弈没有看宋大奶奶,而是礼貌性的抱了抱拳,宋大奶奶满脸通红的回了礼。
“我正有事和你说。”宋弈和幼清道,你随我来一下,幼清一愣望着宋弈,她房里还有客人呢,这样走不太好,可不等她开口宋大奶奶已经道,“那个……既然宋太太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一次来的匆忙也没有给您带礼,等明日我们回了临安后再给您捎家乡的土产来。”说着往门口走,宋弈就疏离的让开了,宋大奶奶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脚步飞快的出了院子。
“夫君!”幼清无奈的看着宋弈,叹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弈面无表情的进了暖阁,在幼清方才坐的位子上坐下来,幼清让采芩收了茶盅也在炕上落座,望着宋弈,问道:“宋大奶奶刚刚来!”她说着微顿,想了想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你不高兴?是因为宋大奶奶的缘故吗。”
宋弈没说话,过了好一刻他面色才平静下来,淡淡的回道:“我父亲行三,是宋家已经过世的三爷!”
尽管幼清昨晚已经猜到了一些,可现在听宋弈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你是宋氏的人?”她见宋弈似乎不大高兴,就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你要不喜欢宋家的人以后我们再不和他们来往,你别不高兴!”
“傻丫头。”宋弈看着幼清紧张的看着他,心头顿时暖的让他忍不住舒出口气,微笑道,“我其实没有不高兴,只是不想见到他们罢了。”
其实幼清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宋弈的对外的祖籍是吉安永新县,为什么宋弈不认宋府的人,却要帮宋墉平反,为什么宋弈不想理他们却又要请宋季仁到家里来做客……好像很矛盾,而且,宋弈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喜怒不露声色的,今天见着宋大奶奶来,他似乎有些激动了。
“我父亲虽是宋氏的人,但我却不是。”宋弈轻描淡写的道,“我没有入宋氏的祖籍。永新县的籍贯是我自己安排的!”她说着摸摸幼清的头,道,“这些事我暂时不想说,等以后再告诉你!”
幼清点点头,但心里却觉得奇怪,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弈没有理由不告诉她,她总觉得宋弈不告诉她这些,是有别的原因。
难道是……
她忽然想起来宋弈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好友,宋弈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她的?是怕说出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她会不高兴吗?
“好。”幼清望着宋弈笑笑,道,“我们不说这事儿了。”若和母亲有关,那她是真的不想知道,父亲从来不提母亲的事情,肯定有父亲的原因,她小的时候不明白,现在却能想象的到,父亲一定是受了伤才会和她只字不提母亲的事,既然这样,她又何必知道呢。
以前贺娘常和她说她母亲可能没有死的事情,她起初还存着幻想,有一天母亲会回来,他们一家三口会团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仕途坎坷经历那么多磨难九死一生,可母亲一直未曾露面。
若是死了还好一些,没有死她却不露面,只能说明她心狠,抛弃了他们父女,这样的母亲,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就她和宋弈两个人,不要什么外家祖家,以前没有不也过的好好的!宋弈不想和宋氏的人有瓜葛,那以后但凡宋氏的人来,她一律不见!
这一回换宋弈愣了愣,小丫头一定是想到了他不告诉她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好友,但凡说起以前,就会牵扯出许多令人尴尬和伤心的过往,小丫头自小没有母亲,她也从不提母亲,不问生死不究原因,很武断的将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排斥掉。
如果他说以前,就不得不带出许多关于幼清母亲的事情,她肯定不想知道,知道了也势必会伤心……还不如不说,至少不应该由他来说。
“客人还没有来吗。”宋弈很自然的换了话题,道,“要不要我帮忙。”
幼清也故作轻松的笑着道:“好啊,你帮我把封神医招待好就成,别叫他突然过来吓着别的夫人太太。”话落,又笑了笑道,“还没有恭喜你,宋大人!”
宋弈捏了捏幼清的鼻子,怜惜的看着她,心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他总觉得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公平,父亲和母亲相爱,原本可以相守一生,却因父亲英年早逝,而令母亲一个人苦守着将他养大,他还记得那些年母亲带着他辗转奔波,流落在外的情景……对于宋氏,他无恨无怨,他平反舞弊案只是因为曾经宋墉对他有恩,他得恩报恩往后再不相欠,很好!
幼清端着茶低头喝着,心头却忍不住失落,心疼宋弈却又气的不得了,什么叫宋三爷是宋氏的人他却不是。宋三爷去世的早,他们应该将流落在外的孩子接回来抚养才是,那可是宋三爷唯一的血脉,可他们却不管不问,让宋弈一个人流落在外,学习医术,学习武艺,学做生意,还入了朝堂建立了望月楼……这些都是他现在的成就,谁能想象得到,他在这些成就的背后受过多少的苦,尝过多少的心酸孤寂。
那时候宋弈那么小,一个人在关外,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一定有人曾经问过他的出身,他又是怎么告诉别人的,说他是宋氏的人了吗,说他的祖父是当朝阁老了吗,宋弈一定不会说!
有着出身却等于没有,他不得不自己去想办法编造一个户籍出来,他费了多少的功夫,花了多少的心思!
宋氏的人现在还有脸来找他,她不知道,若是早知道了,定然不会让宋大奶奶进门,让她站在宋弈面前给他添堵!
“你这是怎么了。”宋弈微笑着看她,见幼清脸色不大好看,“生气了?”
幼清摇摇头,道:“没有,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说着,拦腰抱着宋弈,长长的叹了口气!
宋弈轻轻笑了起来,捧着幼清的脸,望着她眼角微红情绪低落的样子,他心头顿时揪了起来,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低声道:“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是我不想回宋氏,不是他们不让我回去。”他宽慰幼清,又道,“你知道我的表字是谁取的吗?”
幼清摇摇头。
“是宋阁老。”宋弈微微笑着,眼神温和,“我十四岁那年在宁夏卫落足,他让人快马加鞭给我送了一封信,我拆开以后里面便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以后我便用”九歌“二字做了我表字!”
幼清真的没有想到,奇怪的问道:“那宋阁老为什么不管你呢,他为什么不让人接你回去。”
“我娘说的。”宋弈低头望着幼清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的道,“我娘说我姓宋,但不是宋氏的人。他们曾有人来找过我,我没有见,后来宋阁老就给我写信了,我严词拒绝了他,告诉他,在我们母子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管我们,如今我一个人就更不需要他们同情。”
“后来呢。”幼清看着他,宋弈笑道,“后来宋阁老给我回信,说我的字太丑,我就气不过,拼命的练字,一直等我自己觉得自己的字不错的时候才给他回的信。”
幼清被他的话逗笑了起来,那时候宋弈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正是最不服输的时候吧。
“所以,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你别胡思乱想令自己不高兴。”宋弈揉了揉她的头发,正在这时,外头周长贵家的隔着帘子道,“太太,夏大奶奶和夏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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